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上官若身上搜出的字条,内容很简单,上面写着一个时间,一个地点,还有一个朝廷命官的名字,字条上面有一个白莲花会的标志,就是因为这个标志于佥才以为上官若是白莲花会的人。可是字条到底是谁放到上官若身上的?字条上的字迹经过比对不是上官蓝的,也不是苗粟粟的,后来我们用戏文上常用的“阎王索命”一法去试探苗粟粟。
我和陆云假扮“黑白无常”索了苗粟粟到“阎王”面前,让她与“冤死”的上官若对质,她吓得魂飞魄散,也只是承认是她断了上官若的脚筋,说是因为怕上官若继续阻止萧飞杀韦鸣,所以就伤了上官若,但她对字条一事拒不承认,白莲花会一事成了未解之谜。
还有一案也未能破解,那就是药王终究是被谁杀害?经过陆云走访询问,药王的亲朋好友之中并无左手使刀之人,药王平日里悬壶济世,医者仁心,是天大的善人,受人人尊敬,根本没有仇家,连企图偷药的韦鸣和在背后策划这事的上官蓝也都不是左手用刀的人,此案没有其它线索,陷入僵局。
另一方面,官府贴出告示,说上官若犯大逆罪判斩立决。朝廷对涉及白莲花会的案件都是以“宁枉勿纵”为原则,虽然不能证明字条是上官若的,但也不是证明不是上官若的,所以疑罪从有,上官若一案就是个死局,无解。
告示一贴,当晚就有人劫狱,不是别人,就是上官若口中的哥哥,上官蓝。他来的时候,我正在牢里给上官若喂药,她已经如同一具没有灵魂的娃娃一样,我一口一口喂她,她无知无觉的喝,直到看见了上官蓝,她那双杏子般的眼眸才开始转动。
上官蓝年纪不到四十岁,温柔、儒雅,看起来像是一个饱读诗书的白面书生。他看着上官若,说:“你应该已经知道了你的身世吧?本来想亲口告诉你的,终究是没忍心,让旁人告诉你也好,倒省了我许多的事。”
上官若定定看着他,半晌,她唇动了动,“我娘是怎么死的?”
他:“她被赶出韦家堡,抱着你流落街头,被我遇见,我不过骂她几句,她就受不住抱着你投河自尽。”
上官若:“你为什么没让我和我娘一起死?”
他冷笑了一下,“那还有什么意思呢?”
上官若不敢置信的望着他,“我到中原报仇,你一直在暗地里跟着我,是吗?”
他顿了一下,嗓音凉凉的,强作平静,可还是听得出来有压抑的颤抖,他说:“是,我原本是有一套计划的,可是没想到你一到中原就遇到了萧飞,这完全不在我的计划之中。”他目光透着寒,“不过没有关系,既然遇到了,那我就给你们制造一些机会,年轻男女,情窦初开,情投意合,感情越来越深,多好啊。这时我又设计了一场戏,那个萧飞果然可以为你奋不顾身,他救你受伤,我通过他人之口让你知道只有药王能救萧飞,你真的就带着他去找药王救命。我又让韦鸣去药王处求药,我本来是想动手杀了药王嫁祸给韦鸣的,不过在我动手之前药王就死了。不管是谁杀的,结果却是我想要的。萧飞真的认为药王是韦鸣所杀,誓要报仇,你遵从与我的约定再三救助韦鸣,你与萧飞渐生矛盾,心生隔阂。你为他很受伤,很痛苦,你的心每天都在滴血……”
上官若下唇被咬出深深齿印,颤抖着的肩膀,像一头孤寂的小兽,她痛苦的哭出声来,“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痛,我死,你就如意了?”
上官蓝转眼看着她,淡淡眉眼晕出痛苦神色,良久,整个人都像是颓败下来,半晌,苦涩道:“没有,我一点儿都不如意……我是来带你走的,我们回关外,回家。”
他抱起上官若就走,上官若没有挣扎,我站在一旁没有叫喊,整个牢狱没有一个狱卒出来阻拦,他们就这样走了。
陆云从隔壁房间走出来,叹了口气,“真是孽缘。”
我:“真放他们走吗?”
陆云:“我们明知上官蓝利用萧飞进行报仇,可是于法却没有依据抓他,现在他劫狱便有了理由,于大哥会在他们必经之路抓捕上官蓝。”
我看着她,“上官若呢?能不能放她一条生路?”
陆云摇摇头,“我们是想放过她的……怕只怕她不肯放过自己啊。”
事情果然如陆云所言,于佥一个活口都没有带回来。
他说:“我们本来想捉活口的,可是上官蓝武功很高,又负隅顽抗,有一个衙役情急之下用了弓箭,上官蓝护住上官若,背部中箭,不料,上官若拔下箭反手就深深钉入他胸口。”
上官蓝闷哼一声,握住她持箭的手突然狠狠抱住她,箭头锋利,刺得更深,他呕出一口血来,伸手抚摸着上官若的脸,“若儿,为情所伤时,你心痛吗?可是,你知道吗?你的痛却不及我的一二啊……”
于佥说:“上官若又用那支箭插入自己的心口,死前她让我告诉容姑娘……”
我愣了愣,“她要告诉我什么?”
于佥:“她说,有一句话她并没有说错,那个女娃就是一个笑话。”
我看着地上上官若的尸体,心里很难受,眼前好像又看到初遇时那个翩若紫蝶的少女,明艳动人。我看着这一切,突然感到生命的虚无,我无力的问陆云:“你说她这样就解脱了吗?”
陆云无言。
我只听到夜风愈大,院里的树叶被刮得沙沙作响。
因为这事我闷闷不乐了几日,我感觉好像喘不过气,却也说不出究竟是哪里难受。
我问陆云,“为什么萧飞杀了韦鸣,官府不追究他?”
陆云说:“他们二人是用江湖方式决斗,江湖事,江湖了,官府不插手。”
我跟陆云说我要见萧飞,陆云什么也没有说,就带我去见了萧飞。我把上官若的故事都告诉了萧飞,不管他想还是不想,有些事情总要让他知道。
我看着萧飞痛苦得不能自己,嘴唇抖得根本发不出声音,许久,他才喊出那个名字,“阿若。”可是她已再不能回应。
陆云拉着我离开,走出很长一段路后,她叹道:“一定要告诉他吗?”
我点点头,说:“不能就我一个人难受。”
我要他心疼,我要他悔恨,我要他这一辈子都要记得,那个叫上官若的女孩儿!
通过这件事,我发现我实在不是一个善良的人,陆云逗我说:“蛇蝎美人也是美人啊。”
我知道她在努力让我开心起来,我笑了,她说:“这就对了嘛,我们家容儿笑起来最好看了。”
“咳!咳!”
我和陆云只顾说话,都没注意到莫化什么时候来了,他尴尬的站在门口,以手背掩口,咳嗽了两声。
陆云起身,“表弟,有事找我?”
莫化目光扫过我的脸,看向陆云,说:“秦大哥来了,说……”他目光又移到我这里,说:“栾大娘回来了,听说小嫂子来京城,请我们都去震威镖局坐坐。”
陆云:“栾大娘这次押镖看来挺顺利,这么快就回来了。”
她告诉我栾大娘是京城震威镖局的当家人,她拉起我的手,笑道:“走,我带你去见见这位巾帼女豪杰。”
栾大娘年纪其实并不大,不过二十四五岁。她说:“押镖难,女人押镖更难,年轻女子押镖是难上加难,被称为‘大娘’能显得成熟老道一些。”
从她口中我知道,震威镖局的老当家是她的父亲,当年被人算计破产,她也险些被人卖进青楼抵债,所幸路上遇到秦衣、陆云和莫化,他们三人救了她,又帮她筹集银子重整震威镖局,论起来这三人还是震威镖局的股东。
栾大娘备下酒菜招呼我们,她是个飒爽的人,主导全场,连干了好几杯酒。她指着陆云,笑道:“陆大捕头,你这还没八抬大轿娶人家姑娘进门,就到处宣称是你媳妇了,这过分了哈。”
陆云只是笑着,双手忙着替我剥虾,完全不在意秦衣和莫化以奇怪的眼光看她。
陆云剥好虾放到我的食碟中,“容儿,你尝尝这个,栾大娘从海边带回来的,很新鲜的。”她正说着话,一道青色的身影移进来,站定在桌边,柔柔怯怯的喊了一声,“陆大哥。”我抬头看过去,是个年轻的姑娘,雪肌玉肤,姿色秀丽,那双眼柔情似水足以让任何男人沉溺其中,此时那双大眼睛正定定的瞧着陆云,软软的说:“听闻大哥来京城多日了。”
陆云起身道:“尘儿啊,好久不见了,都长成大姑娘了。来,这是你嫂子。”她拉起我,“这位是栾大娘的义妹,古尘儿。”她一边说,一边安排我坐在她身侧,而古尘儿则坐在我刚才坐过的位置上。
我朝古尘儿礼貌性的笑笑,她目光却越过我看向陆云,柔声说:“陆大哥,你来京城多日,为何不来看尘儿?以往你来京城都会来看尘儿的呀。”
陆云道:“今日栾大娘回来了,我不是就带你嫂子过来看你们嘛。”
她咬住粉红的下唇,泫然欲泣,哀怨道:“大哥有了嫂子就不管尘儿了吗?”
陆云语气淡淡的,却十分威严,“尘儿,当年救下栾大娘和你,是举手之劳,我也没有义务和资格管你们一辈子,不是吗?”
古尘儿听了这话,却狠狠瞪了我一眼,随即掩面离席。
我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心下已了然。救命恩人,英俊潇洒,人家小姑娘便芳心暗许,打算以身相许。这个想法,我很理解,说真的,我也会这样想。
栾大娘唯恐天下不乱,开玩笑道:“陆大捕头,人家姑娘可巴巴的等了你三年呢,还梦想着给你做二房呢,你刚才那个态度可是有点儿不解风情哦。”
秦衣一搭一唱的接着说道:“都是英雄救美的故事,怎么容姑娘就能入贤弟的眼,尘儿姑娘就要受到冷遇?贤弟这就点儿厚此薄彼了呀。”
陆云无奈又狼狈的瞪了眼她的拜把兄弟,说道:“秦兄此言差矣,我这不叫厚此薄彼,而是情有独钟。”一言既出,秦衣怔愣片刻,眼中闪过慌乱神色,却在顷刻间镇定。
莫化闷闷的只顾喝酒,栾大娘笑容满面拉着我聊家常。
用过饭,我去小解,回来的路上遇到古尘儿,她用眼将我打量,说:“我哪里比不上你?”
我笑笑,“缘分这种事本来就不是谁比不上谁的问题。”
她:“我比你先认识的陆大哥,我的容貌也不比你差,你的出身也不比我好,凭什么陆大哥会看上你,拒绝我?”她满心的怨怼与不解。
我叹了口气,我知道以我此刻的立场和身份,无论怎么劝她也无济于事,在她眼中都是惺惺作态的得志小人。
我说:“如果公子对你有心,早就表示了,也不会有我什么事了。容貌好、身世好的女子何其多,如果你认为公子看重的是这些,那你就是把他看得太浅薄了。如果你非要问为什么公子选择了我,可能就是因为我了解公子、理解公子。”还因为我拎得清和陆云之间的感情,那不是儿女情长,而是惺惺相惜,但这个我却不能对她说。
古尘儿对我放话说:“你不要太得意,陆大哥早晚会厌弃你的。”她愤恨的甩袖走开。
我笑笑,摇摇头,真幼稚。
没走出几步,又见秦衣缓步朝我走过来,看样子我和古尘儿刚才的谈话他都听到了,他声音慢悠悠的传来,“陆贤弟女人缘一向很好,容姑娘不吃醋?”
我微微一笑,“秦参谋与公子之间深刻的友情我都不介意,又怎么会吃一个公子并不放在心上的人的醋呢?”
他揉揉额头,苦笑道:“深刻的友情?容姑娘听到什么风言风语了?”
我:“风言风语可多了,秦参谋是想听断袖那一段呢?还是余桃那一段呢?”
他眉梢一扬,“容姑娘真不介意吗?”
我:“这事该介意的是秦参谋吧。我知道那些都是谣言,当然不会介意,不过这世上不是每个人都有分辨真假的能力,虽说身正不怕影斜,但也有三人市虎之说,谣言多了会掩盖住真相的。我听说秦参谋是镇国公嫡子,皇太后亲自赐婚皖郡主,如果这些风言风语传到长辈们的耳朵里,让长辈们担忧可就不好了吧。”
秦衣若有所思的目光仿佛深潭落了月色,“难怪陆贤弟会对姑娘情有独钟,容姑娘的确是与众不同啊。”
我没有什么不同,不过是旁观者清罢了,心里知道,眼前人就是陆云喜欢的人。
陆云从震威镖局回来就有些沉默,心不在焉,我端了茶盅倒水,叹道:“哎呀,不想说就不说吧,反正谁憋在心里谁难受谁知道。”
她抬头,看我,“容儿,你今天跟他说的那些话我听到了。”
我笑了,“你们果然是志同道合的朋友啊,连这偷听别人说话的毛病也挺一致的。”
陆云:“我的心事瞒不了你。”她叹了口气,又说:“我都明白,我和他不可能的,除了我这个不能暴露的性别问题,我们之间还有一个大问题就是他已经订婚,而且他的婚姻是皇太后赐婚,即使今时今日我以女子身份示人,我也不愿意与他人共侍一夫,更何况,他对我未必同我对他一样的心思。这些我都知道,所以我已经尽最大努力和他保持距离了……”
我接过她的话,继续说道:“可是你们是结拜的好兄弟,你们朝夕相对,你退无可退,心乱如麻,就用我来当挡箭牌,来逃避他,疏远他。”我顿了一顿,“阿云,有些话不好听但我想跟你说……”
她:“你说吧。”
我:“你何必纠结呢?如果想和他在一起,就争取和他在一起;如果觉得没有结果,那就及早抽身。”
陆云撑着头,沉默不语,良久,她点点头,仿佛顿悟,“这事是我作茧自缚了。我既然不能恢复女儿身,又何必要有女儿之态。他待我如兄弟,我便以兄弟之情待他,又何必与他别别扭扭,自寻烦恼。我喜欢他,本就是一厢情愿,明知不会有什么结果,自然不要求两情相悦,又何必为此事纠结。”
她偏头笑着看我,像千万朵凋零的春花重回枝头,“我心悦于他,只是心悦,至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