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姑娘,您快醒醒吧,这都快卯时了。”含书急切的盯着窗沿下的沙漏,嘴里念念有词“可千万千万莫叫大少爷先起了床,请了安,不然这准保又是鸡飞狗跳的。”
“你这妮子,讨打,当着姑娘面儿浑说些什么。”含画端着热水盆子,里面压了条白色汗巾。
“无妨,我让着哥哥些便是了。”边坐起身,边伸手接过了汗巾。
“哟,这口气,怎的越来越像长姐了?”说话间,帘子都未曾有过大的响动,人便随着声音入了屋子。“怎么,这才几天啊,连早起的时辰都忘了不曾。”
“长兄,男女七岁不同席,你这礼义廉耻可得好好学学二哥。虽说我才六岁,尚不足七岁,可这转过了年也满打满算七岁了。你这风风火火的冲进来,我这面子里子的,要是不要了。”杨家排行四姑娘的杨文婉,便是这尚未起床的姑娘主子了。
“我说杨文婉,你这脾气是随你这年龄一块儿痴长的么,怎的变得这样大?莫不是祖父这脾气也传了你去?”杨家大兄长杨文延眼看着这斗嘴要落败下风,赶忙摆起兄长的架子。
“也不知长兄今日这么早过来找我做什么,祖父和父亲那里你都请过安了?”杨文婉穿好了衣服便从屏风后面出来,示意含书给杨文延上茶。
“你那好二哥随着二叔回来了,竟是昨日里夜半回来的,除了祖父和夏荷园谁都半分不知晓。这不是,父亲让我来带你去找上长姐,咱们就不去父亲那里请安了,直接去祖父那里。也不知道二叔这次回来给我们带什么好东西了。”杨文延坐在近手处的椅子里,翘着二郎腿,饮着新沏的茶。
“二叔怎么会连夜赶回来,可是辽东又有了什么异动?”杨文婉听着便捉紧的让含画给她梳头。
“你一个姑娘家家的,才六岁,关心这些做什么。这些事有祖父父亲呢,再不济你还有几个兄长呢不是。”杨文延纳罕的瞧了自己这一母同胞的妹妹,怎么这几日变化这样大,祖父的教导真的这样厉害么。
端坐在梳妆台前的杨文婉却是不再言语,杨家的覆灭不过是两年后的事情。若真如了陈昭所说,那杨家的覆灭便是当今嘉武帝一手促成的。而这缘由却是还不曾知晓。不过短短两年时间,也不知来不来得及阻止这一切恶毒的计划,保住自己的家。
几天前睁开眼的时候杨文婉还以为尚在梦中,这熟悉的人,熟悉的物,甚至是桌子上那并不整齐的打字,都是那样的清晰又让人怀念。自己竟是回到了儿时。回到了祖父要将自己带着教导的那一天。
当着家中叔伯婶娘的面儿,祖父说要将自己接到身边直接教养,下一代的杨家家主若无意外就是自己,而当时自己的震惊远大于上一世。因为这一切竟是真的。四叔父的反对,方姨奶奶的哭骂,祖母的安慰,这曾经在梦中回想了几千次的场景,竟是真真实实的又重历了一遍。最终的结果居然也是自己依旧留在春晖园,而每日晨昏定省都去岚玉轩。等父亲与母亲回辽东时,再将自己与长姐留下。
望着镜中自己这小小又稚嫩的脸庞,杨文婉默默祈求着:若这一切是真,我定尽我力量,保住杨家家小,若这一切是假,请满天神佛怜悯我,让我一梦不醒。
匆匆忙忙梳洗过后,杨文婉便没有吃早饭便随了杨文延赶往岚玉轩。路上杨文延也不知从哪里拿出一个桃子,得意洋洋的对杨文婉说道“乖姣姣,叫声延哥哥来听听,哥哥就将这大桃子给你吃。”
杨文婉这几日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叫她姣姣,忽的脚步就挪不动了,泪水顺着脸庞漱漱落下,豆大的泪珠怎么都止不住。
杨文延在前面走着,看杨文婉未曾跟上,一回头便惊住了。“这好好的是怎么了,哥哥给你,给你还不行么。怎的为了个桃子哭的这样厉害?”杨文延边说,边将桃子赶忙送到杨文婉手里。
这厢杨文延费劲的拿着袖子给小小的杨文婉擦着泪珠儿,那边杨家长姐杨文婧刚刚好也带着满两岁的杨家二房幼子杨文斌也从院子里出来,正遇到杨文延弯腰作揖的哄着幼妹。
“杨文延,你又闯祸。你怎么把姣姣惹成了这个样子?”杨文婧已经十四岁了,早已定亲于镇南伯世子,只等及笄后定下婚配日子,便嫁作他人妇了。上一世长姐有孕时事发,父母双亲死于辽东铁骑下,祖父祖母囚于天牢,家中女子尽数卖于乐坊,男子斩于市。长姐那一胎是个男孩儿但并未保全,竟是胎死腹中。长姐不过数月便去了。
听着长姐的那声姣姣,杨文婉更是悲从中来,竟是张开了嗓子嚎啕大哭起来。
一世的悲愤痛苦,终于在至亲之人那一声声熟悉的呼唤中,再也不忍不住。
这几日了,自己一直按着自己记忆中的样子走着做着,甚至连睡觉都要仔细想想自己年幼时是怎么睡得,是否这样老实规矩。只生怕行差踏错,这梦境便要破了,便又要醒过来了。自己不怕面对陈氏子的狼子野心,可自己真的想家了。想那个有姐妹兄弟,有争吵玩闹的杨国公府。
这一声高一声的哭喊,终是将老杨国公等人唤了来。
“杨文延,你又欺负姣姣了,是不是。”杨家二房的杨文杰说着就抽出了腰间的佩剑。
“杨二郎我告诉你,我是你长兄,你居然敢目无尊长,莫说姣姣本就是我嫡嫡亲的妹子,便是隔了房的堂姐妹我也未曾欺辱过。你这是想找我打架,浑说些什么,打便是了,正好让我这个做哥哥的指教指教你。”说着,杨文延竟是闪身去了祖母宋氏的身前“借祖母的拐杖用一用。”
“这混小子!”宋氏身形竟是丝毫没有影响,少了根拐杖也依旧站的稳稳的。
“姣姣,过来三婶这儿,三婶娘瞧瞧,咱这都大姑娘了,可不能这样哭,仔细哭坏了嗓子。”说着,越过杨文婧揽过了杨文婉。“奻奻过来哄哄姐姐乖,让姐姐莫要再哭了。”
“文婉啊,过来祖父这里。”老杨国公杨世忠原想着这四孙女最是机巧的,可是又在欺负她长兄了。“莫要总是欺负你哥哥,他总是向着你的。”
眼前这个老人,是这一回自己睁开眼见到的第一个亲人,曾经一直觉得高大威猛,能一人撑起整个杨家的人,原来也是个老人。自己八岁前的时候看的祖父是这样敬仰佩服的。自己在这个老人的庇护下,过了八年天之骄女的生活啊。
“祖父。”一声哽咽之后,趴进了自己祖父的怀中,哭的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只能呜咽着摇头。
是不是自己一直这样乖巧听话,自己的梦就可以再做两年?是不是自己就可以再在父母兄长的怀中多做两年孩子?就两年就够了,够了吧?
泪眼朦胧的杨文婉看着不远处正缠斗在一起的兄长们,说说笑笑走过来的二叔三叔,笑盈盈看着自己的祖母三婶娘,终是将泪水慢慢吞咽了回去。
“姣姣,你这是又怎么了?不是延哥儿去接你过来么?”身后是姗姗来迟的父母亲看着哭成个泪人的文婉心疼不已。母亲快步走了几步便将文婉从老国公的手中接过,揽在怀里。
“你们两个混球儿!我花的重金买回来的树!”三叔刚刚走近,便大声怪叫起来。
要说自己这三叔,也是个文质翩翩的武臣猛将,却偏偏喜好些个花草树木,明明不通文墨,却喜欢画这些个奇花异草。自己的父亲与二叔的书房里都挂着出自三叔的墨宝,祖父也总是气急败坏的从自己书房里摘下这不知何时被裱起来挂在墙上的鬼画符。
说话间杨文延见三叔脸色都变了,赶忙将宋氏的拐杖收向身后,只躲着杨文杰刺过来的剑。
“哎哟哎哟,二弟不是为兄说你,这松可是三叔花重金从岭南求购回来的,你收收手,收收手,莫挨着这松!”
“这菊也不成,也不成!你看你,这菊的茎都断了,活不成了!活不成了!”
“三叔,您可看清了,这可不是我做的,我可是只躲着,未曾还手。”杨文延说着,将手中的拐杖朝自己的父亲稳稳一抛。
“延哥儿,成了吧,杰哥儿都处处留着情面呢,再闹下去,你三叔这满府栽种的花花树树的,也就不剩多少了。”宋氏自长子手里拐杖落在地上便敲了敲三子背。
看着这欢笑怒骂的一幕幕,杨文婉心中自是感慨万千妥帖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