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光抬起手来似乎还想说什么、却突然戛然而止,言乐倒是在他身侧站着没动、言心也还是愤愤地看着他,可是最小的言生却直勾勾看着他身后;明光突然换了个语气,道:“算了,你们都是我的师弟师妹,我本就应当让着你们的,来,言生,你来坐我这边…...”
师夜光从来便知道,平日下课之后,三个言号弟子常常会在一起玩,一来他们三个本来便都是孤儿,虽然来观里之前互相之间并不认识,但是相同的背景和成长轨迹让他们更容易处得来,二来他们几个似乎是说好了一样都主动不去招惹明光,也许也是因为明光的身份让他们三个有些忌惮、还有入观那天,明光那句“让母后把他们三个撵走”。
所以大部分时间明光都是被孤立的那个,对于这一点,师夜光虽然想改变、可是一来他自己没什么经验,二来明光似乎也习惯了,毕竟以师夜光所知,宫里除了明光的母后莲氏、也只有虚光和他比较亲近,于是他便也只好时不时地尽量让明光和他们几个玩到一起去。
如此一来,明光偶尔也会主动要求他们和自己一起玩儿,不过只要有明光参与,一般玩的都是君臣游戏,自然,明光是君,言生和言心扮作臣子、而言乐一般都扮演婢女或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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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夜光看着明光的背影,又看了看刚从地上站起来的言生,一边一脸倔强的言心正帮着言生拍膝盖上的灰,而明光方才的话一字不漏、都被师夜光听在了耳朵里,他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心想这游戏又是什么时候变了味儿的,在联想到之前发生在虚光身上的事,心里有些担忧,他不知道明光是当真被宠坏了、跋扈惯了,还是说有什么别的原因,于是心道自己须得找个时间再从内务总管记忆包里看看到底发什么过什么,不过后面事情一多、他边将此事又搁在了一边儿。
他故意加重了脚步、又咳嗽了几声,几个孩子都看向师夜光,于是他招了招手,道:“你们几个,过来,为师考你们一考”,
既然他主动现身、开了口,几个孩子便都奔了过去,而明光此时看起来就好像是一只温顺又乖巧的小狗,第一个跑到师夜光跟前、扯着师夜光的袖子,清灵灵叫了一声“师父”,不知道为何,看着那张灿烂无辜的脸,师夜光只觉得方才那些枭戾跋扈的话都是错觉罢。
“师父,你来了”,言心道
言乐也恭恭敬敬大声道:“师父”
只有言生却只是笑眯眯看着师夜光,小声嘟囔着“师父”二字。
师夜光看着这三个言号弟子,真是每一个都别有不同。
言心最年长,念书这件事情一直走在中不丢,可是却有着执拗的蛮牛劲儿、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孤儿的原因、特别反感明光的所作作为,连带对虚光也没好脸色;
言乐是唯一的女孩子,所以说,他不是为了开观收徒、而是为了收留无家可归的孩子、也给自己一个临时居所,言乐和言心是一道长大的,言心常常在外面因为脾气惹事、所以她自小便会做这些调停的事情,不过师夜光看出来,似乎言乐对明光颇有好感,谁让明光长得好看呢,而且是那种少年人特有的明朗的好看;
言生则是最小的弟子、不管年龄小、声音小、胆子也小,做什么都是跟在言心屁股后头,不过也可爱的很,一双大眼睛让人见之难忘。
此时,师夜光坐在方才明光那块大石头上,明光跪伏在他身侧,而另外三个弟子则都规规矩矩站着,师夜光招呼他们都坐在身边,反正那块石头也够大,明光似乎不易察觉地又靠近师夜光几分。
师夜光摸了摸他的头发,开口道:“父子有亲,兄弟有情,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叙,朋友有信”,看了一眼四人,他道:“你们跟着为师也有一段时间了,可明白此中道理”。
“父子之间有骨肉之亲,哥哥对弟弟友爱,弟弟对哥哥恭敬,君臣之间有礼义之道,夫妻之间有男女之别,老少之间有尊卑之序,朋友之间有诚信之德”,明光第一个开口、且振振有词地说了出来;师夜光颇有些差异、随即眼角弯了弯,也觉得刚才对他的那番话的揣测怀了些恶意,竟然有几丝愧意升了上来。
“诺言哥哥好厉害”,言乐拍手道
言生在一边似懂非懂、言心却是面无表情、只看着自己的脚、也不说话。
师夜光笑着对四人道:“诺言说的对,不过最中的是言尽于行,说到要做到,都明白么”
四个弟子不管懂的、不懂的,明白的、不明白的都点了点头。
师夜光看着明光,只觉得要是自己能犯个戒探一探皇子的脑袋瓜子就好,心底不由暗暗叹了一口气、决定以后还是要多上心管教,免得因为自己的疏忽、让一个好好的孩子走上什么歪路。
被这一打断,师夜光便忘了要去查城门前撞虚光马车的那回事儿,如此又过了几日,便到了王上颁旨重新祭天地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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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翠幽深的歌乐山山腰上,天坛香烟缭绕,锣鼓阵阵,皇城里的王上王后以及其他王公贵族们都已经齐齐入座,毕恭毕敬。
歌乐山在整个中州大地都颇有点名气,可以说机律峰第一、歌乐山第二。
歌乐山山形奇特,山脚山势和缓,到半山腰突然凭空被截断四之有三、这被截断之处如同被刀削过一般、是一片极平坦之处;更神奇的是,没有被截断的那四分之一山体则突然变得陡峭无比、壁立千仞,继续往上攀岩,给人一种穷地之险、极路之峻的错觉。
天坛便修在险峰之下、平地之上,外方内圆、以顺应天圆地方的寓意,四面供观礼者列席、正中是圆形祭坛。
祭坛修成九层、意寓九重天。每一层都有三尺高、每上一层祭坛便小上几分,最高的那一层便容得一人站立,也极高,四周观礼台虽高,也需得抬头方看得清楚。
“时辰到”,这几个字低沉、拖长了尾音,即是宣布祭祀开始,这说话之人便是前国师,他此时扮演的便是赞礼官的角色,他这一声令下。四方观礼台外侧钟鼓齐鸣、观礼台内圆形祭坛周遭旗阵上扬,赞礼官此时站在正对祭坛观礼台最高处的王上、王后以及明光身前,他声音低沉却字字掷地有声继续吟诵道:“谷雨三月中、老君下天空、手持七星剑、一斩祛万妖”,随着他的祝颂,四面突然响起一阵惊呼。
“王上啊,不知道这国师此番要如何弥补这祭天推迟一事啊”,说话的便是王后莲氏
王上还没答,明光却先发话了:“师父自有办法,父王都不急、母后您就放心吧,看,出来了”。
这话听起来是说师夜光山人自有妙计,可王后莲氏听着却总有些不是味道,王上却只是也随着众人和明光的目光看向头顶,握着王后的手紧了紧、示意她好好观礼。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一个白色的身影不知何时从天而降、正从歌乐山最高处翩然降落,轻盈地在空中旋转,他一身层层叠叠的白衣在身周一圈一圈如涟漪般展开,众人都看得半张着嘴,这白衣身影却突然在半空中一个倒转、手里倏地出现一把如白玉般通透的长剑直指祭坛中央而去,众人此时转移目光才发现,原来祭坛被一团团黑雾笼罩了起来,连钟鼓乐手、旗阵手也都停下了,众人都纷纷议论起来,只见赞礼官不知道说了什么,众人先是一愣、接着便响起此起彼伏的掌声。
只见那手持玉剑、身着白色冕服之人离祭坛最顶端处三人高时一剑挥出、直直插入那黑雾的正中、黑雾内部似乎发生了很多嘶叫的怪声、似乎扭动了几下,黑雾慢慢消散、师夜光心里也松了一口气,心道自己在歌乐山一月有余、也从未注意过这山中妖鬼之气、祭祀过后需得好好探查一番、再一细想,突然觉得最近这些接二连三的事情竟比过去这两百年更让他头如斗大,忽听得“嘘”声一片、钟鼓声都停了,才反应过来,自己停在半空,于是他立刻在空中换了个姿势、以单脚着地站在玉剑剑尖、又一个翻身落在祭坛正中,一手拔出玉剑,赞礼官此时已经退到一边,示意钟鼓乐手和旗阵手,随着又重新响起的钟鼓和变幻的旗阵,师夜光开始舞剑行祭天乐舞,边舞边吟:“谷雨分三侯,一候萍始生;二候呜鸠拂其羽;三候戴任降于桑,……”,他还在继续往下念,却突然在旗阵里看到一个熟悉的笑容、心里一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