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接下来去哪儿?”走在村子的硬化路上,王瓷问道。
“去杜正连家吧,刚才的事跟他讲一下。”王小凡答道。
“那快点走,我肚子又疼了,得借老爷子家厕所用用!”耿鑫加快脚步,一马当先,虽然步子有些飘。
王小凡调侃:“得咧,你正好检查检查咱张主任‘厕所革命’工作做的怎么样……”
到了地儿,老头正和儿子坐在破马扎上下象棋呢,而且对局已近尾声——
“将军!”杜明安落了个“马”,抬眼笑眯眯望着自己爹。
杜正连赶紧支了个“士”,别了马腿。
“再将!”杜明安又上个“车”。
这回估计死棋了,老头琢磨半天破不了,索性手一划拉,把棋盘弄的乱七八糟,喊道:“这盘不算,你小子耍诈!”
“爸,怪不得没人愿意和你下,你这棋品不行啊!”
“呸,没人愿意拉到,等不了几天,我去找阎王爷下棋!”
王小凡一惊,颇紧张的看向杜明安,盼他不要闻此言伤心,谁料这汉子竟哈哈一乐道:“那你可得使劲耍赖,到时候阎王爷恼了,说不定就派黑白无常把你赶回来了!哈哈……”
这爷俩,倒是豁达,竟开起了生死的玩笑。王小凡钦佩他们的同时心中不禁有些怅然,他走到两人边上,道:“大爷,我们又来了!”
“咦?还有个小子呢?”
“正帮您产化肥呢!”
“卟——”
语音刚落,耿鑫很适时地在厕所里传来作业声。
王瓷很谨慎地道:“我们刚从村委回来,了解了些情况。”
这对父子低下头,重摆起棋子,似是不闻她的话。
王瓷鼓起勇气,在两人身旁蹲下,柔声道:“大爷,我们和张主任聊了很多关于本案的事情,如他所说,村委做了很多工作,甚至还去市里做了第三方检测……”
女孩拿出手机,调出拍好的报告要给杜正连看,可老人却轻轻推开,只盯着她眼睛道:“我不想听他跟你们说了什么,也不想看他给你们看了什么,我只想知道你——还有你——”他指指王小凡,“你们心里头怎么想?”
王瓷茫然无措地望向王小凡,可惜遗憾地,后者并未给予她回应。王小凡沉闷地立在那,王瓷知道,自己师兄心里仍旧还结着什么疙瘩!
“还差些什么……”她心想。
两个娃娃的沉默是最清楚的回答。老人眼中的失望只是一闪而过,便再看不见波澜,重低下头和儿子下起棋来。
这时,从院子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你就是城里来的律师吧,没想到这么年轻……”
这声音极浅、极静、极慢,音色有种让人沉醉的眩晕感。
不多时,耿鑫有些手足无措地领着一个女人走了进来。
王小凡转头,在看见她的笑容时,呆住了!
耿鑫啊耿鑫,你一定也是发现了这个女人的不同寻常是不是?否则不会露出现在这副表情——这是个年轻的妇人,容貌不是多么漂亮,只是皮肤很白,似雪,还是那常年不化的雪山上的雪,自有一份沉淀的静谧和从容,她只是站在那里,就仿佛能静音这世上的尘嚣。从气质上讲,她不该出现在这穷乡僻壤里!
可是,这笑容是那么地……
王小凡心脏猛地一抽,没来由地生出悲伤来。
“小山媳妇来啦!”老头朝女人打个招呼;杜明安棋也不下了,起身给她倒水去。
“你不要忙,我就是来看看,”她止住他,“我就看看,一会儿就走!”
她目光先是扫过三人,最后停在王小凡脸上,可能是这个年轻人直勾勾地注视让她觉得有趣。
“我脸上有东西吗?”她笑问。
王小凡滚滚喉结,眨巴眨巴眼,竟是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去;这番举动惹得一旁王大瓷很不满意!
“小山媳妇,这些日子身体怎么样?”
是杜正连在问,可王小凡却眉目一跳,偷瞄向她,俨然也是在意的。
“还是老样子,夜里虚汗盗得厉害,白天没什么力气……”
“请问——您是——呃——您身体——呃……”王小凡一时冲动说话,却连不起句子。
那女人莞尔,晓得他想问什么,轻轻道:“白血病!”
该死!
王小凡狠狠咬了下后槽牙!
他不是不懂在绝境中保持乐观宁静的心态是重要的,他只是受不了那真相——杜家父子的笑,这个女人的笑,莫不是是痛苦之后结出的茧啊!
不该这样的,这不是生命应有的模样!它应是无比蓬勃,无比灿烂,在阳光下开出绚丽的花朵的;不该如此令人痛苦、让人煎熬……
王瓷上前拉起她的手,她笑容更深了。
“谢谢你们能来,我在这儿都很久没见到年轻人了!”
王小凡忽然很恼,没好气道:“没什么可谢的,我们也是花钱雇来的。”
“师兄!”王瓷回头喝他,眸有愠怒。王小凡这两天就像个叛逆的小孩,总说些令人厌的话,她不喜欢。
可王小凡不理她,接着说:“要让你失望了,我能力有限,帮不了你什么;我没有接触过这样的案子,来之前对这里的复杂也没有做好准备,我觉得我就是赶鸭子上架,没有充分意识到……”
“嘿!”女人在他要“癫狂”前将他唤住,“干嘛说这些?你们在这儿,我就很高兴了……”
她的安慰一下让王小凡红了眼,他觉得喉头堵得难受!
“你这孩子,虽然不能跟人随便说'我保证能赢'这样的话,可也别这么丧气呀!要有冲劲!”她在胸口握拳给他打气。
王小凡抑住哭意,使劲儿撇嘴,“冲劲什么的早耗光了,而且您说这话,我听着是讽刺比鼓励的成分多些!”
王瓷简直要气死了!王小凡这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真想让她踢他两脚!
但是她感到手上传来力道,那女人正捏她手,王瓷从她眼里读出,这王小凡于她至多算个青铜,不妨事的。
“你在害怕!”女人目光陡然变得咄咄逼人,让王小凡猝不及防。
王小凡装作无语地“哈”一声,看向周围人,好像在说“这女人在讲什么胡话?”可所有人的反应似乎都在同意她的观点:王瓷的忧心忡忡,耿鑫的幸灾乐祸,杜家父子的沉默不语……
王小凡慌了,开始朝女人讥讽:“才见面不到五分钟,说的好像你很了解我的样子……”
“我直觉很准!看见你的时候我就有模糊的感觉,你一开口,我就确定了!”
女人的直觉是男人最难对付的东西,因为这不是能用道理去反击的;而比直觉更难对付的,是猜得准的直觉,会让人产生一种你俩是心有灵犀,再多掩饰都是徒劳的错觉!
昨晚上是王瓷,如今又来个不认识的女人,王小凡现在就很抓瞎,他跟真女人打交道的经验到底是不多,还未练就“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厚脸皮,所以他此刻满脸都是“被看穿”的窘迫。
耿鑫走到他身旁,拍了拍他肩膀,冲那女人道:“王律师可是我所的青年才俊,最让人佩服的就是胆大妄为,你可不要乱讲话哦?!”
女人恬淡一笑,径直走到王小凡跟前,她比他矮了一个头。
“你在怕什么?”
“我——没有……”王小凡抠着裤边,瞳孔止不住的闪烁。
女人目光如镜,一直看着他,王小凡从那儿看见了自己。
很久后,他低声道:“我只是——怕让你们失望……”
是的,我害怕让你们失望,害怕你们的眼里没有光!
“哈哈哈……”
一旁的老汉杜正连忽然大笑,他上年纪的嗓音像一辆尘封几十年的跑车突然被启动,排出几口浊气后,就洪亮热烈起来;笑到最后,他开始猛烈地咳嗽,仿佛要将癌细胞咳出来似的,他一把抓起自己黑色的“将”,手臂颤巍地、却又毅然决然地,越过了兵卒,飞过了楚河汉界,稳稳吃掉了对面的“将”!
一声脆响!在所有的人心头涤荡开来,这响声仿佛裹挟着摧枯拉朽的豪情,要荡开一切地迷雾和踟蹰,也要荡开王小凡心头的恐惧……
“我们早就在悬崖上了,”女人对王小凡说,“再失望,又能怎样?”
“嘭”
一团火在王小凡心中开始炽热地燃烧……
“好吧,云盈!你若是有罪,那我们就来较量较量吧!”
去云盈的时候,王小凡建议不开车,趁着难得的雨后清新,骑自行车去,别有番风味!
耿鑫第一时间否决,他表示自己如今站着都费劲,别说在田间路上骑车了。可架不住小心尖王瓷立刻就被那厮的浪漫提议所吸引,没办法,自己只好屈从。
所以,我们看到了这样一副场面:蓝天,白云,清风。一银一蓝两辆自行车驰骋在泥土和水泥交错的路上。王瓷是蓝色的,车把上还绑了个小风车;王小凡是银色,那种中间有横梁的老款式,估计这色不是它当初的出厂设置,而是多年岁月的留白!后座上为了赶集方便,还焊了个小筐筐!
耿鑫呢?我们的耿鑫在哪儿呢?
哈,他正以一个极幽怨地表情和姿势窝在王小凡胯前的梁上,痴望着远方……
他虽然不喜欢自己这副模样,但更不喜欢这位置上坐的是王瓷,为了避免两人借此缠绵,他还是选择牺牲掉自己。
车子又老又大,颇难掌控,王小凡便负责车把,耿鑫负责车铃,遇到前方有人,他就急忙摇铃,两人倒也配合地默契。
“(日语)明天,我将登上山崖往龙的足底前去;我将高喊:出发吧!骑在银龙背上,去吧,快到生命的沙漠;骑在银龙背上,去吧,将雨云的漩涡送过去吧……”
“师兄,你还会唱日文歌?”王瓷有些惊喜。
“嘁,几句词谁不会唱?有本事会说日语啊!”
王小凡一低头,对怀里的男人道:“你怎么知道我会?”
耿鑫一扭脖儿:“啥?”
“你怎么知道我会说日语?”
“你不是法学院的吗?上哪学的日语?”耿鑫愕然。
“自学啊!”王小凡说的理所当然,“为了能完全掌握人物的情感,学会他们的语言是很重要的!”
“人物?情感?等等,我有点糊涂了。你平时下班都干嘛?”耿鑫问他。
“嘿嘿……”王小凡咧着嘴,露出一排洁白牙齿,“看动漫啊,看电视剧啊——我可是个资深死宅!”
经历上次事情,王小凡觉得以后对自己的爱好还是坦诚些比较好,至少不会再闹误会。
他转头冲王瓷一笑,仿佛在向她展示自己的成长;女孩忍俊不禁,心想自己这么多年的暗恋怎么就没看出来他这么孩子气呢?
耿鑫出乎意料的没有埋汰他。他从这家伙不同往日的嬉皮笑脸中感受到了某种善意,甚至还觉得有些可爱!
“该死的!耿鑫,你不能心动——呸,你不能心软;对情敌的仁慈就是对自己孩子的残忍!可——这家伙好像真的跟以往的印象有点出入啊,这段时间瞅他的表现,倒也是位性情中人……”
“耿鑫——老耿——小鑫鑫……”阵阵呼唤打断了耿鑫的思绪,他感到车身一阵摇晃,一抬眼,发现王小凡竟是弓起了身子,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你,你要干嘛?”眼见前面是段下坡,耿鑫吓得尖叫起来!
“抓紧哦!一会儿超快的——”
“呼——”
再听见的,便是耳旁呼啸而过的风声;而银龙也乘着它,一下飞向了远方……
“啊——王小凡你他妈——再给我骑快点!!!卟——”
“你放屁啦?我不需要氮气加速……”
“师兄、耿律师,你们等等我呀!!!”王瓷喊着,车把上的小风车转的飞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