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转头对伊挚一笑,媚目如电,让伊挚一哆嗦,连忙避开妇人的目光。
“先生果然与那帮寻常庸医不同,你切诊来。”妇人道。
伊挚伸手诊脉,那妇人皓腕如玉,偏偏手还不老实。伊挚凝神多时,方才静下心来。
伊挚的眉毛皱起又展开,展开又皱起,过了许久,方才从妇人腕上抬起手来。
“怎么样?老夫人是何病症?”妇人尚未开口,管家倒急不可耐了。
伊挚没有搭话,转而问妇人:“敢问夫人贵庚?”
妇人道:“五十有三。”
“再问夫人贵恙有何症候?”伊挚又问。
妇人答道:“四肢倦怠、困乏无力;腹内反酸、不思饮食——敢问先生,我这病……”
伊挚心中大定,笑道:“在下恭喜夫人!”
“胡说,夫人大病未愈,何喜之有?”管家怒道。
伊挚道:“夫人年过五旬,还能枯木逢春、老蚌生珠,岂非大喜?”
伊挚一句话惊呆了主仆三人,一个个愣在哪里,如木雕泥塑一般;那管家更是脸色煞白、目光呆滞,灵魂出窍了。
女仆最先清醒,嗔怒道:“先……先生不要胡说。老酋长仙逝都已经十年了,老夫人怎么会……”
卧槽,大意了。伊挚心头一惊:寡妇怀孕,事出有因。可是这原因却又说不得。伊挚看看面面相觑的管家和妇人,顿时明白了八九成。可这事要实话实说,只怕要出人命,自己也势必难以脱身。
怎么办呢?自从先圣伏羲制定婚姻之礼,每一个男人都对自己的女人严防死守,生怕别人钻了空子,当冤大头。女子若做了跟男人无法交代的事情,常用吞了神奇的鸟蛋、踩了巨人的脚印等等说法糊弄男人。可这说法早就用烂了、不灵了。若没有新的创意,恐怕今天的晚饭都没有着落了。
突然,伊挚眼前一亮,问道:“敢问夫人,近来可曾有过一些奇奇怪怪的梦境?”
“奇怪的梦?什么样的梦?”妇人茫然问道。
“比如说,梦见了先君?”伊挚提醒道。
妇人心有灵犀,连连点头道:“对对对……近来那老东西常常进入奴家梦境,还……还老不正经……不怕你们年轻人笑话。奴家十四岁嫁给先君的时候,先君已经五十多岁了。老东西对奴家爱也爱不够。这不,死了还进梦里缠着奴家,还是那个饿死鬼模样——敢问先生,奴家这病可与这梦有关么?”
“这就是了,这就是了……”伊挚大喜,老女人的反应还算机敏,今天的晚饭有着落了,“夫人梦与夫交,因此暗结珠胎,当真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妇人和管家对视一眼,诡秘一笑,都长吁了一口气;女仆却大惊失色,皱起了眉头:“先……先生,做个梦也能……能怀孕么?”
伊挚暗笑,却做出一本正经的表情道:“梦交生子,需男女感情很深才行。夫人和先君伉俪情深,日思夜想,这才有此奇迹。倒不是人人做一个梦都能怀孕的。”
女仆这才松了一口气。
管家道:“老夫人如此大喜,当报与酋长才是。”
老夫人如梦方醒,忙道:“对对对,秋菊,快给酋长报喜,让酋长杀猪宰羊款待先生——酋长终于有弟弟了。”
女仆应了一声,飞奔而去。
望着女仆离去,老夫人忽然长叹一声,垂下眼泪。
伊挚笑道:“如此大喜,夫人何故垂泪?”
老夫人叹了口气道:“奴家想起先君,因此伤怀。可叹他没有赶上今天的好日子啊。”
“哦……不知先君因何仙逝?”伊挚问道。
老夫人默然片刻,道:“先君生帝孔甲十一年。帝孔甲好事鬼神,不恤黎民,帝皋享国日短,帝发荒淫误国,几十年来,诸侯不贡、不朝,又有戎狄入侵,连年征战,所有负担都落在天子国民的头上。先君身为天子国民,却没有享受过天子国民的福分与荣耀。那年大旱,颗粒无收。先君为了奴家和孩儿活命,绝食而死……”
老夫人言语哽咽,也不知究竟是伤感还是羞愧。
老夫人叹息了一会儿,又道:“现在好了,当今王上英明神武,自登大位以来,征西戎、却北狄,威震天下。诸侯争相来朝。有了诸侯的朝贡,天子国民的税赋大大减轻了。帝孔甲之时,是五税一、三税一,如今是十税一,大家丰衣足食,可惜先君却看不到今天的好日子了。”
管家诡笑道:“老夫人不必伤怀。如今老夫人又为老酋长怀了儿子,老酋长也该九泉含笑了。”
老夫人白了管家一眼,道:“就你会说话!”
……
过了一会儿,酋长亲自来请伊挚入席。这酋长三十多岁,正是盛年,颇有一些英武之气。
也不知是真高兴还是装作很高兴,酋长对伊挚大表感激之情。宴席之上,美酒佳肴,热气腾腾。酋长把伊挚让与首座,自己与母亲左右作陪。添菜敬酒,殷勤备至。
伊挚暗道:今年你老爹的坟头就不用再植树种草了。
席间,伊挚又谈起当今王上。酋长一听,便来了精神,直说的眉飞色舞。什么当今王上抚钩而直、手擒虎豹、足追驷马;什么耳聪以知远智、目明以察微,慧贤德远迈尧舜等等等等。
“孤听说啊,五年前今上履癸刚刚登得大宝,犬戎犯我故都西河,今上怒而征讨。那犬戎自幼生活在马背上,行踪迅捷飘忽,如鬼魅一般。自古以来,我华夏与犬戎作战,从来就没有占过便宜。
这次也不例外,王师刚到西河,犬戎早已经把西河劫掠一空,跑得无影无踪。今上率王师追击千余里,连犬戎人的影子都没见到。在回军途中,今上定下妙计:把假意把粮草、财宝藏于一处山谷之中,留少数军队看守,并放出风去。
犬戎果然上当。等犬戎一进入山谷,我王师封锁谷口,伏兵四面杀出。只是这一战,便全歼犬戎一万多人,马匹牛羊不计其数。经此一战,犬戎远遁千里,不敢再生觊觎之心……”
酋长越是夸赞夏王,伊挚就越觉得师父夙愿实现无望——一个国人拥戴的王上,谁奈其何?
伊挚暗想:我一定要到王都,看看当今夏王履癸究竟是何等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