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挚出温邑一日,便进入王畿地域,又行数日向人探询,被告知王都斟浔还在几百里之外。
果然是天子之国,地域广大不可腻想。
一路所见,一派欣欣向荣之景象,与一路所见各诸侯方国不可同日而语。黎庶黔首秩序俨然,盗贼不生;耕牧渔猎各业兴旺,民无饥荒。由于衣食丰足,天子之民就连生病者也极少。若非收了温侯所赠的些许川资,伊挚就只好求宿讨饭了。
伊挚不禁疑惑:师父让自己克覆大夏,拯救万民于万世,难道是错了吗?
”有施妺喜,
眉目清兮。
妆霓彩衣,
袅娜飞兮。
晶莹雨露,
人之怜兮……”
这日正行走间,伊挚蓦然听得童歌之声,心头蓦然一颤。寻声望去,但见路旁一个牧童正赶着羊群,嘴里唱着歌。那晚摩天岭上,师父曾说,当这首歌传遍天下之时,便是天下大变之日。这支歌这么快就传到天子王畿了?难道真的要天下大变了?与这首歌有什么联系?妺儿只是一个诸侯方国的公主又不是国君……妺儿将要嫁到薛国去,难道是仲虺……不,不会。薛国虽然不弱,但也没有强大到领袖诸侯……伊挚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算了,如果师父所言不差,总会水落石出;倘若师父就是信口一说,又何必当真?
伊挚上前叫住童子,问道:“这首歌是谁教你的?”
童子忽闪着眼睛,想来一会儿,摇摇头:“没有人教我。大家都在唱,听几遍就学会了。大哥哥你想学吗?我给你再唱一遍。”
还没等伊挚点头,童子便又唱起来:“有施妹喜,眉目清兮。妆霓彩衣,袅娜飞兮妆霓彩衣,袅娜飞兮……”
伊挚听着,不禁又想起在蒙山的日子,甜到心底,痛入骨髓!
“大哥哥,你学会了么?要不要我再给你唱一遍?”
童子的话把伊挚从梦中惊醒,苦涩一笑,摇摇头,道:“不用再唱了,哥哥已经学了——阿弟,你可知道这首歌唱的是谁吗?”
童子把头一扬,傲然道:“我当然知道了。唱的是一个叫妺喜的仙女,她生活在天堂里一个叫做有施的国度。她的脸清秀迷人就像春天的花朵;她穿上彩虹做的衣裳翩翩起舞,袅袅娜娜就像要凌空飞翔;她的肌肤晶莹剔透就像花斑上的露珠,每个人见了都要喜欢的发狂……”
伊挚道:“有施国不在天上,在地上。就在东方日出的地方。”
童子眨眨眼睛,摇摇头,道:“大哥哥骗人。地上哪里有这么漂亮的女子?”
伊挚愣住了:是的,妺儿她在地上,但对于他来说,也是在天上——他有脚,可以跋涉千里去寻她,却没有翅膀飞上天去够着她!
伊挚笑了,摸摸童子的脑袋,怆然道:“阿弟说的对,妹喜她不在地上,在天上!”
这日将晚,来到一处村寨。夕阳下,牧人赶着牛羊,农夫扛着耒耜,笑歌晏晏。伊挚向人探询寨中可有疾病之人。
一老农听闻伊挚是一名游医,又见伊挚年齿甚轻,便很有一些轻视。说道:我家酋长老夫人得了一种怪病,请了许多郎中,都不见效。小先生若有手段妙手回春,这酬金定是少不了的。只是不知道小先生有没有本领拿到。哈哈哈……”
伊挚也不气恼,淡淡一笑,道:“在下瞧瞧总不妨事,烦请老丈带路。”
老农略一沉吟,笑道:“也好。病急乱投医,先生若真的医好老夫人病疾,酋长的一份赏赐也少不了小老儿的。”
伊挚跟着老农进寨子。寨子不大,但粮仓、畜圈分列有序,民居之所干净整洁。劳作归来的农夫、牧人进进出出,喧哗热闹却也秩序井然。
老农引着伊挚进了一处稍大的院落,大约就是酋长的府邸了。老农让伊挚在门外等候,自己进了院子。过了许久,才领着一个精瘦的中年男人出来。老农悄声告诉伊挚,这人是酋长府里的管家。
管家乜斜着三角眼,上上下下打量着伊挚,冷冷的问道:“小先生师从何人?有何医道啊?”
伊挚心中有气,便淡淡一笑,道:“在下只要能医好病人,师从何人不必奉告吧?”
“哟,好大的口气。你可知我家夫人请了多少有名的郎中都束手无策。先生年纪轻轻,有多少道行,就口出狂言?”
伊挚心道,这管家好没道理,便想转身而去。又想到这老夫人到底是什么疑难杂症,不亲眼瞧一瞧如何甘心?于是压下心火,淡淡道:“是否口出狂言,等在下看过之后再下结论也不为迟晚。”
“是啊,是啊。病急乱投医嘛,就让小先生瞧一瞧也不妨事嘛……”老农也在旁边帮腔。
管家还在犹疑,从里面跑出来一个女仆模样的小姑娘,叫道:“怎么回事?管家大人,怎么还不请先生进来?老夫人都等急了呢!”
管家一愣,忙道:“这就来,这就来……你快回禀老夫人,先生马上到。”
小女仆又一阵风似的回去了,管家领伊挚进院,压低了声音道:“待会儿给老夫人诊病,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不要说。”
伊挚见管家神神秘秘,哪里知道什么是该说,什么是不该说?便随口应道:“在下晓得。”
穿过前庭,来至后院。后院之中花草园圃欣欣向荣,阵阵花香沁人心脾。收拾的颇为清雅。
进了客厅,女仆捧上茶水,进了内室。过了片刻,女仆搀了一位锦衣妇人走了进来。但见锦衣妇人两鬓染霜,一张脸却光润红韵,身材微微发福,虽已徐娘半老却也也风韵犹存。若再年轻几十年,定然是一个难得的美人。
锦衣妇人在矮几旁席地而坐,女仆与管家左右伺候着。
伊挚观望多时,见妇人除了面有一丝倦容之外,也看不出什么病态,心中甚是疑惑,便上前为妇人请脉。
管家皱眉道:“不问症候,摸摸手腕就能诊病?胡闹!”
伊挚道:“尊驾有所不知,人体五脏六腑之气都在脉象之中。所以,从脉象变化即可诊断病灶在于何处,病因从何而起……”
管家还要说什么,妇人瞪了他一眼,管家又把话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