我的咽喉猛然涌上一股腥味。这是我从未尝过的味道，异常恶心。
鲜血以匕首为中心，迅速浸染了白色的衣衫，就像一朵红艳夺目的牡丹在我胸口悠然绽放。我的意识开始涣散，面对这朵牡丹，一时间，我竟觉得它绽放的姿势恰是美艳动人。
雨婆婆在哪呢？我用尽余力寻见雨婆婆，希望看到她的关切和不安。然而，她的脸上竟没有丝毫的惊恐，也没有丝毫的悲痛。她只是伫立在我身旁不远处，像一名路人过客般直直地看着我，没有任何的行动。莫不是我已经前往另一个世界，而眼前的她，并非是雨婆婆本人呢？
一股暖意忽然在背后升腾而起。不，与其说是暖意，倒不如说是炙热，某种能将细雨蒸发殆尽的燥热。我努力睁开眼，想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我的视线却已不受控制，渐趋模糊起来。
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润湿了我的双眼，迷蒙了我的世界。朦胧之间，我仿若回到了十年前的那个夜晚，那个同样是雷雨交加、风雨肆虐的夜晚，雨婆婆一手打着伞，一手抱着我，来到这静谧的竹林深处。
雨婆婆，我早已回忆不起那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也早已记不清你的音容面貌，但你那挂满雨珠、坚毅动人的脸颊曲线，却早已成为我唯一拥有的无法磨灭的记忆。这也正是我这十年来，为什么这么唤你的原因。
“雨婆婆。”我对着这位面无表情、不知还能否以此相称的女子，用尽最后的力气牵动嘴唇，艰难地呼唤道，“救我…”
但雨婆婆那模糊的影像却背转身去，一步步远离我，一步步迎向那份莫名升腾的炙热。婆婆，我好冷，能带我一同离开吗？没有人对我作出回应。旋即，我跌入阴冷无声的黑暗之中。
这片黑暗，就像星月消逝的夜空一般，没有任何的光亮，又像万籁俱寂的静夜一般，传不出任何声响。这里没有时间与空间的概念，只有亘古不变的混沌笼罩着我。我在这无穷无尽的黑暗中穿梭，也许一天，也许一年，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一个声音从黑暗虚无中飘来。
“小妹妹，你还在吗？”这是一个异常温柔的男声，在试探性地询问。
“在，我在…”我在黑暗中张口，但却听不见自己发出的一丝声响。
“小妹妹，想跟我一起，离开这里吗？”这男声与我年龄相仿，仿佛带有某种魔力，吸引着我的意识紧紧跟随。我想追寻这声音的来源，但目之所及，却仍是无垠无边的黑暗。
“想，我想...”我继续张口回答，但虚无吞没了我的声音。
“小妹妹，你手上的这柄剑真好看，能借我看看吗？”这份魔力在黑暗中四散，包裹在我周围，不断地吸引着我，以及我手中那紧握的“如意”。
“你是指‘如意’吗？给，借你看看...”我的意识逐渐剥离于体外，思考判断的能力渐渐丧失，这男声的来源为何、用意为何，统统抛在了脑后。我伸手将“如意”交于混沌，它迅速消失在了黑暗之中。四周忽而回归岑寂。
“你在哪，小哥哥？”我在黑暗中摸索穿行，再没有声响愿意回答我，再没有言语愿意回应我。亘古不变的混沌包围着我、挤压着我、融化着我，我发现自己就快要被它吞噬至尽，而我根本无力反抗。
就在我融入混沌前的刹那，一道光亮忽然从天而降，将我的周围整个照亮。由于光线过于强烈，我的眼前一片空白。这是要引导我，去向另一个世界吗？还是有谁施与怜悯，要将我从这黑暗混沌中拯救？
逐渐地，我的眼前清晰明亮了起来。透过朦胧的烟雨，我发现自己又回到了熟悉的竹林之中，而一位年龄相仿的陌生少年，正在我面前微笑着注视我。
这是一位何等华丽的少年！只见他身着一袭赤色鲜衣，衣裳用上等真丝面料贴身裁剪，一看便是江南秀坊名师的量身定制。衣裳的配饰更是极尽奢华，他的腰间挂有三块雕工精美、形制各异的腰牌，分别是用黄金、玉石和檀木所打造；他的胸口用金丝银线绣有两枚赤色羽翼，羽翼末端竟还镶有指盖大小的翡翠圆盘。衣裳华丽如斯，想必这衣裳的主人也是极尽奢华、极尽奔放之人。
“是你，救了我吗？”我气若游丝，向这位鲜衣少年喃喃问道。
“我倒希望是我，只可惜并不是。”鲜衣少年的声音那般熟悉，也许正是它拯救我于黑暗之中。他依然保持着微笑，白净修长的面庞透露出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却也掩藏不住稚气任性的另一面。他将目光从我身上游离开去，转而盯着他手中的竹蜻蜓，细细把玩。
竹蜻蜓！这不是方才雨婆婆送我，我揣在怀中的竹蜻蜓么？
只见那竹蜻蜓的“翅膀”已缓缓垂落，像是燃尽生命最后一刻的符咒，缓缓化成灰烬，随风散去。我伸手想要抓住它，但指尖所及的，只有被雨点无情打落的灰色余烬。
“夫人，朱雀秘术之三‘幻命符’如此珍贵，您就甘心交于这未谙世事的小姑娘？”鲜衣少年说道。
他是在和谁说话？我随着他的目光望去，却见雨婆婆满身伤痕地跪倒在地上，右手用“雷鸣”艰难地拄着身躯，左手用力捂着腹部。她的腹部早已被殷红浸染，鲜血滚滚而出。
“雨婆婆！您这是怎么了！”我惊呼道。我挣扎着想起身，但全身却没有一丝气力。
“什么，雨婆婆？哈哈哈，这算什么称呼？”鲜衣少年的微笑转变为爽朗的笑声，但这笑声在我耳中却显得有些无情，显得有些厌恶。
“小妹妹，这十年来，你都是这么称呼于她？”鲜衣少年转而问我，“雨婆婆？真是可笑！她照顾了你十年，你竟然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住口！”雨婆婆忽然抬起头来，厉声呵止这位少年。或许是因为伤痛，她眉头紧锁，嘴唇紧闭，已再无气力多喊出一个字眼。
我这才看清她此刻的面容。她的面部细节出现了许多变化，额头与眼角的皱纹已然隐去，面部肌肉显得更为坚韧光滑，较之记忆中的雨婆婆，此刻的她要年轻上许多。她还是十年来陪伴在我身边的那位雨婆婆吗？我应该选择继续相信她，还是相信眼前的这位少年？
“小妹妹，你口中所谓的雨婆婆，正是御风朱雀前任掌门夫人，江湖人称‘雷动九霄’烟雨离的烟夫人。”鲜衣少年不为所动，继续说道。
御风朱雀！雨婆婆她居然来自四大神族之一的御风朱雀！那隐于江湖背后、居于朱崖之洲、无人能至又极尽神秘的御风朱雀！我异常诧异。
“不过，看她现在这幅落魄的样子，叫唤一声雨婆婆怕也并没有错，哈哈哈。”鲜衣少年看着我惊讶的表情，又是一阵爽朗的笑声。这笑声显得凌厉而刺耳，我不知道这样一位华美的少年口中，怎会传出与方才的温柔语调截然相反、显得如此令人不耐烦的笑声。
“烟夫人，我知道您现在肯定很困惑，为何我不在那朱雀堂中逍遥度日，却偏偏跑来这人迹罕至的竹林，来与您相见吧。”鲜衣少年笑毕，保持微笑继续说道，“这其中原因有三。”
“其一，御风朱雀现任掌门对夫人您甚是挂念，委派我作代表，特此为您送来问候和敬意。御风朱雀天轸宫宫主胤礼，在此拜见烟夫人。”胤礼弯腰，恭敬施礼。
“其二，无上名剑‘雷鸣’已隐于江湖许久，作为后辈，我真的非常想一睹其真容。方才我以属下相逼，得以目睹‘雷鸣’真容，也算是此生无憾。其间多有得罪，胤礼在此向烟夫人道个歉。”胤礼再次弯腰施礼，但这恭敬的姿态却分外恶心。
方才的蒙面奇袭难道只是为了一睹“雷鸣”的剑技？那我胸口中剑、雨婆婆跪地不起的代价，未免也太大了！
“这其三么，想不到最近江湖传言中重现尘世的无上圣剑‘如意’真会在此地现身。能顺道得此圣剑，实属三生有幸，我都不知要怎样表达这份感激之情了，哈哈哈！”胤礼狂笑不止。
“如意”？我的手中并没有“如意”！对了，刚才在黑暗混沌之中，我究竟将“如意”交与了谁呢？
胤礼从一旁持起“如意”，轻轻抚摸。我这才意识到，我竟然在意识涣散、五感封闭之时，在举目无边的黑暗之中，亲手将“如意”交给了眼前这位鲜衣少年！胤礼！
“如意如意，如人心意。不知入我手中的‘如意’圣剑，又会有怎样的威力？”胤礼忽然从剑鞘中拔出“如意”，剑锋直抵我胸口。冰冷的剑锋触及胸口处的衣衫，寒意袭人。
“烟夫人，你说用这位小妹妹为‘如意’圣剑试剑，是不是非常合适呢？”胤礼笑着问向雨婆婆。笑意仿佛早已凝固在他的眉间、眼睑以及嘴角，这是与生俱来的微笑，也是残忍无畏的微笑。
他是想杀了我！这在黑暗中言语温柔的鲜衣少年，居然是想杀我试剑！
寒意从我的胸口迅速传遍全身，身上的汗毛陡然而立。但我尚无气力逃避，而雨婆婆又身负重伤难以自顾，此时胤礼若向我攻来，我也只能闭眼认命。
“算了。”胤礼忽而收起剑尖，对我隐隐一笑道，“小妹妹楚楚动人，看得我心生怜惜，思来忖去，我还真下不了手。”
我顿时松了口气。但仅仅松到一半，表情却瞬间凝固。
“那就用您来试剑吧。”胤礼一跃向前，持“如意”向雨婆婆急刺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