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安习儒那晚痛定思痛,下定决心逃离他的痛苦之源,这晚过后,两人再也没有同时出现在同一个画面中,更没有交流一说。
姜姜守着卡丘吃喝拉撒三四天,看着它恢复活蹦乱跳能吃能喝的常态才胆敢原谅自己的疏忽大意,重新接纳自己是个不完美的主人,却依然不知如何面对安习儒。本以为过几天找个合适的机会为那天的过激言论道歉,然后感谢他及时送卡丘去医院,事情就该顺势翻篇,再大的前嫌都已尽释,这件小事没理由一直耿耿于怀,成为两人心中的芥蒂。
但安习儒这次似乎是认真不给机会,每个早上天没亮就出门上班,晚上连澡都在公司或者健身房洗完才回来。偶然在客厅相遇,他也像大学后两年那样直接屏蔽姜姜的存在,自走自路,自顾自活,丝毫不给眼神。姜姜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时机,一旦被拖延和搁置,反而越来越难开口。情况更甚的时候,姜姜无意中在客厅或者洗手间碰到安习儒,都不知道把自己放在哪个透明的位置为好,连赖以生存的呼吸都感觉在浪费他身边的空气,兜兜转转一切又重新回到江湖不愿再见的原点。
四月底X大终于复学,柳河接到通知就提前做好回校的准备,迫不及待逃离僵化家庭气氛的意图昭然若揭。清明过后阴冷天气不再,温度亦有所回暖,房子却越发冷清,柳河离家前甚至像个家庭破裂的懂事孩子,独自和姜姜吃完一顿大餐,然后打电话让安习儒送他去回校。
安习儒也有认真思考过搬家的可行性,但是项目前期他大部分时间都在总部和业主那边,相对来说目前的住所对于通勤比较方便。加之每天忙得根本没时间找房和搬家,等项目真正开工,他大部分时间就要花在较为偏远的郊区,到时又要重新找房子,如此思量,搬来搬去也挺麻烦的。除了感叹成年人的日常就是左右衡量相互妥协,安习儒也别无他法,只能尽他所能,尽量把姜姜当作一个不讨喜的舍友,维持着成年人该有的安全社交距离就好。
姜姜成为一个严肃文字工作者的愿望也终于正式落空,她倾注所有心血写的作品纷纷遭到几个出名的杂志社退稿,从中长篇和短篇,从冷门的伤痛文学到热门的现实与女性成长,无一幸免。有人说她文笔不错,但脑洞不够大;有人说她选材不错,但文笔不够流畅;有人说她写得过于现实,不符合市场现在的趋势;有人说她写得过于浪漫,不够真实不够深刻。到最后她也不知道如何定义和评价自己的作品,放弃投稿主流杂志,投了些小众的公众号平台,发表后也激不起水花,更不用说引起读者共鸣,多多少少改变这个世界一点点。她在数个深夜里翻来覆去,终于认清现实,她永远写不出理想中的伟大作品,又或许说她本身从来就不具备伟大的品质。
“我不想要天上的星星,我想要尘世的幸福”。
姜姜没由来地想起《万物生长》里面这句话,却想不起以前发上QQ空间是什么心情,连表达心情都要靠着旁征博引才能引起共情,她叹息道自己写不出伟大的作品果然是有原因的。看着隔壁紧闭的房门,那里面就装着所谓“尘世的幸福”,姜嘉莉想起前些天被退稿柳江的安慰,决定过些天找份所谓脚踏实地的工作,她也终于要成为他人安全感的来源。
五月中旬,全球疫情陆续得到控制,街上的树攒了一整个无人问津的春天,绿得过分深沉,姜姜晾着衣服,思绪到处神游,也不知道安习儒有没有发现最近阳台的衣服不再全是睡衣,还有各种各样的便服和职业装。过去一个多月,姜姜把发表过的作品全部精修整理备份,正式进入创作的空窗期。同时上网购置一堆化妆品和服饰,每天分一些时间在浏览社交软件上,带着猫养成良好生活作息,全身心都做着重新回到职场和社交的准备。
半个月前姜姜终于觉得准备足够充分,投几个简历,陆陆续续得到回复,频繁出门面试。数着五月安习儒生日的到来,她为缓和目前这种僵化关系频频示好,总不能形同陌路近两个月,一下子又情意深重到给人办生日派对的程度。
听柳江说安习儒公司全面复工后更加忙得脚不着地,前期商务工作全是他经手,国企招聘程序本来就漫长繁琐,防疫期间人事部一直没法给他找到合适的帮手,手里的工作一直交接不出去,新的工作又不停交到他手里来。姜姜调整作息的前几天还能听见他半夜回家走动的动静,但见他这等忙碌程度,怕是也无暇顾及儿女情长,她识相地不去招惹,只能尽量分担家务。
但是姜姜又不甘一直冷战下去毫无作为,只能试探性通过每日早餐和便利贴发出求和的讯号,毕竟直到现在,安习儒依然没有通过她任何的社交软件上的好友请求,电话可能也还保持躺在黑名单中。姜姜生怕这人没注意到,每天早上都放在玄关他放车钥匙的位置附近,换着花样诚意满满奉上早餐的第十天才被理会,按那人别扭内向的性格,也算是变相接受姜姜迟到太久的感谢和道歉。
这天其实是安习儒的农历生日,其实毕业后大家都有意无意地忽视生日的存在,更不像学生年代认真区分新历农历地过,但中午在家收到某心仪公司的入职通知邮件,她忽然很想借此和他一起庆祝。昨晚姜姜在小区楼下散步喂养流浪猫,回家在电梯上偶遇下班的安习儒,她主动打招呼对方也有淡淡的回应,虽然带了些许疲惫,但是相对于一个月前连空气都不愿意分享,这已经是质的飞跃,没理由不趁热打铁更进一步修复关系。
广东人讲究无鸡不成宴,每年姜姜生日,她妈妈都要开视频亲眼看到鸡肉的存在才相信她是有认真庆祝生日,完全不顾她身处另一个国度倒着时差,搞个鸡是难度多么高的任务。还好姜姜如今身处广州,买只鸡比买袋大米还要来得容易,简单做了个白切鸡和米饭之后,只等差不多时间炒个青菜,马马虎虎一顿生日宴也是成功在望了。
掐着空档,姜姜从烤箱里拿出蛋糕,小心翼翼挤着奶油写安习儒的名字,漫无思绪地想着上班后不能心血来潮做蛋糕烤蛋挞,略有伤感。近日频繁出门,每次回家连卡丘都异常热情粘人,也没有像电影一般经历什么大悲大喜,姜姜就开始想念过年被迫居家隔离的伪家庭生活。那些尚且历历在目的幸福时刻,柳河在客厅自以为骚气练女团舞,安习儒在沙发打游戏骂人小学鸡,卡丘咬遍家里每根充电线,还有一家人就要整整齐齐一起看《1988》的夜晚·······归根结底,在二十多岁的黄金年月里,空出一年来全力追求热爱,尽情享受生活的细微,是一种难以用金钱来衡量的奢侈。
昨晚安习儒大概是八点多下班,没想到六点出头玄关处就有动静,更没想到的是动静还不小,安习儒一进门看着香槟蛋糕和白切鸡的神奇组合愣住了,旁边身材娇小的女孩子看着穿围裙做蛋糕的姜姜愣住了,姜姜看着年轻女生脸上显而易见的失望愣住了。
安习儒简单介绍了下他的“舍友”姜嘉莉和下属“小陈”,说自己只是回来换个衣服。姜姜毕竟是个即将回到职场的成熟女性,很快给小陈倒了杯水,招呼她坐下,“下班了吗?你们这是要出去约会?”
小姑娘有点羞涩,拘谨地轻轻坐下,说话声音也细细柔柔的,“不是不是,今天开工典礼,晚上和业主在XX酒楼聚餐,安总今天在现场不小心弄脏衣服了,说回来换一套再过去。”
话没交流两句,安习儒已经换完衣服出来,无意中瞟到蛋糕上还没写完自己的名字,皱眉看了眼姜姜。可能碍于小姑娘的存在,姜姜笑得有些尴尬,打圆场的水平也很是生疏,解释道:“那个······我工作面试过了,明天体检后天入职,心血来潮就做个蛋糕庆祝一下,你有饭局就去吧,今晚就不给你留饭了·······”
安习儒脸上也没看出什么表情,淡淡应了声”哦“就示意小陈跟他走,小姑娘几乎是立刻从沙发弹起,小尾巴似的跟在身后出了门。姜姜看着蛋糕上乱七八糟的奶油,暗暗道安习儒的“儒”怎么那么多笔画,自己的写字水平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堪入目,这人也没个英文名什么的,幸好目前看来也没有写下去的必要。姜姜叹了口气,想着小姑娘刚刚没有掩饰的一脸失望和小心翼翼,若有所思片刻,决定炒完青菜打包去找柳河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