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通山知道自己做了一个梦,因为他走在一条石子路上,街道上人声鼎沸。环顾四周,古色古香的飞檐斗拱建筑林立两侧,石子路尽头,则是一间非常违和的高大宅门。
就像前世在电视剧里看过的所有古装剧。
那座宅门极其高大雄伟,薛通山几乎要扬起九十度脑袋,才能看到大门顶。而门前,有一个黑衣束发小童正在“咚咚咚”地砸门。
但这扇门之所以诡异,是因为它飞檐斗拱的围墙,和这扇门本身材质完全不搭。
这是扇玻璃门,透明的。
薛通山其实距离那扇门很远,却发现自己看得很清楚,他能看见黑衣小童满脸煞气,眉目之间满是不耐,砸门力道也越来越大。
非只如此,门后有一个白衣双揪女童,神色战栗,瑟瑟发抖。这小女孩的模样服式,根本就是那夜李春雨身边的法宝显象。
这巨大动静,街道上那么多人,却恍若不闻。
薛通山慢慢走近,宅门左右有着林立甲士,它们身着暗金色甲胄,面目都笼罩在金色头盔下看不真切,明明十分凶狠,却没有一个敢靠近那黑衣小童。
见到薛通山近前,那群金甲卫士齐齐向他看来,薛通山吓了一跳,那些金甲卫士不敢招惹黑衣小童,却慢慢向他聚拢。
“诶诶诶,不是,什么意思?”薛通山奇道,“我就看个热闹,你们欺软怕硬是不是。”
金甲卫士执戈围住薛通山时,那黑衣小童忽然转身,煞气环绕,冲天而起。
薛通山这才看到,那黑衣小童虽然五官有黑雾吞吐不定,连眼珠子和牙齿都看不见。但那模样,竟有几分像自己小时候。
黑衣小童这一转身,那些金甲卫士开始犹豫,像是有些胆怯。片刻后,让开了一条道路,让薛通山前进。
见状,黑衣小童继续砸门。
玻璃大门后的白衣女孩委屈地都要哭出来了,却张口结舌对着薛通山,说不出话来。
薛通山看着这令人费解的一幕幕,想不通是什么缘故。
却在此时,黑衣小童长啸一声,黑气汹汹,把玻璃门砸穿了一个口子。黑衣小童似乎夜发不出任何声音,咧嘴无声冷笑,一脚接一脚,把玻璃门口子踢得够大。
一步跨进去,伸手要抓那女童。白光女童吓得惊慌失措,四处逃窜。黑衣小童几步追上,不断打骂这个女孩。
当然,还是没有任何声音从黑衣小童口中发出,白光女童倒是渐渐哭出声来,那声音委屈至极,却不敢反抗。
薛通山看得生气,怒道:“好好个爷们儿欺负女孩子做什么?!你是哪家孩子?”
这话一出,黑衣小童停下动作,白光女童趁此机会,跳出玻璃门,绕到薛通山身后。黑衣小童凶神恶煞,那些金甲卫士都不敢靠近,被薛通山呵斥,却神色讪讪,没有接话。
四周金甲卫士盔甲开始如同灰烬慢慢消散,而那白光女童突然开口说话:“薛哥哥,你快点醒过来,你不醒过来,他就会一直打我,还要吃我!”
“吃你?”薛通山意外笑道,“你不是李春雨的那件法宝么?他是什么东西,可以吃你?”
白光女童粉脸皱成一团,委屈道:“它就是你呀。”
薛通山吃了一惊,看向那个长得和自己幼时很相似的黑衣小童。
黑衣小童很不高兴,在玻璃门里大搞破坏,却不敢来招惹薛通山,不断拿屋里家具陈设撒气。
薛通山正自不得要领,却天旋地转,失去平衡倒在地上,随即醒了过来。
醒来时,竟发现自己身处一间屋子里,紧接着颠簸的动静传来,薛通山眼前渐渐清晰,才发觉自己正处在一间像车厢一般行进的房间里。
这是一辆马车?
薛通山挣扎着坐起来,这间小小屋子里只有自己一人,熏香扑鼻,颇有些粉腻脂香。
这时,窗口帘子被一人掀起,少女模样的人看见他,突然对前方喊道:“小姐,那人醒了。”
薛通山弄不清楚自己身处何地,不敢随意说话。
马车速度又再次放缓,慢得就像常人步行。薛通山见迟迟没有人进来,自己行动也无不便,于是掀起了门口布帘。
果然是一辆马车,而且是一支车队。
前前后后,有五六辆马车,四周骏马翼从,净是束衣佩剑的女子。而眼前那一辆马车极为巨大,有六匹健马齐拉。
车队停下,大车里传来一个女子声音:“给他喝点水。”
声色微哑,竟有些空灵之感。
接着,几个丫鬟模样的人登上薛通山马车,行动利落地开始伺候他。薛通山如坠梦里,不知该如何反应。
随着一口温水下肚,仿佛精神终于恢复,他看着这几个十五六岁的侍女,想了想,自己这具身体模样,也只能叫姐姐。
“几位姐姐,是你们救了我么?”
侍女没有回答他,反倒是一匹健马上的年长侍女,平静道:“是我家小姐救了你们。”
你们。薛通山敏锐捕捉到这个词,问道:“这位姐姐,请问我的同伴在哪里?他还好吗?”
“那个黑黑的大个子?”
薛通山连忙点头。
侍女正要回答,却突然停下,策马赶上前方大车,片刻后回来:“小姐让你上车说话。”
薛通山记挂长云,但毕竟人家刚刚救了自己,何况时势比人强,自己这会儿还是听人安排的好。
车队停下,薛通山在佩剑侍女环立之中上车,只觉目光要是可以杀人,估计自己已经被这些人戳了一千个窟窿。
如芒在背的薛某进入那辆大车,室内布置如同一间秀气书房,各色陈列一应俱全,熏香扑鼻,有些许粉腻之气。倒是不像进入马车,更像进了女子闺房。
真没想到这行路上的马车,也能布置得这般精致。
但即便如此,当先映入眼帘的,却不是这些精巧陈列,而是马车主人。
车里坐了一位贵女,肤白胜雪,容颜夺目,却隐有些虚弱病态,披着貂皮锦衣大氅,安静坐在垫子上。
宛如一幅案前仕女图。
薛通山眼见当下情形,回忆了昨晚情况,礼貌躬身道:“这位姑娘,是你救了我?”
身披极为名贵貂裘的女子并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薛通山哦了一声,又问:“我那位同伴呢,他在何处,还好吗?”
贵女抬眼道:“死了。”
薛通山大吃一惊,豁然起身,咚的一声撞到车顶,却来不及喊疼,急道:“死了?!那他现在在哪里?”
贵女肤色极白,一直低头写着什么,见薛通山这般情急,嘴角勾起一丝狡黠笑意。道:“他伤重至极,把你背来这管道上,刚好碰到我们。但路上缺医少药,而且他身上伤势,想必并不寻常,这一点,你自己更清楚吧?”
神通重创,非同小可。薛通山当然知道,心下一片冰凉,想到长云为救自己丧命,强烈内疚不可遏制的蔓延上来。
见薛通山神色大变,贵女噗嗤一笑:“好啦,我说着玩的,你那同伴没死,别担心啦。”
薛通山“啊?”了一声,呆呆地看着她。
贵女轻咳一声,道:“我救了你,也救了你的同伴。不管怎样,恩情总还是有点的吧,你上来连姓名都不报就问这问那,也太没礼数了。逗逗你而已,别紧张。”
薛通山微怒道:“这也能拿来开玩笑?”
贵女放下笔,揉着自己手腕,妙目流转,笑道:“有何不可?”
这女子有着令人目眩神迷的美丽,薛通山被他妙目盈盈地盯着,气息为之一窒。当下无奈叹了口气,人家好歹救了自己,也救了长云,自己不该发脾气的。
不过就此看来,这位贵女看着一副冷清美人的模样,却不想内里如此促狭顽皮。她分明就是故意捉弄薛通山,想看他着急模样而已。
薛通山叹了口气,心想这十多岁小女孩喜欢恶作剧,也挺正常的。当下道:“我叫薛通山,多谢姑娘救命大恩。”
贵女笑道:“然后呢?”
“什么然后?”薛通山发现自己完全无法接上这人思路,疑惑道。
“你说的,救命大恩,不用报答么?”贵女略过一丝笑意。
薛通山正色道:“说的是,姑娘有何需要差遣,薛通山自当遵命,以报大恩。”
贵女笑了起来,似乎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摆了摆手道:“好啦,你还真不懂开玩笑。我对你哪有什么救命大恩,要救,也是你那同伴救的。我遇到你时,你身上一丝伤痕也没有,我手下人也有懂神通的,你也没有内伤,与你那同伴不同,你根本就是睡着了而已。”
薛通山一愣,自己中了那灰衣人拦腰一剑,怎么可能没有伤痕?不过接二连三的被这女人玩笑,他有心反击,便故作诧异道:“你怎么知道我身上没有伤痕?我这衣服下面伤痕姑娘也能看到?莫非有透视神通?”
贵女“厄”了一下,竟无法回答,片刻后白了他一眼,啐道:“呸。谁会去看你。”
薛通山见她吃瘪,总算报了这调戏之仇,问道:“说正经的,不知姑娘姓名,怎会在这重阳关外?”
“你这话真奇怪,我倒没问你们为什么在关外蛮人之地,重伤昏迷,而且还身受修行神通重创。你反而盘问起我来了。”贵女笑道:“我叫邓含月,家在东境。这次专门出来游山玩水,当然不能错过南境重阳关外啦。要是有机会,我还想去静海看看呢。”
不等薛通山接话,邓含月又奇道:“你那同伴似乎不太会说官话,长相也不太像关内人。该不会,你也是关外蛮子吧?”
薛通山怔住,正要本能反对,邓含月突然手掌轻轻一拍,笑道:“啊,如果是这样,那我真有事要你做呢。你不是说要报答我么?”
不知为何,明明眼前美人如画,巧笑嫣然,可薛通山听她这么一说,总有点汗毛直立的感觉,天知道这促狭的小姑娘又突发奇想到了什么奇怪点子,偏生自己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却也只能硬着头皮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