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春雨哪有闲心跟他说笑,起身欲去。薛通山补了一句:“最好叫上你那位高师兄前往,更能取信于人。”
李春雨停了片刻,并未理他,直奔两位教习而去。
教习有一处小小帷帐,师生分际如此而已。
其实薛通山说了这么多,都是为了让李春雨去告知他们的教习,并借助南海学宫之力,看能不能有所作为。
否则只他一人,想从七八个弓马具在的蛮人手下做点什么,太过凶险。
但李春雨去了半晌才回,一言不发,也未见营帐有所动作。
薛通山并不意外,他其实自己也理解对方教习所想。
这两位教习得知此事,即便愿意相信,也不会横生枝节,更不会有什么路见不平之举。何况那队假官兵并没有冒犯他们,也没有表现出歹意,只是抓了十几个蛮子要去发卖而已。
所以在这两位教习看来,十几个蛮子是死是活,这队兵鲁子是真是假,哪有身边这二十多个南海学宫天之骄子重要?
要是稍有差池,不说南海四师那边交代不了,就是这些学子家世,敢问哪一个好糊弄么?更何况队伍中还有万分重要的贵人。
营帐外松内紧,其实已经准备起来,确实有自保之态,看来自己给李春雨的理由说服了那两个教习。但从他们没有别的动作,薛通山便明白过来了。
想通此节,薛通山再不犹豫。对李春雨说道:“你的短剑是宝物,可否削铁如泥?”
李春雨不解其意:“你想干什么?”
“请借我一用。”薛通山道。“如果可以,那青翎红冠算我白送给你了。”
李春雨惊异地看着薛通山:“你想去救那些……野人?”
薛通山直接点头。
李春雨张口要劝,但想到薛通山之前说的那些话,又什么也说不出来。半晌,她疑惑地看着眼前少年:“你真是蛮人?否则为何要冒如此凶险?”
薛通山沉默不答,李春雨只是惊讶于对方决定,并非真的质问。所以也未在意这个话题,她有些烦躁起来。“如果你说的是实话,那么你更不能去。对方人多,你就是再善射,也是凡夫俗子。你等一会儿,我去问问教习看能不能帮你,修行神通……”
“修行神通。”薛通山顺口截断她的话,“我虽然不太懂神通能有多厉害,但你信不信,那队人现在立刻上马冲过来,你们这群南海学子的营地会立刻崩溃,连反抗都不敢,手都来不及抬起来。”
“你!”李春雨哪里想跟他争这个,随即又有些泄气。
薛通山见她没有借剑之意,准备要走。李春雨忙道:“不是我不愿意借给你,我这法宝奇特,除了我自己没人能用,必被它所伤。”
说着便说不下去,因为薛通山之前已经用过了,且什么事都没有。说到这里,李春雨也想起,那夜黑雾小童,白光女童之间,明显是自身法宝被完全压制。
薛通山只当她推脱而已,没有揭穿,检查了自己弓箭,看了看天色,便开始计划时间。
李春雨忽然将短剑递给了他,说道:“我不要你的青翎红冠,但你要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人?”
薛通山诚心谢过,随口笑道:“我真名就叫薛通山。”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李春雨道。“为什么你会清楚蛮人一箭之地距离,为什么你如此清楚买卖蛮人的事,以及昨天你为什么会恰好出现在我身边,你要告诉我事实。”
薛通山想了想,笑道:“昨天能碰到你,彻头彻尾是个意外。我真是去找青翎鸟的。”
说着,将短剑藏于怀中,又说:“至于别的,要是薛通山明天能活着见到你,就回答所有问题。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李春雨心情复杂地看着准备离开的薛通山,忽然想起什么,急急补了一句:“今晚再累,都不要找地方睡觉。要睡觉一定要见到我再睡。”
这句话也算是莫名其妙,薛通山老脸一红,竟有些结巴:“啊?啥……为什么要找你才能……睡觉?”
“我是说把剑还给我才能睡觉!”李春雨脑子里只想着昨夜那黑雾小童,要是薛通山睡着,自己这法宝灵物岂不被它活吞了。“少废话,你先答应。”
薛通山还能如何,只好答应。
夜色渐深,薛通山兜了一个大圈子接近对方营地,明明一箭之地,让他走出了两箭之地的距离。
他此刻真是一万个愿意对方是名副其实的官兵,因为他更清楚关外蛮人习性麻烦之处。野外扎营,关外异兽不少,所有蛮人都会十分警惕夜里接近的目标。
所以薛通山无可奈何,只能等待。他要等到夜色更深,才能接近。
因为蛮人有另一个习惯,喜欢喝酒。
他猜测对方因为身边是南海学子,所以警惕性反倒有所下降。毕竟谁也不会认为一群外出学子会去劫营。
所以此时他们必会饮酒,最多留出一个守夜。
他仰观月色,掐时而近。终于来到了营地旁边,果不其然,营地里用树枝树叶简单搭成挡雨棚子,横七竖八倒着一群人,只有一个在火堆旁喝酒守夜。
一阵女子惨叫声传来,薛通山心中一紧。
见到又一人骂骂咧咧地从棚后绕出,倒头就睡。
片刻,果然有野人女子无力地从那边爬出,双腿血迹醒目,已经疼得无法直立行走,只能爬行。
薛通山只觉怒意骤然升腾,无法克制。刚才在李春雨面前不能显露,此刻他面色狰狞再无掩饰。
只是他知道此刻绝非动手良机。
仔细观察营地,须臾不敢轻动。过不多时,那名守夜官兵饮至半醉,往嘴里倒酒的皮囊已经一滴不剩,他将皮囊往地上一掼,愤然站起向那群野人处走去。
一阵惊慌失措地骚动,手脚皆是镣铐的野人青壮并不能反抗,一个女子被官兵拖到棚子后面。
薛通山强压自己要去救那女子的冲动,时机稍纵即逝,他窜到那群野人身边。在众人惊异目光下,他对那位白发野人说道:“不要喊叫,我是来救你们的。”
他用蛮族方言说话,白发老人浑身一抖,周围几个野人青壮也惊讶对视。这时薛通山才发现,除了这白发老人之外,其余青壮居然尽是少年,甚至都没有自己年纪大。
蛮人方言是辨认身份的最好方式,那白发老人连忙低声道:“儿郎隶属何部,为何相救……”
“我的部族只剩我一人而已。”薛通山知道必须取信对方,“我斩断镣铐,能骑马之人抢马就走,不要停留,听懂了吗!”
白发老人点点头,他显然知道轻重:“儿郎如何称呼。”
“我叫薛通山。”
白发老人目光浑浊,显然很是疲惫,但却立刻下令:“皆听薛郎号令。”
那几个青壮立刻呈下跪之态,匍匐于地,毫不迟疑以示臣服。
薛通山眉毛一跳,如此令行禁止,绝非一般蛮人可比!
这时,女子凄厉的嚎哭声传来,激得薛通山咬牙切齿,双目赤红。强忍冲动,拔出短剑开始切割镣铐。
野人群中一个少女突然连滚带爬地来到薛通山身侧,她抓住薛通山手臂,浑身抖如筛糠,却不敢哭出声来。用蛮族方言颤抖着央求:“阿哥,阿哥,救救我姐姐,求求你了,……我愿做牛做马报答……阿哥”
少女言语因为情绪波动并不通顺,听在薛通山耳里却字字如雷。
“啊!”
声嘶力竭的嚎哭惊得薛通山浑身一抖,与眼前少女强忍哭声的哀求混杂,瞬间击穿了薛通山的理智。
他本来是要牺牲这个女人,来给自己争取时间,此刻却再无法保持清醒。
他骂了一句谁也听不懂的脏话,倒提短剑,掉头冲向棚后。
木棚后,女子挣扎不止,官兵一时未能得手,急的不停抽打女子。女子身体鞭痕累累,即使是脸上亦不能幸免。本就破烂的衣服已经裂成布条,根本无法遮挡身体,。
薛通山快步绕过木棚,那官兵身影方才入眼,他已一箭射出。
那官兵正全神贯注对付女子,突然脖子一痛,酒醉之下摸了一把,竟是满手鲜血。
正在此时,一个如野兽般的低吼传来,薛通山从后将他扑倒,骑坐在官兵身上。他暴怒地将短剑捅进官兵脖子,顺手猛然发力,竟将脖子都割断了一半。
鲜血喷涌,冲了薛通山一头一脸,却也因为脖子割断,那人竟未能发出丝毫声音,只有身体在地上抽动。
薛通山满脸鲜血吓到了那个地上女人,又似乎是她本就惊魂未定。怔怔地看着薛通山,浑身发抖不敢说话。
薛通山擦了一把脸,脱下外袍裹住她,顺势抄起女子双腿,打横抱起走回到野人群。
却在他转过木棚时,被人从背后重重一击,登时天旋地转,倒在地上。
他在地上勉强转身,却已彻底失去平衡,无法挣扎,模模糊糊看到一个官兵骂着什么,手中拿着一根未上弦的大弓。
那官兵也许是夜间解手恰好发现异常,却也真忍得住,竟在此伏击薛通山。官兵举起大弓,正要给薛通山头上致命一击。
这时身边女子忽然跳起,像猫一样扑向官兵,这女人刚刚才受尽欺凌,本应该虚弱至极,却不知哪来如此力气,一口咬向官兵脖子。
吃痛之下官兵大吼一声,甩开女人,随即暴怒挥弓朝薛通山头上甩来。
薛通山本以为命在顷刻,眼前一黑,一个铁塔般的身影骤然窜入视野,替他挡下了这致命一击。
竟是刚才仓促之下唯一割开铁链的野人。
那铁塔般的少年野人挨了一下,仿若无事,捉住官兵右手,发力拧断,一阵骨节碎裂之声令人牙酸,那官兵立刻哀嚎起来。
这哀嚎也终于惊醒了其他官兵,所有人冲出棚外,仓促间弓未上弦,只捉刀在手,杀向这少年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