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很多小朋友一样,时漾小时候也曾一天换一个理想。每当大人问起,你长大想做什么时,她的回答今天是“我想当宇航员”,明天可能就变成了“我想当科学家”。
直到小学五年级,时漾右膝盖开始莫名疼起来。
因为疼的位置正好位于关节附近,时漾的爸妈就一直以为是骨头的原因,于是带她去了家乡石原市最好的骨科医院。然而看了好几个不同的骨科医生、拍了无数次X光片,得到的答案都是,骨头没问题。
时漾对疼痛的抱怨却并未停止。
三番两次后,时爸时妈开始有点不相信时漾的话了。巧的是,时漾每次说腿疼,都是早上送她上学的时候,因此他们觉得腿疼只是她不想去上学而编出的借口。
于是,每次她又说腿疼的时候,时爸时妈就提醒她“狼来了”的故事。
时漾很聪明,为了不惹父母生气,也学会了当疼痛只是轻微时,忍耐下来。
到了小学六年级,时漾腿疼加剧了。疼痛感的增加对于年龄的增长并不是线性关系,而是呈指数上升,时漾实在忍不住了,在一天早上,疼得哇哇哭了起来。
时爸时妈这才意识到,孩子之前并不是在撒谎。
找人、托关系,时爸时妈费了好大一番力气,终于挂上了骨科医院副院长的专家号。
老专家按了按时漾的右膝,沉吟了下,对当时陪着去的时妈妈说,“给孩子拍个核磁共振吧,估计是血管瘤。”
那时才是二十一世纪初,核磁共振检查并不常用,是只有省级三甲医院才有的设备。很多医生可能都从未见过核磁结果,更不用说看出什么病需要做这项检查了。
时爸时妈带着时漾,从家乡去了省会大医院,经过挂号、排队、做核磁、找医生看结果,得到了确诊,是右膝关节血管瘤,需要手术。
年幼的时漾并不知道什么叫“瘤”,只知道得做手术,于是哭了个昏天黑地。
最难过的,大概应数时爸时妈了。孩子还这么小,就确诊了肿瘤,这事情放到哪个家长身上,谁都受不了。
时爸爸请了半个月的假,拿着时漾的核磁共振结果,跑遍全国各地。电视上演的什么为了挂一个专家号蹲在医院门口整夜啊,找黄牛替挂号花双倍价啊,时爸爸在短短的十几天里,都经历了个遍。
然而,得到的答案却并不让人感到宽慰。
血管瘤不同于一般人对肿瘤的印象,它并不存在癌变的可能。时漾腿上的这个瘤,是她出生就带着的,伴随她生长发育,也渐渐变大。因为其长的位置,太深,接近骨头、且外围包覆无数筋膜,并不好治,做手术时稍有意外,就可能导致时漾终生残疾。
如果不做手术,还有激光微创之类的法子可以试试,都是在一些自打招牌的小医院。
要是这事搁到现在,时爸爸了解了什么叫“莆田系医院”,大概就不会考虑那些小医院了,然而,那个时候,大部分人都不知道,原来医院也会骗人钱。
时爸爸不想女儿有任何可能会残疾的风险。于是,时漾跟着时爸爸去了位于北京、上海的三家不同的“莆田医院”,做了三个“微创”手术。结果都没什么用。
在她上初二的时候,时漾的疼到达了她能够忍受的巅峰。
几乎每天早上,时漾都是疼醒的。并且她的右腿,刚起床时,连简单的弯曲都无法做到。必须经过半小时的按摩,血液流动起来了,才能慢慢恢复。
不得已,时爸爸又踏上了四处求医的路。
因为这次下定决心,一定要拿到这个可恶的瘤子,时爸爸的目标由广泛接受治疗意见,变成了寻找做类似手术最有经验的专家。
老天对时漾终究是眷顾的。时爸爸找到了别省的一家省级三甲公立医院,其血管外科的董主任,专长就是治疗不同部位的血管瘤。时漾就在这家医院拿掉了这个可恶的瘤子,并且除了一道21针长的伤口,没有留下其他问题。
在这家医院血管外科住院的病友们,大多都是血管瘤的毛病。时漾边治着病,边加深了对这个伴随了她大半个少年时光的疾病的了解。
听医生说,血管瘤多发病于婴幼儿,发病率约1-2%,且女性多于男性;听病友说,他们之前也曾在其他地方,多次被鼓吹的“有效疗法”欺骗;听爸妈说,连北京一些大医院的医生,都曾表示她的肿瘤手术风险很大,致残可能性极高,他们不敢接,还好最终幸运找到了这里……
这些星星点点的信息,在时漾的心里,渐渐扎下了根。她也想成为,像董主任一样的医疗工作者,攻坚人类疾病,给无数家庭带来希望。
真正可以实现的梦想,要么是源自于热爱,要么是承载了重量。时漾的这个梦,就是后者。
所以,学临床,时漾当然想过。
只是高二高三,时漾经历了青春期不可抗拒的叛逆。这逆反心理,显然是凌驾在了时漾好了的“伤疤”、忘了的疼之上。
事情的结局就是,她高考成绩不够上名校临床专业的。想学临床,就去非名校,想去名校,就不能学临床。
时漾很“俗”地选了名校。
不过高考考试一棒子打醒了时漾,她想起了那些起夜喝水、听到妈妈在低泣的夜晚,回忆起那些生生被疼醒的清晨。这些走过的年少时的伤痛,必须得留下其应有的痕迹。
于是,时漾果断选了药学,这个她的分能上、且能助她实现梦想的专业。然后,就有了现在这个毕业前一年、纠结于未来何种去向才能更好实现理想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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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家兔麻醉后,分离颈总动脉花费了时漾和赵颖两人不少的力气。同组的其他人看着兔子鲜血淋漓、颈部开花、麻醉中时不时还抽搐一两下的模样,都有点胆怯地不敢靠太近。
大三之前的专业课,即便是系统解剖学,也只是用福尔马林泡过很久的人体局部器官,而药学专业不上局部解剖学。因此像这样直接在活物上下手的操作,确实需要点胆量和时间去适应。
分离完颈总动脉,插管就简单了很多。然后剩下的操作就是等时间到了,取血即可。
时漾坐在座位上,摘下手套划了划手机,有点无聊。
“你认识宋杨?”和时漾不同组的李月清看到时漾没事干,走过来找她聊天。
“嗯?”李月清突兀的询问让时漾有点懵,她反应了下,“哦,是的,他是我做本科生科研,所选的课题组的研究生。
“这样啊……”李月清若有所思,“我今早看见你跟他说话来着。”
时漾觉得有点奇怪,平时李月清跟她讲话并不多,“就早上遇到了而已。怎么了吗?”
“没什么……就好奇而已。”李月清说,“我们组要取第一次血了,我先撤了。”
时漾看李月清飞快溜走的身影,好像明白了些什么。这个宋杨,真的是“勾走”了药学院不知多少少女的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