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君既身穿纹布睡衣,扣子只系到胸口以下,松松垮垮合在身上,从那淡灰领口看下去,约莫瞧得见大致的身材。人鱼线若隐若现,许若见咽咽嗓子。沈君既睡衣上清晰可见的棕色渍迹,让许若见收回了眼,连忙抽出围裙袋子里的抹布往对方身上擦去,“对不起,对不起,给你弄脏了……”
沈君既这才全黑了脸,往后一退,挡退她捣乱的手说:“你是许若见吧?”
许若见没来由心虚,偏过头,自言自语小声道,这是认出了我吗?当下实在无处可逃,许若见只好抽抽噎噎地回答说:“嗯……大概、或许……”
沈君既看许若见不安的手指不停地绞着抹布,直到扭成一股麻花,水滴渐渐顺着手往地上流,她眼神四处漂荡,他以为许若见对他有些怀疑,继续提示:“前几天,我们在家里见过的?”
许若见猛然抬头,肚里吸着的那口气终于吐了出来,肩膀一沉,豁然轻松,这才提高了声量说话,顺着沈君既的话说:“哟,原来君既哥哥,是你啊,瞧我……我今天刚搬家,不知道你住我对面,要不进来坐会儿?”
“谢谢,不了。”沈君既抻了脖子往许若见屋内看了一眼,又说:“你……唱歌声音稍微小点,我还在睡觉。”
许若见看了一眼手表,内心不免嘲笑沈君既,但面子上却恭敬得很,“对不起,我会小声点的,你放心回去睡吧。”
沈君既点头,转身回屋。盯着他的背影,许若见吐舌翻眼,摇头晃脑,沈君既回头正想说什么,许若见立马收住了表情,露出标准式假笑,做着十里相送的手势,催促着沈君既赶紧回去似的。沈君既嘴唇微张,言语呼之欲出,却忽然忘了自己刚刚想和她确认什么,无奈地和上门,继续蒙头大睡。
许若见回屋之后,疑心地往猫眼里看,不放心地又看了一眼,确认对面静悄悄之后,她才转身,继续收拾。等到日头落山,事儿才算告一段落。她累得躺在沙发上休息,摸了摸瘪瘪的肚皮,拿上现金出门。
接到颜如玉的电话时,许若见还没睡醒,有些起床气,稀里糊涂地敷衍过去,就挂了电话。一小时之后,她慢悠悠地爬起来,坐在床边,终于舍得睁开一只眼,伸脚探鞋好一会儿,始终没穿齐一双鞋。她有些疑惑,于是睁开了另一只眼,发现只有一只拖鞋在眼前,另一只不知去处,她揉了揉头发,光着脚下了床,蹲下身,伸手进去,从床底掏出了顽皮的拖鞋。
许若见对着镜子机械地刷着牙,脑子空荡荡的,像是磁带播放时最开始的那段空白片段,是一种预示着某种开始的空白。终于,她想起颜如玉的话,“今天中午陪我参加方安琪的婚礼。”她的大脑才真正运作起来,她喝了几口水,咕噜咕噜在嘴里来回翻转,果断吐出。一切行动,开始有节奏了。
她收拾好正准备出门时,想起最爱的那支口红落在了梳妆台上,于是折身而返。走到梳妆台时,对着镜子多看了一眼,又觉得眼线化得不够对称,心里总觉得别扭,于是坐下又补了会儿妆。等她终于意识到自己要挨骂的时候,急急忙忙地出了门,而那支口红原封不动地躺在梳妆台上唉声叹气。
许若见下楼时,遇上了刚上车的沈君既,她没来得及打招呼,人家已经决然离去。她拉开后面那辆商务车的门,对司机小王说:“小王,我妈先过去了吗?”
小王点头,眼睛一直看着前方。许若见见状,又问:“我妈是不是生气了?”
小王还是点头,许若见惨叫一声“完了”,就躺进了皮椅中,手指互相敲击,都怪那支口红,她用手在包里摸了一下,不相信一般,又低头仔细找,她问自己,口红放哪儿了?
颜如玉穿着米白丝旗袍,衣面上镶着金丝玉兰花图印,外搭一件红色针织衫。头发梳成髻盘在后脑,耳饰过于简朴,全身除了手腕上的那只表,其余并非高价珠宝,她生怕装扮得过于抢眼,只往中规中矩去,倒也不失大气。她站在泳池边,正和一位西装革履的大背头交谈,那位年长者气色饱满,时不时用手指指远处,那自在潇洒的模样便是这家主人无疑了。
许若见却不同于颜如玉,她挑自己最喜欢的穿,到底是年轻人,颜如玉看见她时,总觉得许若见任性了些。过于明目张胆的美,不见得是好事儿。颜如玉挥挥手,许若见就踱步过来。
“若见,这是侯伯伯,是安琪的公公。”颜如玉熟稔地介绍双方,脸上挂着的是一张遥远的笑脸。
许若见双手放于身前,轻轻低头,温柔有礼地说:“侯叔叔好。”
侯伯礼笑眼盈盈地夸赞:“小颜啊,你这闺女真是漂亮又有才,有福气哟!”
“谢谢侯叔叔夸奖。”许若见用手将耳边碎发捋到耳后。听颜如玉接话道:“侯局,您真是客气,您家媳妇比若见这孩子好看贤惠多了,您和一思才真的有福气。”
许若见就这么地成为了颜如玉拍马屁的牺牲品。她倒不在意这些,正想离开时,那侯伯礼又问:“小许有对象了吗?”
许若见笑着摇头,颜如玉插话回答说:“侯局认识的人多,可是有合适的人可以介绍给我家若见?”
侯伯礼想着差不多岁数的耿浩宇,一直没谈过恋爱,也没多想就说:“我那干儿子不错,今天也来了,等会儿介绍认识一下。”
许若见离开颜如玉,从旁边桌上夹了一小块蛋糕在自己的盘子中,回头看了一眼,便在人群中找到了沈君既。他脸色不太好——只是在场宾客中唯一脸上没有笑容的,站在林梅和沈阳旁边,显得像是一位局外人。许若见情不自禁地走向沈君既,他们之间隔着一个喷泉,池子中间的大理石白莲花石柱中间冒出一股水柱,水从最高处洒向空中,滴滴落落,像是未雕琢的钻,将阳光毫无章法地撕碎,然后断断续续地往那摊金池碧波中奔去,就在那罅隙中,沈君既的模样显得比平日亲切了许多。沈君既像是受了感应,突然一时兴起,也看向了喷泉,影影绰绰对面有一个轮廓,强烈地吸引着他,等他跑过去时,原地早已无人。
许若见从服务生那里要来一张纸小心翼翼地擦嘴。婚礼已经开始,小花童们最是可爱,一路不听大人们使唤,跑到红毯两旁的客人中要糖要红包。许若见轻轻摸摸他们粉扑扑的小脸,从包里取出红包散了去,小男孩开心地拿起就跑,小女孩则道了声谢,才回头追赶她的小伙伴。
新郎侯一思首先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身形魁梧,剑眉星目,许若见认为这不失为另外一种类型的帅,只是燕尾服与他的气质不搭,像一只被塞进小脚鞋的大老虎。侯一思吸着肚子,面对座下的宾客,扯了扯紧绷的马甲,随后拘谨地将手背在身后,等待着他的新娘。
许若见拍了拍身边的男子,轻声问:“耿猴,你怎么在这儿?”
耿浩宇转头,嫌弃地说:“你一进门我就看见你了,我在你旁边坐了这么久,你才注意到我?”
许若见正想说什么,颜如玉扯了扯她。她转头正襟危坐,理了理衣服,看着新娘进场。方安琪的模样与许若见记忆中的有些出入,许若见蓦地想起往事,她微扬嘴角,一阵暖风吹来,刘海在空中轻轻甩动。
方安琪挽着她的父亲郑重地走在红毯上。当她的手被交到侯一思的手里时,许若见看见了离席的沈君既。
“你在看什么?”耿浩宇问她。
许若见淡淡地说:“没什么,一只虫子飞走了。”想起什么,反问:“你怎么在这儿?”
耿浩宇说:“新郎他爸,侯叔叔,是我干爹。”
许若见恍然大悟地点头,像是耿浩宇问她了似的,自言自语地说:“我跟我妈来的,为了认识你的干爹,你干爹想介绍咱们认识。”
耿浩宇捂着嘴笑,用手指了指许若见和自己,不可思议地说:“他可真逗。”
两人说说笑笑,交头接耳的样子,被一旁的颜如玉尽收眼底。她咳了咳,许若见听见了,才转身问:“咋了,妈?”
“旁边的是谁?”
“侯伯伯的干儿子,”许若见笑着解释说,“我们是同学,早认识了。”
颜如玉闻之又瞧了瞧耿浩宇,他谦逊地点头招呼颜如玉的打量,谁知颜如玉竟十分满意地对许若见说:“还不错。”
许若见一听,憋笑对耿浩宇悄悄说:“我妈说你很不错,哈哈哈……”
耿浩宇厚着脸皮,笑着对颜如玉说:“谢谢阿姨,谢谢阿姨!”许若见这才嗔怪地拍了他一掌,“你谢个鬼!”
这时,婚礼仪式已经结束,大家都各自往楼里宴席走去。席间,颜如玉带着许若见去主人桌敬酒,颜如玉先跟侯伯礼祝词,说完之后,就指着侯一思旁边的耿浩宇问:“侯局,这位……”
“哦,对了,对了,这就是我的干儿子,耿浩宇,跟小许一般大,年轻人可以多认识认识。”侯伯礼说完,又继续介绍:“这是我的儿子,侯一思,我儿媳妇,方安琪。”
耿浩宇和许若见装模作样地在大人面前握握手,打打招呼,颜如玉也不揭穿。而两人挤眉弄眼地继续扮演,乐此不疲。方安琪却站起身,满眼惊喜,问道:“许若见,是你啊,你还记得我吗?”
许若见说:“记得。”
方安琪向她走进,摸了摸她手臂上凹凸不平的那块皮肤,又说:“谢谢你,当时救了我。”转头对侯一思说:“就是她。”
这时,侯一思也走过来,举着酒杯,说:“谢谢你保护安琪,我敬你一杯。”说完,一口吞下了那杯酒。
许若见只是客气地摆摆手。不用谢,爱屋及乌而已。
方安琪对侯一思有些撒娇地说:“我想跟若见聊会儿天。”侯一思有些醉态地捏着方安琪的肩膀,宠溺地说:“去吧,亲爱的。”
许若见用眼神问耿浩宇:你坐那儿不觉得腻?
耿浩宇无辜地摊手:你以为我愿意?
方安琪拉走了许若见,她像亲姐姐一样问了她的近况,许若见说:“一切都挺好,现在打算回家帮妈妈经营公司。”许若见怕方安琪问起其他的,只好主动发问:“安琪姐,你呢?刚刚看你和姐夫甜蜜的样子……呐,你们怎么认识的啊?”
问题脱口而出时,许若见竟有些紧张和期待。她见方安琪的手指点着下巴,若有所思,笑着对许若见说:“我们是……哇,这个故事好长的,你真想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