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朝·淮南
这月正临冬末初春尾首相汇,燕雀归来之际,积雪融化之时。
淮南古镇那条大通运河昨日夜里破冰水脉涌动,鱼燕相戏。今日倒是个好日头,凉风袭面,日头正暖。古月码头如往常一般热闹非凡,开春在即,各地商贩汇集此处。码头河岸上有家著名的香椿楼茶馆,生意兴隆,客流经年不止。
经营这家茶馆的老板娘余氏四十有余,虽已是徐娘半老姿态,风韵却不减当年年轻时的模样。香椿楼内的正台上,正有一老一少在演出,老人留着一撮山羊胡,拉着一柄已经有些年岁的破旧二胡,身边的少女桃红罗裙,面似春风,纤纤玉指拨动着一把卷云纹样的五弦琵琶。这少女蔻唇轻昵,柳眉含柔,目光清澈,只见她一边弹,一边唱,那声音如天籁,浅唱着一曲《上行杯》。凡是来吃茶的人都会静静的听上一两句,打赏些碎银子。
这会,淮南有名的媒婆红娘喜姐难掩一脸笑容,捏着桃红色的帕子跨步进了香椿楼。伙计小亿子抬眼看了她一眼,倒是对她不感意外,毕竟喜姐这爱凑热闹的性子经常出入香椿楼倒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喜姐问“余夫人呢?”
“夫人在后院呢。”小亿子道
喜姐眉开眼笑的便要往后院去,“夫人,夫人!”
这喜姐拐了几处廊道,瞧见花香绿叶入眼的院落里一道人造石景上并立着两只翠鸟。于是心情大好,还没看见余氏便已经开了口喊道“大喜啊!真是大喜啊!”
听闻喜姐儿的声音,正在院落里教导女温字的余氏不禁抬起了头循声望人去。
转眼间,喜姐已经来到她二人面前。余氏问道“哟,竟是喜姐儿,你说什么大喜?”
“你瞧,并蒂翠鸟落至你家,还不是喜事吗?”
喜姐笑眯眯地说着,看向俯首拿着毛笔写字的小姑娘,这小姑娘唤作华棠,余氏的独女,约莫十六七岁。生得唇红齿白,不过少女之龄,面貌以初显佳色。喜姐是越看越喜欢,心想这丫头将来若是长大必定是个美人坯子,可惜自家没有男儿,不然那里能便宜别家。
喜姐问道“哟,这华姑娘开春怕是有十七岁了吧?”
余氏道“开春便满十七了。怎么?”
“那可就是大姑娘了,瞧瞧!华二姑娘长得如此秀色,叫人见了如何不喜。”
余氏听她的话,云里雾里倒是有几分明了,只从华棠过了笈笄礼,来香椿楼说亲的人不在少数,余氏念在自己只有一女且女儿尚且还小,她并没有着急打算为女儿寻亲事。因为来说亲的人,均被她推辞。
余氏此刻面色温和的笑着,见喜姐一屁股坐了下来,说道“不知余夫人可还记得城南的淮家?”
“淮家?”余氏自知,大到开店的商贩老板,小到以种植为生的平农百姓,淮姓在淮南几乎占据一半。可若是说起城南的淮家,余氏大抵可知那头的云集着许多做生意的富商人家,其中姓淮的大家便有三家。
余氏微微一笑,问道“不知你说的是哪家?”
“城南淮阳家!”
喜姐十分欣喜地摸了摸华棠的头发,说道“就是淮阳家的老太太瞧上你家的姑娘,托我来说亲呢!”
余氏和女儿不约而同的看向她,余氏更多的是惊讶和狐疑,以淮阳家的势力怎么会看上她们这种小门小户的人家。余氏半信半疑,一时之间也没有什么反应,华棠看着喜姐倒是有几分茫然。
余氏道“喜姐,我知你一番好意,我只有阿棠一个女儿,还想留她在身边多呆几年。”
喜姐拉着余氏的手,说道“哎呀,我的亲姐姐。人家淮阳家何等的大人家,瞧上了华棠,那可是华棠三生修来的福分呐。”
“是,这我知道。他们家能看上阿棠确实是她的福分,不过,不知说亲是淮阳家哪位公子?”
喜姐道“淮阳家也就两个公子,大公子年龄同华棠相差太大,自是不适宜。那二公子淮桑与华棠年龄相仿,是以,给他俩说亲呢。”
余氏听了后,怎么也想不到这是走了什么狗屎运居然能让富甲之家的淮阳家瞧上自家女儿。
余氏说道“我们家同他们家悬殊会不会太大?若是我允了,说出去别人还以为我们家贪财早早就要把女儿送到她家去高攀人家,落得个不好的名声去。”
喜姐道“这事,你放心。那淮阳老太太日前怕早已见过你家华棠,一听说是她,打心眼里高兴呢。”
余氏疑惑起来“淮阳老太太如何见过华棠?”
华棠自己也不记得什么还接触过淮阳老太太。喜姐说淮阳老太太曾经在私塾里见过你家华棠,这不,淮阳老太太便记住你家华棠了。
听得喜姐这一说,华棠这才想起来之前在私塾里曾经和淮阳家家姑娘一起念书来着,不过淮阳家的姑娘只读了一年便被家里的人接了回去,说是已经请了私人先生在家中教导。事隔几年,华棠早已将淮阳家的姑娘忘得差不多。这会提起来,华棠竟还不起来曾是那位姑娘与她同窗来着。
喜姐道“余姐姐,香椿楼在淮南的名望也不差啊。你当年的名声在淮南可是人尽皆知,谁不晓得你余三娘的厉害。再说了,这俩孩子尚小又不曾见过,又是淮阳家老太太托我来说亲,那里能得别人的口舌去?”
余氏问道“早前我听说了,淮阳家很早便在为淮二公子寻亲了,不是说了好几家吗?竟没一个成的?”
喜姐道“这我问过,淮老太太在空隐寺烧香拜佛时,给她家二公子算了一卦,说是二公子命里缺木,得找个命中带木且旺夫的女子相伴一生。这不,淮老太太一回来就到处托人打听命里带木的姑娘,问了许多家,这才打听到了华棠。”
“这么迷信?那淮家公子是不是那里有病啊?”华棠忍不住问了一声。
喜姐道“哟!那倒是没有的事。不过那淮家二公子生的眉目清秀,性子又极为温和,我倒觉得和你很配呢。”
华棠说道“那老太太迷信,凭一句话就要给公子寻人说亲,是不是也太荒唐了?”
喜姐道“华棠,在你之前,人家淮老太太可是已经前前后后寻了不下十人,没一个让那二公子开口同意相面的,唯独到了你这,他看了你的画像,倒是意外的同意了。你说这事奇不奇?你们啊,这叫什么,天定的姻缘!”
华棠那里会去相信这些,她收起课本,听到喜姐同余氏说道“我说好姐姐,这目前也是告知你一声,也不是非要你们现在立马就答应。你可以考虑考虑?”
余氏随起了身,说道“喜姐,你是知道的,我们家向来不是什么贪慕虚荣嫌贫爱富之人。我作为她的母亲,自然是希望她能寻得好人家。只是阿棠的婚事关乎她的一生,淮家与我们家相差实在太大,我们自是要谨慎定夺。你请回吧,这事我们不考虑。”
见余氏已经表明态度,喜姐咂咂嘴,欲言又止,只得去询问华棠“华棠,你可有什么想法?”
华棠自幼便甚是乖巧,对母亲的话向来都是听从。即便在诸多事情上母亲并不干预她,华棠也是十分听从母亲的意见。这婚事母亲没有答应,她也不好说什么,况且母亲说的也很对。
华棠只道“我听母亲的。”
喜姐听了她的话,还想着促成这事捞笔大价钱,这人家不同意可让她犯了难。
这喜姐将余氏的话转给淮家时。淮夫人并不作言,于她而言,这香椿楼并不她的首选。论家世她心里便是一万个不同意,淮夫人心里的首选第一位便是家门不是大富大贵之人也得是书香门第的大家,那香椿楼在城西有一星半点的名声淮夫人并不放在眼里。只是如今淮家还是淮老太太当家做主,她也说不上什么话,毕竟这姑娘还是自己儿子自己选的。
偌大的屋子里一时静悄悄的,向来只有淮家拒绝别人,如今遭他人推辞,喜姐心里七上八下生怕得罪了这家人,站在一旁看着众人只觉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
淮老太太问了一句“小桑这姑娘你自己挑的,你怎么想的?”
突然被点名的淮桑在一处烛光下抬起头来,看着祖母。他面容俊秀温和,不过十八九岁的模样倒是生得几分儒雅之气。
淮桑是家里两兄弟中最为让人放心和懂事的孩子,比起兄长那散漫的性子,淮桑最像已逝的淮阳祖爷爷。故此,淮阳老爷有意将他培养成家族的接班人,对他的期望也是日益增长。
淮桑并没有多想,他看了不少女孩的画像,如同穿梭百花之间,看惯了各种样貌的姑娘,也就变得有些挑挑拣拣以至于很长时间没有寻到合适的。祖母又催得急,每每派人来询问时总有新的女孩子画像送到他房里。淮桑对华棠的印象并不深,会选华棠的画像也不过是随意一指为了应付祖母。眼下,人家姑娘那边拒绝了倒是挺好。
淮桑道“既然人家姑娘不愿意,此事便作罢吧。”
淮老太太说道“我之前在私塾里见过这姑娘,写得一手好字,嗯……吹的笛子也是极好,很像我当年的模样。既然她不愿意,也罢。”
淮老太太又说道“喜娘,这事麻烦你了”
老太太说着让身边的杨妈妈领了五两银子打发给喜姐,这喜姐捧着银子,笑着说道“这事没办成那能收您的礼呀!”
淮老太太道“总归是麻烦了你一趟,回头若是小桑有看上的,还要再麻烦你才是。”
“这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二公子所有看上的,尽管找我。”喜姐道
这时,一旁的淮夫人忽然说道“小桑,你表妹今日让人送了字画来,我让人送你屋里去了,有空看看。”
淮桑点了点头,只听淮老太太说道“你兄长家的新月姑娘今年也到了说亲的年级了吧?”
闻得淮老太太这样一句话,正中淮夫人下怀,她立即接了话,说道“是的,早前还有许多人家跑去说亲呢,新月这丫头聪明伶俐又孝顺,我看着都很是喜欢。”
“女大不中留,瞧瞧看着的小姑娘一咋眼也到了说亲的年纪。”淮老太太道。
淮夫人说“是啊,我还记得新月那会可爱来我们家找小桑玩呢,现在长大了,还记得小桑的喜好,总是给他送东西呢。”
淮夫人满脸殷切的说完,淮老太太却没有再回答她,只半眯着眼帘称自己乏了,让他们都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