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沉,蛤蛄琭仍然兴致不减。
火炕烧得滚热,烙得他的屁股十分舒坦。炕桌上摆着几碟菜,几名终北女人环绕在他周围,不停的轮流给他夹菜敬酒,悬在屋顶的猪油灯映照得屋子轻佻暧昧,让人不停产生阵阵原始冲动。
蛤蛄琭表情陶醉,眼前的气氛让他无比享受。他时不时摇头晃脑的讲个黄段子,头上的金钱鼠尾辫随之摆动不停,讲到忘情处,还不忘趁机对身边女人动手动脚,引发阵阵娇嗔笑骂。
这是他经常光顾的一家妓院,眼前几名终北女人都是他的老相好,因而让他更加肆无忌惮。
“听说酋长大人娶了个圣鸦堡的女人,”一个娘们儿问蛤蛄琭,“人家说那女人长得贼水灵,不知道蛤蛄琭大爷见过没有?”
“水灵顶个屁用!”蛤蛄琭听完不屑的撇撇嘴,“还不是只能看,不能干!”
“你脑子里整天就想着那事,刚才吃个鸡屁股都能往那上面联系!”蛤蛄琭的话立刻引来其中一个女人的奚落,一屋子人都跟着笑了。
“他们传的那事儿是扒瞎还是真事?”随后一个女人又问。
“别他妈老提那茬,我听着都他妈嫌砢碜!”两句脏话排着队从蛤蛄琭牙缝里挤出来,然后他一口?(周,东北话干了的意思)了杯里的酒,似乎那酒水能够冲淡心中的不快。
几个女人毫不理会,从蛤蛄琭的反应中得到肯定答案后,便开始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
“还真是一物降一物!”一个女人满脸不解,“咱酋长平时那么尿性个人儿,连老酋长都不惯着,这回咋还让一个娘们儿给整鼠咪了呢?”(“鼠咪”是东北话,在这里是认输认怂的意思)
“操!”蛤蛄琭借着酒劲儿随口骂到,“要我说就是他妈惯的毛病!抡裤腰带往死里猛削一顿,管保她背夫儿地听话(“杯夫地”是东北话,是服服帖帖的意思)!还他妈敢动刀!还反了她了!”
另一个女人听了撇撇嘴,“人家黎酋长从来不打女人,哪像你虎啦吧唧的,灌点尿汤子和谁都下死手!”
“这么说还真动刀了啊!”先前那女人感叹到,“你别说,这娘们儿还真挺唬实!”
“你说咱酋长咋心思的呢?”一直没说话的女人问其中一个姐妹,“这要换了别人,酋长还不得把她全家都整死了啊,真让人心思不明白!”
“相中人家了呗!”对方醋意满满到,“要我说,老爷们儿天生都是贱种,上赶子的他瞧不上,不勒他的却偏偏稀罕的要死!”
“可不是咋地,上杆子不是买卖!”蛤蛄琭身边的一个女人说,“再说了,长的好看能咋地?灯一吹还不都一个样!她那又没镶金边儿!”
女人的话又引起一阵哄笑。
“让我看看你镶金边儿了吗!”蛤蛄琭一脸坏笑伸手去抓那个女人,可对方早有准备,灵巧的躲开了。
“咱们酋长大人喜欢点着灯干,你们不知道吗?”失望之余,蛤蛄琭重新坐下端起酒杯,“你们这帮逼娘们儿,就是看不了别的女人比自己漂亮,说实话,那个二格格长得确实没说的,至于那儿和你们一不一样我就不知道了,这得让她脱光了,和你们并排躺在炕上才能看明白。”
几名终北女人听后互相使了个眼色,其中两人悄悄往旁边拉了拉炕桌,然后一拥而上,将蛤蛄琭摁倒在炕上,七手八脚的扒蛤蛄琭的衣服,“让我们看看你和别人一样不一样!”一个娘们儿更是趁机连掐带拧,疼得得蛤蛄琭杀猪般的大叫起来。
终北女人听到的传闻全是真的。
舒禄倩和九画到速末屯后,黎冒东第二天便按照终北传统和这位二格格结了婚,婚礼盛大而别具一格。
然而当晚的新婚夜,黎冒东趁着酒劲儿打算霸王硬上弓,结果被二格格一刀捅在胸口,幸亏舒禄倩从小娇生惯养力气不大,而在那之前她更是从没碰过刀之类的东西,导致那一下子无论是力度,还是专业水准都不够。
黎冒东只是受了点轻伤,并无大碍。
但这个消息第二天便在终北各部落流传开,成为人们口中津津乐道的笑料。
婚礼差点变成葬礼,这种反差强烈的情结格外引人入胜,那些本来对黎冒东不满的人更是趁机添油加醋将这事儿当其糗事传播。
还有人在酒馆里编俏皮嗑,说大酋长明明是想捅人家,结果却反过来被人家给捅了,不过是用刀子捅的。
听众心领神会,全都哈哈大笑起来,然后大伙举杯祝酋长新婚快乐,气氛欢快热烈。
二格格之所以突然答应阿玛的和亲决定,并坚持马上嫁过来,其实就是抱着这个打算。
得知马佳毓荣的死讯后,二格格曾想跳楼殉情,但九画拼了命的拦住了她,直至劝她放弃了轻声的念头。
“这么死了太便宜了那些混蛋!”丫鬟说。
清醒后舒禄倩决定报仇,要是一个人连死都不怕了,那么这才是最可怕的。
一开始二格格特别想弄死冷司令,因为心上人的死同那个混蛋司令有直接关系,要不是那晚冷金树将自己和马佳毓荣抓回来,说不定两人此刻已经过上了甜蜜的日子。
但经过一番思索后,舒禄倩最终将目标锁定在黎冒东身上。
因为二格格最终想明白,这头野兽酋长才是这一切不幸的根源,要不是他点名要娶自己,根本不会发生这些事。感情遭受重大挫折的女人天不怕地不怕,打定主意后,舒禄倩立刻同九画实施计划,她和九画同时想到了新婚夜,觉得那是动手的最佳时机,只是两人都忽略了黎冒东的强悍。
黎冒东新婚夜被捅伤后,所有人都认定二格格必死无疑,危胁过黎冒东的人事后没一个能活着,甚至连他们的部族也常常跟着遭殃,比如前不久被灭族的胡里部。更别说公然用匕首捅伤他了。
然而事情再度出乎所有人意料,随后传出的消息显示,黎冒东不仅没有问罪那位格格,还责令终北最好的医师到地宫给其疗伤。在同黎冒东抢夺匕首的时候二格格的手臂被割伤。
不但如此,黎冒东还恶狠狠的警告那两名医师,“要是夫人有个三长两短你俩也别想活命!”
俩医师听后竭力忍住没笑,终北男人称呼女人从来都是婆娘、娘们儿之类的,这让两人感觉十分新鲜。况且,舒禄倩只是受了点轻伤,根本没有大碍。
消息传开后再度引发族人嘲讽。
没人知道这位平日里一贯横行霸道,甚至是六亲不认的酋长到底怎么了,只是几天功夫,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
蛤蛄琭听到消息后只是冷冷的说了一句:“就是他妈的犯贱!”
从黎冒东决定向圣鸦堡臣服的那一刻,就已经引起包括蛤蛄琭在内的众多下属不满,在终北人眼里,这种伸着脖子往人家脖套里钻的行为就是犯贱。
实际上,黎冒东的转变并不是没有一点儿道理的,只不过在眼下显得有些不合时宜。
转变从看到舒禄格格第一眼的那刻就已注定。
当那位二格格穿着一身新绿旗装下了轿子的那一刻,好像一抹初春美景,瞬间温暖并融解了黎冒东冷酷的内心,那是他经受的前所未有的冲击,不仅仅只是视觉。
虽然阅女无数,但像舒禄倩这样的女人是黎冒东头一次见到。
二格格的美貌几乎镇住了在场的所有人,也难怪黎冒东情愿为之神魂颠倒。
黎冒东之前的女人,大部分是那些抢来的异族俘虏,见到黎冒东早已吓得半死,了无情趣。而有些本族的终北娘们儿虽说不那么怕他,但却个个像母老虎一样彪悍泼辣,缺少女人味儿。
后来阿希格先后送来十几名烟支巷的姑娘,让黎冒东着实新鲜了好一阵子,连连感叹阿希格所言不假,在烟支巷那些姑娘面前,回想起之前找过的女人简直味同嚼蜡。
但二格格给黎冒东带来的却是深深的震撼,在二格格面前,之前的所有女人全都黯然失色。虽说黎冒东找过的女人中也不乏美女,但感觉上却有太大的差别。
舒禄倩身上的那种高贵气质,是黎冒东从之前的任何女人身上都没感受到的。
“高贵”二字看起来简单,但这种气质绝非一朝一夕就能够拥有,那是在优越的物质环境下养成的自信,是因为良好的教育养成的修养和内涵。
二格格自小养尊处优,并有专人教导诗书礼仪,自然不是普通百姓家女子能够相提并论的。
在黎冒东婚礼当天,也有不少终北头领的女人到场,她们说起来也算高人一等,但在二格格面前看起来无一例外的平淡无奇,就连二格格的丫鬟都比她们有韵味。
和二格格冷艳的眼神相对的那一刻,黎冒东猛然间心头一震,与此同时,隐约间一个声音将他心底的某些本性彻底唤醒,那是人性的复苏,再残暴的人也拥有人性,只不过有些人睡得过于深沉罢了。
但黎冒东尚不知道,在一个兽性十足的部族,这种复苏对于他来说是致命的。
刚被二格格扎伤后,黎冒东第一反应也是暴跳如雷,他将二格格打翻在地,反手夺过匕首就要刺对方,然而这时,九画却不顾一切的冲进来,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二格格,没有丝毫畏惧,黎冒东犹豫好久,高举的匕首始终没有刺下。
印象中,这是他第一次退缩,而且是在两名弱女子面前。
正像后来族人所说的那样,黎大酋长一下鼠咪了。至于具体原因,到现在他都说不清楚,当看到二格格那双充满仇恨而毫不惧怕的眼神时,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下不去手。
后来他想到了阿希格的话,大族长家的二格格果然贵为天人,开始他不明白,如今终于懂了。
没能杀死黎冒东二格格十分懊恼,见他没还手,她和九画并不领情,两人便一起从言语上不停挖苦黎冒东。
“你除了把自己打扮得像个野兽一样还有啥本事?大吼大叫恰恰说明你内心的恐惧,动物害怕的时候都这么干。老虎发动攻击的时候一般都鸟么悄的没动静。”丫鬟一向牙尖嘴利,黎冒东的的反应让她顿时找到勇气。
“像你这样的人,这辈子都不会有人爱,你以为自己很威风?其实你很可怜。”二格格嘲讽到。
这些话比那把匕首具有威力,无情的戳中黎冒东心底最脆弱的地方。
其实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绝对的恶人,就算黎冒东同样有柔软脆弱的一面,不过是外人很难见到而已。
虽然出生在族长世家,但黎冒东打小就缺少关爱,他的童年充满冰冷和暴力,如同靺鞨雪原的环境。额娘在生他后不久就死去了,他小时候对阿玛的全部记忆只有永无停歇的酗酒和殴打,刚懂事他便知道,只要看见阿玛开始喝酒,他就应尽快找地方藏起来。
额娘死后,阿玛接二连三的换婆娘,直到异母的兄弟出生。
黎冒东的继母是个标准的母老虎,连乌尔登都惧怕他三分,老乌尔登的地堡很深,但每当那只母老虎在下面对着黎冒东大吼大叫之时,地面的侍卫能听得一清二楚。
子以母贵,弟弟生下来更是成为一家人的宝贝,各种待遇远远凌驾于黎冒东之上,所以,仇恨的种子从下便在黎冒东心里扎根,他恨所有人,恨阿玛,恨继母,恨兄弟,恨一切曾欺负过他的人。
大自然只产生野兽,但魔鬼却都是人类社会造就的。
家庭环境成功塑造了黎冒东冷漠倔强的性格,在尚未举行成人礼时,他便开始尝试着反抗,并终于向阿玛挥出了第一拳,虽然那次阿玛几乎把他打死,但随后的日子,黎冒东明显感到阿玛对自己似乎不像从前那样过分了。
那是黎冒东第一次体会武力带来的好处,他渐渐觉得,其实人和动物并没什么二样,不过是形态不同,就如同鹿和狼一样,只是物种不同,但实质不过是一种生命。
包括人在内的所有生灵,说到底都是为了生存而战,有时候为了自己的生存,不得不牺牲其他人的利益,其中最关键的是力量。
头狼享受猎物最美味的部分,酋长家永远不缺好吃好喝的食物。天子后宫拥有三千佳丽,头鹿霸占着整个鹿群中的所有母鹿。
这样的逻辑从小便在黎冒东心底扎根,他发现武力是这个世界上绝对的真理。所以,便开始刻苦学习各种技艺,强壮自己的体魄,因为特殊的身份,他自然拥有比普通终北人更多的机会。
直到除掉阿玛和兄弟坐上酋长宝座,黎冒东觉得这个世上不会再有让他惧怕的东西了,周围人对自己的惟命是从更是加深了他的感觉。直到见到眼前的主仆二人。
舒禄倩鄙夷嘲讽深深刺痛了黎冒东的自尊,他最终缓缓放下匕首。
“那是害怕,不是尊重,更不是爱,你永不都不会懂什么是爱!”他反复琢磨着这两句话。
在两名女子嘲讽的眼神中,黎冒东默默退出了新房。
之后他没再骚扰二格格,而且还交待那些终北侍女要小心照顾好那对儿主仆,随后便开始认真琢磨怎么才能赢得二格格的尊重和芳心,他觉得二格格说的对,害怕并不等于尊重。
对于黎冒东来说,这是一个全新的挑战,甚至比不久前的清算感觉还要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