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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隔壁家很是欢闹,晚上吃饭时都还是女儿骂老子的声音,清晰传到这边不大的泥屋里。
烛映正与烘培映,坐在四四方方的餐桌上吃饭,桌子上佳肴不多,总共就只有两道菜,一碟已经吃了三天的熏肉干,还有刚煮出的油菜炖树叶,爷俩都喜欢这油菜树叶炖出来的汁,味道稠甜,刚好适合拌饭。
至于那油菜树叶,那就是大眼瞪小眼,看谁瞪得过谁,反正烛映是一哭,二闹,三上吊,打死都不会去吃的。
吃完晚饭,老人在收拾碗筷,烛映就跑到自家床下,翻出自己的宝贝盒子,倒放出这些年来积攒的石头,随意拿起一块仔细观赏。
这些石头有大有小,形颜色各异,种类繁多,可以说都是芸芸众多石头中的异类,孩子玩的不赤乐乎,但对比家中高高摆在衣柜上的那颗鲜红石头,还是有些自惭形秽…
……
那年,烛映依稀还记得,在自己只有三岁时不小心将它撞倒过,记忆里孩子那还是*见到那么生气的阿公,吓得当年还年幼的自己半夜都不敢回家,躲在西边小巷子里哭了一夜……
“在看什么呐?”
烘培映洗完碗筷,来到烛映身边,见他眼神一直飘忽不定,于是顺着他目光,见着衣柜上的红石,依稀也想起了当年那件事。
闻言,烛映迅速低头,装模作样的开始收拾床上零散的石头,但还是小心翼翼的回答道:“没…没什么。”
见眼前孩子这副模样,烘培映心底有些愧疚,当年确实是自己太大惊小怪了,以至于到后来烛映都不敢再谈论红石的事情,这种状态,足足持续到今天也依旧没回复过来。
要说孩子的心最大,可烘培映见着烛映,这些年来渐渐开始喜欢上了收集石头,这种现象又何尝不是当年自己给带来的?或许往往孩子小时的改变,都是因为大人某时的无心之言。
烘培映揉了揉孩子脑袋,缓缓坐在床边,说道:“知道吗?那犹如心脏般的石头,叫着心石,是祖上一代接着一代传下来的宝贝,象征着咱们这个家以往的一切,等你将来长大时,也会传给你的。”
烛映抬头,这还是长这么大以来,阿公首次主动与自己说起红石的事,枯黄稚嫩的脸蛋,像是惊奇又惊喜。
印在烘培映浑浊的眼帘里,终于有了那么丝光彩,老人笑了,像是打开了多年以来的心结,笑得舒畅道:“或许你不知道什么是象征。等你以后长大了,到阿公不在你身边时,你看着它就会想起阿公,就如阿公看见它…会想起自己的阿公,这就是传承的象征,哪儿?你再传给你未来孙子也是这样。”
听着烘培映越来越沉重的话语,烛映泫泪欲泣,一把扑进老人怀中道:“那俺不要长大!俺不要那心石…呜……俺要阿公一直陪在俺身边,你别给俺……”
终归还是说早了。老人想着,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这种事是美好的,也是让人伤心的,因人而异,因人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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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曦既驾,昨日的光景一去不复返。
凌晨,天色尚且还灰蒙,透过窗户,老人小心翼翼起身,可这用木门板子做的床榻,只是稍微挪动身躯就能让这床榻“吱吱”作响。
被惊醒的烛映睡眼朦胧,昨天哭到很晚的他揉着眼睛,只能依稀看见灰蒙中那模糊的轮廊,怠惰的道:“阿公,你去哪儿?”
狭小的泥房里,除了灶房就只有卧室,空间也早已被生活杂物堆满,苍迈身影爬下床后,闻言揉了揉孩子脑袋道:“阿公去中部帮忙,好为明天开脉祭早做准备,不然又得遭某些人碎嘴。”
苍迈声音说的开脉祭?其实都要从石族古朴的习俗说起,也是部落在这残酷环境中生存的根本,每年的一月初三都会专门调配一种药池,提供给部落七到十二岁的孩子,蒸开周身十二脉,也是部落的一种另类成人礼。
想到明天就要面临长大的孩子,心里不知从何而起了怅然若失,裹了裹身上的被褥,不想接触被窝外的凉寒,想一直呆在这无忧无虑的温柔乡,小声呢喃着,“哪,阿公……俺突然不想长大了……”
听见孩子的话语,灰蒙中的老人没有说话,只是好像在那轻笑了几声,示意烛映可以继续睡去,于灶房准备好早餐后,就急匆匆出了门……
直至辰时。
辰曦透过窗口的灰蒙愈发明亮,气候开始渐渐变得暖和,早已无法再入眠的烛映,至此才恋恋不舍的离开被窝,准备下床洗脸。
而在这时?
隔壁幕枣之也来到门口,开始了每日必定的练拳,甩起衣袖“缝!缝!”的破风声,清晰传进屋内。洗完脸后,烛映随便叼起几块熏肉吃下,走出门准备看女孩打拳。
“阿嘎早!”
烛映坐在门槛上打了声招呼。幕枣之也只是点了点头,便专心一致地没有再过多去理会,出拳行云流水、一蹲、一站、一收拳……
这光景日复一日,幕枣之每天都会不觉劳累的打上半个小时,烛映也每天都会丝毫不厌倦的看上半个小时。
简简单单的时光,往往都会这般简简单单的悄悄离去,看着烛映有些郁郁寡欢,让隔壁走出的汉子见着,散漫的来到男孩身边。
“阿映,怎么啦!愁眉苦脸的?”这幕枣之的父亲,名叫矢渝之的汉子,见以前每过一天都心比天高的孩子,现在突然变得心事重重的模样,跪下身子笑着问道。
“矢叔!”烛映抬头,望见身侧被阳光照射下的高大身影,想起昨晚阿公与自己的对话,低头神色有些黯淡的说道,“没……没什么。”
“瞧你都快要哭出来的模样,说说,是不是昨晚又与你阿公吵架了?”闻言的矢渝之追问,长满胡渣的脑袋又往烛映身边凑了凑,一副不肯善罢甘休的样子。
可烛映这次只是摇了摇头,沉默许久后,才被汉子纠缠的不得不答道,“俺只是怕长大后阿公就不见了,以前……都从来没这样想过。”
得到回答的汉子沉默,许久之后才神秘的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孩子脑袋没有言语,陪着他蹲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时间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