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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旺仔

他们的初遇在初中开学典礼上。那天阳光毒辣,胖子都十分怕热,侯一思坐在椅子上直流汗。右手边的女生有些介意,她将身子往右边靠,又往右边挪了挪椅子。小胖子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他十分抱歉,可汗水淌得越发厉害,他摸了摸裤子兜,将它翻了出来,糟糕,纸巾忘了带,无奈地又将口袋塞回去。他肥硕的手指头像胡萝卜,蜷起来,用食指指甲摩擦拇指指甲分散注意力。抬头看了一眼台上正在演讲的新生代表沈君既,他自卑地将头低得更厉害了。

他额间的汗水往眼睛里溜,这时,左手边一直没有吭声的同学递来一包餐巾纸,友好地说:“你需要纸巾吗?”

他不敢抬头,双手接过,说:“谢谢。”

那是很好听的女声,“不用谢,我的纸巾很多,你随便用。”

直到典礼散场,大家陆陆续续从操场上撤走,侯一思才敢正视那位好心的女同学,她很漂亮,表里如一的美丽。侯一思默默走在队伍里面,与方安琪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侯一思发现方安琪是自己的同班同学,按捺住内心的激动,悄悄地坐在了她身后。为什么不愿意做同桌呢?或许是怕自己的热情吓跑了方安琪。

方安琪发现侯一思很孤独。13岁就有接近180斤的体重,他永远是站在班级队伍最后的那个庞然大物。他的与众不同,让所有人既怕他,又厌恶他。体育课老师教授排球,需要两两组队练习,没有人愿意跟他一起,除了方安琪。

起初,她是出于怜悯,可后来,侯一思行动总是很缓慢,一节课,没怎么学会颠球,就光捡球了。方安琪那节体育课上得败兴而归,路上一个好脸色也没留给侯一思。她发现,与侯一思在一起,每时每刻都要受到道德的鞭策,小心翼翼,生怕哪句话伤害到他的自尊心。她被绑架的浑身难受,所有不满汇聚在一起,爆发了,生气地跟身后的侯一思说:“你怎么总是慢吞吞的!气死我了”

方安琪怒气冲冲往前走,回头时,侯一思已经消失了。方安琪忽然有些愧疚,走回教室时,觉得自己尤其自私小气,不过跟其他同学一样而已。她的友善,只是包裹着体面的伪善。她对自己感到失望,纯真的善良人是不会在意同学们异样的眼光,不会在意体育课成绩被拖累这些小事。她坐在座位上,委屈、失落搅在心里,她连连叹气。

忽然自己的袖角被人轻拉一下,她回头,映入眼帘的是一罐旺仔牛奶,“对不起,方安琪,我以后会加快速度的。你不要生气了。”

侯一思蹲着,手里握着那罐牛奶,圆圆的脑袋活像放大版的旺仔,方安琪咯咯笑说:“这可是你说的,说到做到!”

从此,方安琪再也没有在侯一思面前隐藏过自己的情绪,她对他的嫌弃、训斥和抱怨,让侯一思觉得自己不再特殊,通过方安琪,大家渐渐开始接纳小胖子。侯一思也变得越来越自信,为了变得行动敏捷,他每天坚持跑步。

某天放学,方安琪盯着侯一思看,道:“诶,旺仔,我发现你瘦了。”

侯一思摸摸脑袋,憨笑说:“我最近都只吃一碗饭。”

方安琪嗤笑他,两人有说有笑地收拾书包,走出校门。

但突然有一天,侯一思再也没来上学,方安琪着急地跑去问班主任,班主任才说因为侯伯礼职位调动,侯一思转学了。没有好好道别,让方安琪记恨了“旺仔”很多年。

直到高一,方安琪趁着体育课,翻墙去隔壁找正在参与集训的沈君既时,在墙沿上卡着,90度拐角处的另一面墙——学校与外面世界的结界,遇上了翻墙逃学的侯一思,两人直面交锋,视线相接。不过,方安琪并未认出对面痞气十足的混小子是她的“旺仔”同学,她慢慢踩在旁边的摆放物品到了墙另一边。侯一思看着跌跌撞撞走远的女孩,心里砰砰跳,好像那一眼,就注定了他是要喜欢上她的。

侯一思在外面搞地下乐队,正缺一位主唱。校庆文艺汇演时,方安琪的演唱不仅赢得观众的喝彩,也激发了侯一思。他每天都像狗皮膏药一般跟在她身后,方安琪一开始的抵触抗拒,随着侯一思递给她的旺仔,瞬间化为惊喜激动。

“旺仔!侯一思,是你?”方安琪手里拿着红盒子左右端详,突然有些生气地吼道:“你当初为什么一声不吭就转学了?”

侯一思没底气地咕哝道:“我爸工作上的事儿,决定的十分突然,对不起,我给你寄过礼物道歉了,你收到了嘛?”

“收到了,”方安琪往前走,侯一思跟她身后,她使坏地说:“但全扔了。”

“怎么扔了!”侯一思伤心的模样看笑了方安琪。她调皮地看向他:“我骗你的,我都收好着呢。”

侯一思又开心起来,央求她:“来玩乐队吧!你喜欢音乐,我知道。”

方安琪并未立马答应,她犹豫,这毕竟不是长辈们为她设定的道路。她说:“我再看看吧。”她木木地往家那边走。

侯一思站在原地,对她喊道:“你觉得你现在真的快乐吗?”

方安琪霍地停下脚步,半晌没说话,愣了一会儿,又继续往前走。侯一思站在原地,生气地踢走了脚边的石头,扭头离开。云层飘过,一道夕阳光落下,空间被切割成两块,方安琪走在楼宇阴影中,侯一思直往露天灿烂里,两人背道而驰。

而那时,沈君既决定出国,全身心准备。方安琪则决定参加高考。她每次去辅导班见沈君既的时候,都佯装自己是一个天生乐天派,不敢和他抱怨与自己相关的任何负面情绪,因为她知道在崩溃边缘的沈君既更要安慰和鼓励。她陪沈君既吃完饭,道别之后,就独自回学校上晚自习。

那天的她,浑身充满叛逆。红绿灯为什么只选这三个颜色?中学生为什么就只能穿校服?女孩子为什么只能留齐耳短发……我为什么只能做别人定义的好孩子?

她觉得自己被人死死掐住了脖子,快要窒息,却无力反击。她坐在学校墙外的水泥墩上掩面哭泣。

没一会儿,一包纸巾出现在她眼前,“不用谢,我的纸巾很多,你随便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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