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可看够了”,颜达转头,唤了一声,这声轻唤把师夜光唤回神来。
方才他撩开车帘后,看着前方这个驾车的背影、便突然出了神,也许是因为梦魇、也许是最近几天将过去几百年悲苦离别都重现了一遭,他眼眶有些红,颜达转头间,那个温文尔雅、无所不知的殿下虚光和如今风神俊朗、武力超群的武神颜达重叠了;看着眼前人、只觉得这背影近在咫尺、又遥不可及。
师夜光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慢慢挪到颜达身侧,道:“阿颜,你,是不是有改变梦境的能力”。
是的,两次甜梦,师夜光都听到了颜达的声音,如寒冬相拥而眠、夏日微风送爽,第一次在义庄门前,第二次便是方才。
顿了顿,他又道:“莫不是‘貘仙’”?
颜达侧头对他一笑,道:“对也不对,是‘貘’,但这貘并不真的吞噬噩梦、只是唤起里美好的回忆来覆盖噩梦。而且,哥哥,这貘是仙,而且是真仙”。
师夜光道:“嗯”?
颜达道:“莫非哥哥忘了,这仙有真仙、伪仙之分”。
的确,如同师夜光这类修道之人,历经天劫飞升,虽说是仙观、但本质是神;
而真仙和伪仙则是人类世界对于一些传说中有神秘力量的妖鬼精灵的称呼,就拿貘来说。
传说中,貘会在每一个天空被洒满朦胧月色的夜晚,从一个神秘幽森的森林里启程,来到人们居住的地方,吸食人们的噩梦,梦貘会发出如同摇篮曲般的轻声鸣叫,让人在这种声音的相伴先甜睡,之后将人们的噩梦慢慢地、一个接着一个地吸入囊中;
在吃完人们的噩梦之后,貘便会悄悄地返回到从林中,大家口口相传,也有人说自己真的见过貘、一梦香甜,于是久而久之的,貘仙便诞生了,只是一开始,貘只是伪仙,还需要依靠传说而维持形态,不过随着信的人越来越多、这伪仙便会变成真仙,也就可以随意幻化形态、也不需要依靠传说里与自己如影随行的很迷丛林、朦胧月夜,可以随时出现。
不过伪仙之所以成不了真仙,一般也有两个原因:
一、这传说里的伪仙是带来厄运的、所以信奉的人也少,自然也无法赋予这伪仙真正的法力;
二、也有一些伪仙传说诞生时,便与所持法器一同诞生,若是与这伪仙一起诞生在传说里法器的便是他的“仙”力的来源、不可割裂,那这伪仙也成不了真仙。
听到此处,师夜光倒似是想通了什么,再略一思索便明白这“衰”魔为何没有“梦魇花镜”便成不了气候了,他道:“阿颜,所以这四位心魔其实都是伪仙,小艾借助的是这灯笼,这青腾‘衰’魔借助的便是‘花镜’,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了”。
颜达道:“哦?原来如此,此前我倒确实未曾仔细推敲过,哥哥剔透”。
这句话听起来没有丝毫虚情假意,师夜光心里有点开心,突然,他一个激灵、突然想到,花镜?花镜!明光!皇城?莫非这“花镜”便是昔日青腾王上为王后莲氏所建的“花庭”?可若不是,又为何要叫花镜呢,当年,莲氏不知何故暴毙,也是那时起,明光性情大变,变成了后来那番暴戾之态。
师夜光把自己的猜测说了,他道:“阿颜,我想我知道那‘花镜’是什么了,也知道它在哪里了,就在青腾皇城,那‘花镜’原本是皇城花庭,是七百年前青腾’兴‘号王上的母后莲氏的花庭”。
颜达双手收了收缰绳,放慢速度,道:“嗯,我都听哥哥的”。
师夜光并未注意他的动作,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道:“阿颜,你和这梦貘真仙……”?
他想问的是,到底他和这真仙达成了什么协议,会否反噬?
颜达眼里闪了闪、侧头对他了然一笑道:“哥哥放心,小小一个真仙,我还是能把控好的”。
不知为何,师夜光总觉得颜达似乎隐藏了很多东西,比如榴州一战后他去了哪里,两百多年杳无音信,再见面飞升了武神虽不奇怪,可是还是鬼王麾下轮回分殿殿主不由得让人好奇这机缘又从何而来;比如颜达到底有没有前世虚光的记忆、又与一行有什么关系,不但知道他的坐骑芮仙、还有他赠与一行的鹤雕玉佩;还有,还有太多......
虽然他知颜达做事有理有据,而且几百年未见,很多事情和人都会变,可是他心里却有种不安的感觉,这种不安的感觉来自于君尘。
师夜光与君尘打照面次数不多,但是他知道如今正当巅峰的这位帝君心有城府、做事深藏不露,此前因展翳一事又入仙京时他便有所感。
虽然仙京还如之前一般庸者闲死、能者忙死,可除了一如既往的金光、祥云和仙山,整个仙京却不复之前的鲜活和趣味,多的是冷情、淡漠、刻薄和鄙夷,只让他觉得这是一个无情无义无爱的天界牢笼,只是不知道诸位仙官是本便如此,还是刻意为之,总之是合了“神道戒”那最末一条“无情无爱无欲”。
想到这里,他不禁失笑,唯一有情有义有爱的几位可不都不在仙京么,花剑、柳浪、展翳、度厄,还有自己身边这位,颜达。
二人有说有笑,又行了一段路,前面不远处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茶摊。
颜达道:“哥哥,不如我们下去歇歇脚,喝碗茶水,叫几个茶点”。
他这么一说,师夜光才想起来,一上午都是颜达在赶车,不由得面上一红,明明是颜达比较辛苦,道:“阿颜,我竟是睡了一上午,下午便让我来赶车吧”。
他话还未说完,颜达便已经停在了茶馆前,他兀自下车去系马,边系边道:“哥哥,我布个结界,让阿生在车里做个好梦、好好歇息”。
听得颜达这么说,师夜光明白他便是要用貘仙的力量了,其实他也明白,言生从未真正好睡过、以别人的恐怖、悲伤的情绪为食又如何能安睡呢,心下这么想着,便脱口而出道:“阿颜,谢谢你”。
颜达背影顿了顿,转头道:“既然哥哥要护着,我便一道护着,哥哥,你我永远勿需用‘谢谢’二字”。
师夜光嘴角弯起、低下头去,准备下车,颜达一只手递出。
只是在这一瞬,师夜光眼角瞥见什么,心内寒意顿生,稍远处,正是青腾最西南,那这茶馆,岂非就是当年虚光大营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