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司徒离一起度过了一个冬天,崔太医说这已经是奇迹了。
我不敢奢望他能熬过第二个冬天,他人生最后的那段日子,每天承受着万箭钻心般的痛苦,严重时整个身体都会抽搐。我无能为力,只能紧紧抱着他一遍一遍唤着他,他就在我的呼唤中一次又一次熬过那锥心之痛。
他走的那天,雪下的奇大,除了漫天大雪,再无其它。我和他两人拥着彼此,静静看着窗外雪花飞舞。天地寂静无声,他仿佛是预知了什么,轻声对我说:“容儿,你会好好活下去的,是吧?”
我用力点头,“我会的,你放心吧。”
他紧握住了我的手,贪恋的看着我,“和你在一起的这些日子是上天恩赐我的,我已经很满足了。如果说还有什么遗憾,那就是不能陪着你直到白发苍苍。”
我眼中有泪光,唇边却绽着灿烂的笑容,“我才不要你看到我又老又丑的样子呢,我要你只记得我最美的时候。”
他在微笑,可他的眼睛里都是不舍和担心,我轻轻亲了一下他的唇,微微笑着,“这两年我看了好多医书,跟着崔太医也学了不少医学知识,我想以后我会走遍大江南北去行医救人的,我会积很多很多的功德的。”
他想抬手摸摸我的脸,却已经没有力气了,我抓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我会好好活着的,我说到做到!”我一直笑着,嘴唇却在不住颤抖,“我会继续努力的生活,或许有一天我还会遇到一个人,他对我很好,他很爱我,他……”我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轻,我已分不清这些话是对他说,还是在对自己说,我的眼泪滑了下来,我再也说不下去了。
他说话渐渐困难,“那就好……你的一生很长、很长,不要因为我,错过……”
我紧紧抱住他,脸颊贴着他的胸口,“我知道人的一生,不管经历多少痛苦、多少磨难都得咬牙往前走。我知道你想我坚强勇敢,不想我在原地徘徊,对你念念不忘,我都知道。你放心吧……你也不要牵挂我……”我听着他慢慢消逝的心跳,用力,再用力的抱着他。
我知道,这一次我唤不回他了,我紧咬住嘴唇,望着窗外,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天地间苍茫一片。
他离开我已经三年了。
他离开后,我就离开了冠军侯府,在京城开了一间医馆,践行着对司徒离的诺言,我会好好的活下去。
这些年里,每个人都在努力的生活。
陆云和百里尚夫妻恩爱,陆云生了一儿一女,儿子百里绎已经三岁,女儿百里经一岁,恢复女子身份后陆云不能继续当捕头了,她就开了间私人探事馆,偶尔协助官府办案,百里尚很支持她做自己喜欢的事。
秦衣承袭了镇国公的爵位,皇太后又赐安宁郡主与他婚配。秦衣与陆云都有了各自的生活,两人渐行渐远。
栾大娘与邢秀才成了亲,栾大娘继续走镖,邢秀才还是给她当账房先生。
古尘儿嫁给震威镖局里的一个镖师,生儿育女,成了贤妻良母。
吕楚玉一直未婚,她到各地游学,还写了一本《舆地胜览》,讲述各地的景物、古迹、风俗、美食、人情。
程未央生了一对双胞胎儿子,她却因生产血崩而死,莫珏悲痛欲绝,远走西北边关。不管夏柳曾经有多么怨恨程未央,可人已死,稚子无辜,夏柳终于放下心结,她将两个孩子带在自己身边抚养,视如己出,两个孩子乖巧可爱也让她的生活有了一些慰籍。
莫化镇守北境五年不归家,他战功佼佼,一步一步升为骠骑将军,在北境威名远播。
那位和他定过亲的丁家小姐丁铃铃已经闯荡江湖去了。这事得从两年前说起,那天街上传来阵阵吆喝声,一群打手其势汹汹,“让开!让开!”他们冲散行人,嘴里嚷嚷着,“谁看见一个绿衣女子?有没有看见?谁藏着那女贼人,就是和那女贼人同罪。谁看见了快说!”
路人纷纷避走,我退到街边一不小心撞到路边一只半人高的竹筐,被绊了一下,竹筐的盖子被我撞掉,我低头一看,吓了一跳,原来竹筐中藏着一个绿衣女子。她仰头看着我,白净秀丽的小脸上有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她咧嘴一笑,双手合十拼命对我作揖,样子十分讨喜可爱。眼看那群打手往这边来,我忙将竹筐的竹盖盖上,又一屁股坐上去。那些人路过我面前打量了我一眼,见我弯腰擦拭着鞋子上的污渍,不疑有他,匆匆而去。直到那些人走远不见踪影,我这才站起身,对绿衣女子说:“人都走了,你出来吧。”
她从竹筐里跳出来,对我一抱拳,爽朗道:“在下丁铃铃,多谢姑娘掩护之恩。”
原来她就是虎贲将军之女丁铃铃,看她虽然狼狈,但眉宇之间有股英气,依旧是神采飞扬,我对她不由得出生一丝好感。
我笑了笑,“举手之劳,不用客气。”
她看到我脚边的药箱,问:“姑娘是女大夫?”
我点点头,她伸手捞起药箱就背在身上,笑道:“我送你回去吧。”
我也不拒绝,回去的路上我好奇的问她:“刚才那些人为什么要抓你?”
她呵呵一笑,“有个恶少欺压平民,我路见不平就揍了恶少。我不是打不过他们,就是怕事情闹大了,让我爹知道了我偷跑出来玩那就惨了。”
我笑道:“你这是见义勇为,令人佩服。”
她扬眉,豪迈的说道:“我的理想就是行侠仗义。”
我们就这样认识了。
第二次见她,是她扶着一个受了重伤的男人送到我的医馆。
我:“他是什么人?”
丁铃铃拿袖子胡乱抹了眼泪,语声哽咽的说:“他是好人,是为了救我才受了伤。”
这个男人叫岑昭,是个赏金猎人,丁铃铃碰上他正在追捕江湖上臭名昭著的四大恶徒,她不管不顾就出手帮忙,岑昭为了救她受了伤。我取出最好的药材和着续命人参熬成药汤,丁铃铃以长勺一点一点喂入岑昭口中,喂了两日的药汤他才慢慢醒转过来。他在医馆里休养到有些力气了,一天也没有多待,留下一锭金子诊费,就不告而别。丁铃铃欢欢喜喜的来到药馆看他,却听说他连声招呼都没打就走了,生了好大一场气,咬牙道:“他死在外面才好呢。”
可是第二天一大早天刚微微亮,她就背着一个小包袱来与我道别,她眼圈微微泛青,显然是一夜没睡觉。她对我说:“容姐姐,我这次真的要去闯荡江湖了。”
我缓缓的点了点头,“注意安全。要是闯不下去就早些回来吧,不丢脸的。”
她笑容灿烂,“嗯。”
听说她找到了岑昭,跟他一起组队做赏金猎人,办了两起大案,现在在江湖上已经小有名气。
这日我在医馆磨药,关竖又来帮我挑水、砍柴、打扫庭院,我放下手里的捣药杵站在廊下看着他,或许是感觉到我的目光,他停下手里的活儿,呆愣的看我,问:“夫人,有事吗?”
我叹道:“关侍卫,这些事让小厮做就行了。我和你说过的,去做你自己的事,过自己的生活,你不需要来照顾我。”
他不吭气,我沉声道:“好男儿志在四方,你一身的好本事该去建功立业,不该在这儿浪费光阴。”
他唇角抽了抽,过了许久,他抬眼看看我的发间,空无一物,他说:“夫人,我明白,人是要往前走的,可是我觉得你好像将他忘了,我怕他的身影在你的记忆里一天天消淡。人们都在追逐着自己的生活,那些曾经仰慕他的、崇敬他的、忌惮他的、痛恨他的人都已经渐渐忘了他,可是你不能忘啊,你是他最心爱的人,你不可以忘记。”
这是他第一次在我面前提起司徒离,我心口如被针扎一般,不徐不缓,一下下,慢慢却狠狠的戳进去。我的眼中有了蒙蒙泪光,仰头望一眼碧蓝的天空,天地在我眼中都是迷蒙。过了半晌,我强抑心中悲酸,终于压下眼中的泪水,我再次转眸看他,说道:“你总出现在我面前,是想提醒我不要忘记他,是吗?看着我,也提醒着你自己,不要忘记他,是吗?关侍卫,并不是说你停留在原地就是记住他了。他的志向你最是清楚的,你如果真的想记住他,就去成为像他那样的大英雄。你现在这样子,他是不会愿意看到的。至于我,他并不想我记住他,如果他的在天之灵知道你在做着违背他心意的事,他不会开心的。”
他愣住,我说:“你走吧。不要再来了。”
“是。”他拉开院门,近乎逃一般的跑走了。
我缓缓走过去,缓缓关上院门,缓缓的蹲在地上,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越流越急,越流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