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达眼里有笑意,师夜光细细咂摸了一下,觉得他的笑,很真。
突然,颜达伸手一拽,师夜光衣服前襟露出的红色一角被整个抽了出来。
颜达眼里一亮、那便是他之前扮作新嫁娘时的嫁衣、师夜光偷偷藏起来的时候、他还颇鄙夷了一番、不过此时正好。
师夜光即懊恼又害羞,纯粹是觉得浪费、顺手将这嫁衣收了起来,怎生它这么不争气这个时候露头,也许是之前匆匆忙忙被带着走了一路太着急、衣襟被扯得有些开便....
未及他多想,颜达已经双手执衣、往空中一抛、批在了面前师夜光身上,一脸红云、一身红霞。
芮仙啼残一叶枫,棠梨犹剪嫁衣红。曾于殿内匆匆见,却向残观草草逢。
山静悄、月朦胧、长明万点萤火同;从今落尽铅华色,天人腾鹤终是情。
“我愿一生一世、永生永世”
师夜光没有回答,此刻,他无法回答,只将头靠在颜达心口、双手仍是弯折地搭在他胸前,眼里有长明灯的闪烁的流光。
师夜光心里猛然打了个寒战,他慕地想起那个用五行八卦阵的道士,那双眼细长、诡异、闪着寒光,分明就是昨夜鬼市见过的那只人面鸟,不由得双手抓得紧了些。
“哥哥,怎么了”,颜达立刻侧头问道。
师夜光连忙回道:“无事,阿颜,真的”,
他回过神来,发现虽然周身周长明灯如旧,但身周那四十个鬼魂却面带笑意、渐渐淡去,一个、一个,随长明灯重入轮回。
他问道:“阿颜,他们,他们”
颜达也侧头看着那些飞入天尽头的长明灯,道:“师父,我知道你的心答应我了,夙愿得偿,他们也便重入轮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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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想起人面鸟。
人面鸟,九凤,不详之鸟,师夜光又怎能轻易忘记、只需一个灵光,便如同被找出线头的线团一样,完整的脉络和时间线便呈现在师夜光眼前。
每一次九凤出世,都会带来祸国之乱。
七百年前、东面青腾,五百年前、西北鸣凤,三百年前、南方宜乐;
鹤玄灭了青腾和宜乐、宜乐灭了鸣凤,鹤玄如有神助,触角遍布神州四处,唯一被遗忘的便是正北的长虞国,也许是因为国小成不了气候、也许是因为隔着宽阔的昆玉江,也许因为远去长虞需要度过归墟、归墟多灵兽,所以长虞一直在所有人视线之外。
如今九凤再次出现,难道说又有倾国之灾,那是鹤玄还是长虞呢?
师夜光有种不好的直觉,他所到之处、暂居之所,九凤皆与他如影随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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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多想,他的头又混沌起来。
师夜光的头仍埋在颜达胸口、颜达的心跳平稳而绵长,他的心却有如擂鼓。
三百年前,他重入轮回殿。
两百年前,他以为心已死。
可他自恃稳固的道心在重遇的那一刻开始崩塌、在相认的那一刻一溃千里。
可一想到九凤,他又开始提醒自己,眼前这些都不是他能握得住的。
他害死他一次、险些让他身死一次,如今他飞升了、绝不能…………人死可以转世、可神死便是寂灭。
师夜光心里开始兀自盘算怎么说服颜达把眉梢印记祛除,如此一来,他脱离仙籍之后,便会好好的隐姓埋名将自己藏起来,绝不会如同之前那样、在破观守着颜达。
而且,之前鹤尘提过的建议,也未尝不可,既然要走、那便走得干脆一些,想到此处,他的心有些疼,只是不知是心疼自己、还是心疼颜达。
他偷偷拭了拭泪,道:“阿颜,既然我已经答应再也不离开,那我这眉上……”
“不可”,颜达似是知道他要说什么。
师夜光心道,不可就不可,大不了自己厚着脸皮,还是去找一趟鹤尘,这世间没有鹤尘做不到的、只有他不愿意做的。
“该歇息了,明日还有传说中的的‘海上明月’呢”
虽然颜达说的一本正经,但这话里仍是不减戏谑,分明还是看不上这十里八乡传遍的盛景罢了。
他抬头、顺着颜达的目光看向远方,在万千过江游鱼般的繁灯映照下、一片金光粼粼,师夜光缓了过来,如此担心将来、不如过好当下每一天。
“那个,阿颜,我还是去睡马车吧,我个子小”,一想到那张大床,他心里便有些抖缩。
“莫急,这观景台下别有洞天”,似乎是猜透了他的心思,颜达一手揽住他的腰,跃出观景台外、在一片竹海、繁灯中、圈带起竹叶无数,片刻后微一旋转、轻轻落地。
甫一落地,师夜光便捂住了嘴,这分明是二人旧时住的破屋,一步、两步、三步,他的手微微颤抖、脚步也略有些不稳。
“榴州的旧屋.........对不起,我只来得及拿走师父的拂尘和埋在树下的梦望断”,
颜达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温柔、又有些许沙哑。
师夜光突然停住,一手扶住门框。颜达为什么要说对不起,要说对不起的是他,若不是他轻信国主,便不会中计被绑去宜乐军帐;若是他法力能多一点点或者早些散尽法力,那些兄弟也不必为了他枉死,等到五百年后才入轮回。
身后脚步声响起,是颜达,一只手抚在师夜光肩头,道:“师父,莫非这身嫁衣是否穿习惯了”
师夜光这才破涕为笑,他知道颜达是故意要他别乱想。
推门、如旧,书架、一桌二椅、水缸和竹篾、一盏青瓷鹤灯、床榻,只是少了一张座榻,见他目光梭巡,颜达道,
“师父,找不到一摸一样的座榻,放心,这床榻是兄弟们做的,保证结实”,
师夜光似是要抬脚后退,后心却被颜达一把托住,道:“莫不是,师父才是想多了,从小到大我都是和师父一起睡的,那座榻不过是兄弟们串门留宿用的”
说罢,颜达弹指、一点星火窜进鹤灯,屋外长明灯渐渐升空飘散。
二人合衣背对而卧,师夜光下午睡的有些多,此刻清明到不行,
倒是颜达,赶了一下午车,许是真的累了,很快,师夜光耳边便传来均匀、和缓的呼吸。
师夜光一动也不敢动、过了许久,他终是觉得保持这一个姿势有些撑不住了,便轻轻翻了一个身,正对上颜达的背,看了半晌,他只觉得越来越安稳,渐渐地竟也有了些许睡意。
半晌,颜达轻轻翻了一个身,眼如寒星、嘴角含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