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默下葬。
我和陆云去邓昱家中看望他,家里东西都卖了,空空荡荡,他说房子他也已经卖了。
我问:“邓护卫要去哪儿?”
他笑容微涩,并不回答,只是问我,“容姑娘,郡主有什么话留给我吗?”
我摇头,“没有。”
他好像不意外,点点头,“好。”
陆云问他以后有什么打算,他沉默半晌,静静的说:“我十五岁就到郡主身边做侍卫,除了护卫她我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几天后,有人上门给我和陆云送了一箱东西,说是邓昱委托他送过来的,我打开箱子一看竟是一箱银子,里面有一封信,只写了两个字——多谢。
当夜,陆云模样颓唐的回到家,我一边关门,一边惊讶问她,“你怎么搞成这样?”
陆云说:“我找到邓昱了。”
我愣了愣,“他在哪儿?”
陆云沙哑道:“皖郡主的墓穴里。”
我心底一凉,他最终还是去找他的小郡主了。
我一向不信鬼神,不信轮回,但这次,我愿意相信,默默和她的大哥哥或许在另外一个世界里幸福的在一起,他们结婚生子,他们白头到老。
六月有好几天宜婚嫁的好日子,刑部尚书嫁女,御史中丞续弦,太史公娶妻,莫化定亲,定的是虎贲将军之女丁铃铃。我随陆云去抚远将军府贺喜,厅堂高阔,处处结了大红的喜球。莫化一身华服,芝兰玉树般立于堂前,我看到他,展颜一笑,道:“恭喜表少爷。”他看我,目光在我脸上顿了顿,闪过难辨的神色,我细看时,他已微微垂了头,淡淡道:“谢谢。”
近日,陆云遇到一个案子让她有些为难,有四个女子在各自家中,同天死亡,虽然查出她们四人均是自杀,但陆云心存怀疑,细查之后发现这四个女子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她们都曾在沁湘女子学院读书。陆云想再查下去,却苦于没有办法进到学院收集证据。
我笑道:“不是女子学院吗?你恢复女装进去暗查呗。”
她一拍额头,“对啊。”
陆云要我和她一起去,说她从来以男子示人,早忘了女人该是什么样子了,让我在旁提点。沁湘女子学院是太傅吕靖之女吕楚玉创立的,只招收女子入学,意在让女子受到一些医学、历史、文艺方面的教育。我自小在江湖行走,没有正经读过书,能进沁湘学院学习,我很高兴,自然是要答应她的。
陆云换上女装,一身水绿长裙,长发披肩,头发上束了条绿色长带,她容色绝丽,我不禁看呆了。纳闷,她长得这么美怎么会没有人怀疑她是女人呢?想想,大概是,一来古有潘安、宋玉、嵇康这样资质卓绝、以美貌传世的男子;二来世人不会相信女子会有她这样的本事,自然也就想不到她会是个女子。
陆云手足无措,面露窘色,“这样子好别扭。”
我笑道:“难得这样一次机会,陆小姐,你就好好享受一下做回女子的感觉吧。”
沁湘书院的创始人吕楚玉,她天资聪颖,许多人都知道,可是她年近二十五岁也无人上门提亲,因为十年前当今皇帝还是太子的时候,在看到她的画像时,讥笑了一句,“传说中的无盐女大概就是她这个模样吧。”这句话被人传了个世人尽皆知,没有人愿意娶一个被皇太子嫌弃的女子,后来皇太子继位成为了皇帝,吕楚玉更是无人敢娶,她就成了乏人问津的老姑娘。一般女子受此大辱定会无颜苟活于世,但吕楚玉她是个奇女子,她不但不记恨当年的太子,当今的皇帝,反而心存感激。她说,正因他一句讥笑,她反而可以摆脱必须嫁人的命运,可以去做自己喜欢的事。
她没有因此把自己藏起来,反而大张旗鼓的开办起了沁湘书院,且只招收女子入学。一些好事之人是因慕吕楚玉的“丑”名而来,想见识一下被天子嫌弃丑的女人究竟长成什么样子,不过他们要失望了,她长得虽然没有倾国倾城之姿,但也不是丑得惨绝人寰,她就是一个长相普通的女子,神色总是冷静雍容,但她有种独特的气质,大概就是人们所说的“腹有读书气自华”吧。她出身书香门第,父亲是当今太傅,她自小就受到良好的教育,精通经史,知书能文,是个才女,在沁湘学院学习的女学生无一人不是她的迷妹。
我入学后听了她几堂课,我觉得她不仅仅是有才华,而是一个心中有大格局的女人。
比如说吧,她也讲女子四德——女德、女言、女容、女功。可是她说:“女德是指女子要有品德,正身立本,扬善抑恶;女言是指女子要有知识修养,说话得体,要言之有物;女容是指女子不仅要注意外表的仪态,更是要丰富自己的思想,充实自己的内心,因为相由心生,好看的皮囊只是一时,有趣的灵魂才是一世;女功是指女子要有能力,虽然这个时代女子只能依附男子,不能驰骋杀场、保境安民,不能居庙堂、忧万民,但女子不应该因此就妄自菲薄,即便是相夫教子也是一项极伟大的工作,古时圣贤君子一般都因其有一位贤良的母亲而成为伟大的人。《易经》里讲,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坤,就代表女性,女人就像大地一样,朴实无华,默默无闻的滋养着自然万物,所以女人是多么的伟大啊。”
陆云暗查了几日,并没有查出沁湘书院有什么问题,她查到那四名自杀的女学生在书院读书成绩非常优秀,我看过她们写的文章,大张胸襟,不像是那种能自寻短剑的人。
陆云百思不解,皱着眉,喃喃道:“难道她们的死和这个学院无关?”
我看着天空,晴蓝如洗,点缀着几朵棉絮似的白云,我拢了拢鬓旁散落的发丝,从水盆里捏了一条巾帕,轻轻拭去脖颈上的汗珠,悠悠的说:“记得上次的课,讲到‘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这个议题,吕先生就说,死有重于泰山,有轻于鸿毛,死要死得其所。舍生取义,可;轻贱轻生,不可。那四位学姐是先生的得意门生,怎么会轻言自杀呢?她们自杀总该有个理由吧?四人皆是名门闺秀,家势显赫,衣食无忧,如珠如宝,为什么要自杀?”
陆云啜饮冰凉的乌梅汤,沉吟了许久,“是啊,没有理由啊。”
正说着,院门被人推开,我转过身看向来人,莫化和秦衣前后脚进门,走在前面的莫化看到我一下愣住,脸腾的红透,几步上前挡在我身前,他扭着脸,目光闪烁,低低的说:“衣领……衣领……”我莫名其妙的瞪他,低头一看才发现是自己衣领半敞着,露出了雪白的脖颈,赶紧伸手拉好衣领。他若有似无的舒了口气,转眼看到陆云又猛得倒吸了口气,呆楞结舌道:“表……表……”
秦衣看着陆云,一双斜飞的剑眉挑得老高,满目惊艳之色。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惊得跳起来,我们刚从书院回来,陆云还没来得及换下女装,她倒是忘了这事,还在那儿热情的招呼他们二人,“秦兄,表弟,你们怎么来了?坐坐坐,你们发什么呆啊……”
我跑到陆云身边,一边推她进房间,一边大声道:“公子,您男扮女装去查案,回来怎么不赶紧把衣服换下来,这像什么样子嘛。”
她看一眼自己身上玉色织银枝纹的衣裙,顿时双颊绯红,头也不抬,迅速冲进屋里。
我站在屋外哭笑不得,只得对着秦衣和莫化呵呵干笑道:“我们公子总是这样,为了办案就不管不顾的,太敬业了。”
莫化回过魂,长叹一口气,“表哥为了查案,扮女人,这也太豁得出去了吧。”
秦衣怔了一晌,淡淡笑笑,摇着手中的折扇,玩味的望着房门口。
过了好一会儿,陆云才出来,她已换回原来的男装,抬头与秦衣四目相对一瞬,她又暗暗低了头,掩藏颊上再度升起的羞红。
一阵风吹过满院盛开的鲜花,馥郁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