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这微微的一顿，他抬头的瞬间，只见颜达面色惶急，师夜光似乎听到几个不同的声音在喊他，“国师”、“师父、师父”、“哥哥，抓住我”......
身周景象似是被狂风肆虐一般、竟以他为阵眼飞速旋转、变成一片混沌，师夜光眉梢金茫忽闪，他并未觉得自己移动分毫，可是却隐隐有种感觉，他和颜达已然不在一处、而是相距甚远。
而且，他的直觉告诉他，这狂风要将他带他去的便是青腾皇城之内的花庭、也便是如今的梦魇花镜。
果然，扭曲呼啸如龙卷风般的景象突然间定格了，定格在皇城花庭，且这花庭的一草一木、一枝一叶分明是师夜光第一次进入皇城时的模样，不差分毫。
“师父、师父”，一个清脆爽利的声音传进师夜光耳朵里，
“诺言”，他脱口而出、猛地转头去找，可是瞬间反应过来，闷闷地道：“出来吧，诺言”
“哈，国师，别来无恙啊，这几百年过去，你都不来看看我，诶，国师对我可真真是无情无义无爱啊，哈哈哈哈”，随着一个狷狂阴鹜的声音、一双猩红的眼睛突然出现在师夜光面前，随即他边感觉自己被一个巨大的力量拦腰搂住。
“诺言，你，你要带我去哪里”
“自然是带国师去重温旧日情啊”，明光一边说、一边看着他。
师夜光看着这张脸、情绪复杂。
明光的脸除了轮廓比虚光窄了一些之外，与虚光本就颇为相像，可如今，他双眼猩红、面无血色、惨白阴森，竟有种男女莫辨的诡异感，师夜光此刻不知道心里是恨多几分还是怜惜更多几分。
可是，虽然明光话说得狠戾，然而每每看向师夜光、他那双眼里总有些不易察觉的……畏缩和小心翼翼。
“诺言，放下为师，我自会跟你走，只是……只是你把言生和我那位朋友弄到哪里去了，对了，还有，言心呢”。
师夜光心里犹自纳闷，不是说不借助花境，伪仙便奈何不了他们么，现在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国师，任凭那位武神殿下再厉害，到了我的地盘、还不是听凭花镜来去，至于言生嘛”，明光在虚空中转头朝着师夜光勾起嘴角，笑道：“不管是言生、还是言心，或者别的什么人，我赐他们不死之身和这一双眼，他们能看到什么、我自然也能看到，只不过”，
似乎是对师夜光有些不满，明光又转回头去，哼了一声，道：“你还真是一点儿都没变，不过是几个贱民罢了，事到如今，还放在心上。我呢，有个好故事、国师当年不是号称以一辩百嚒，待听完我这故事，国师再与我说一说孰是孰非，若是说得我开心了、心情好，说不定我还会把他们的眼睛再还给他们，如何”？
师夜光只觉得心里一震，以一辩百？他从未和二人说过之前他在宜乐的旧事和自己的名讳，这，这明光又是从何得知？
不过他决定走一步是一步，颜达自保应该无虞，言生暂时没事；他心里清楚、明光的心结始终是他，是他师夜光一个人而已。
“国师，到了”
前一刻师夜光还被明光揽在臂弯里，这一刻，他抬起头来、却赫然发现身在光泰殿。
虽然知道这不过是幻境，可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几乎要震破耳膜。
师夜光的心里有过无数猜测、可是唯独没有这一个，没有这一个关于前世今生的猜测。
“慧、慧达”，几乎是从齿缝中挤出这个名字，师夜光上身慢慢前倾、觉得连呼吸都变得困难无比。
“阿光，哈哈，师父，诶呦，国师，你看看，你看看，你看看你这张脸，真精彩，真是不知道我那位哥哥看到了会怎么想”，明光的表情夸张到扭曲、看着师夜光痛苦的表情，似是正中他的下怀，可是那双戏谑的眼睛里，竟有重得化不开的悲伤。
“阿光，你看你给我的道号，诺言，一诺千金，我对你从未失信，可是，你呢”，明光面上阴骛，双眼越发猩红，似是要滴出血来，师夜光只是木然地立直、就这么和他对视，他喃喃道：“慧达，对不起，是我，是我的错”。
“哈哈哈哈哈，对不起”？明光的笑声凄厉而绝望，他道：“阿光，九百年前，我可曾有半分怠慢过你，在我心里，你一直是我最好的朋友，可是、你竟诬陷我通敌叛国，你可知，我全家，我全家啊，一百七十六口人，一个不剩，我远嫁的阿姐、家仆才满月的孩子，还有我爹刚进门的妾室”，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又道：“阿光，那时，我好恨......我最好的朋友，我以为的，最好的朋友”，说道最后，他双手捂脸。
师夜光道：“你，你也是我最好的朋友”，他说着这话，看着明光指缝里漏出的一丝红色泪水，他不知道怎么解释，九百年了；而且，解释什么，这件事情归根结底也和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明光一拂袖，身侧的幻境又变成了机律峰顶云别观前。
观前绯桃树常年只开花、落花，再开花、落花，只因师父师念庵的缘故，整个机律峰都被结界笼罩着，四季如春。
“欸？小道士，我问你，你们这桃树接不接桃子啊”，十岁的慧达看着倚靠在树下的师夜光问道。
师夜光虽然听到文化，却没有搭理，一来他素来不爱与生人说话，二来他不大喜欢这个和他一般大的孩子说话的态度，三来他不想回答这种没有营养的问题。
后来他才知道，慧达并不是没有态度不好，只是他大大咧咧习惯了，对谁都一样，不管是他自己的爹、观主师念庵、还是对家仆、朋友，虽然他是个锦衣玉食长大的富家子弟，可是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和谁都可以做朋友。
也许是因为从未见到过这样有趣的人，也许因为喜欢慧达每次下山带回来的那些小玩意儿，也许因为他安静、慧达活泼，两个孩子竟然成了这观里最要好的朋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