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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池中艳女

1

第二天,罗一鸣早早就出了门。

其实他出门也没事做,但如果留在家里,就得在逼仄阴暗的房间里,跟常年卧床的父亲待在一起,想想都觉得压抑;父亲也势必会知道自己被学校辞退的事情。所以他还是跟父亲说照常出门上班,在城市边缘游荡了一天。

到了傍晚,他来到供水点,先是排在用贡献值兑换水的队伍,排到一半想起自己今天一点贡献值都没有挣到,失落地加入对面的救济用水队伍。这一排,足足有两个小时,轮到他领水时,已经是夜晚了。承重梁周围的灯光一片昏暗,照得地上的影子也有气无力。

前面一人领完后,罗一鸣走上前,看到水龙头上滴落的灰黑色液体,愣了下。

“怎么?”发水员咧嘴,露出同样深色的牙齿,“快把水壶拿过来!”

罗一鸣迟疑了几秒,还是把水壶递了过去。水流如同细蛇,布满灰色鳞片,钻进了水壶里。待会儿它还会钻进自己和父亲的肚子里,罗一鸣想着,胃部有些抽搐。

他记得以前有一个教美声唱法的同事,也被教务处开除了。有一次罗一鸣路过同事家,进门去问候,发现同事刚刚领了救济用水回来。“你知道吗,我刚刚拿这东西去检验了一下,”同事声音沙哑,晃着手中的水壶,水波荡漾声哗啦哗啦的,“这里面的成分可真是丰富啊,有灰尘,有唾液酶,还检查出了碳酰胺。”罗一鸣隐隐觉得“碳酰胺”这三个字很熟悉,但一时想不起来是什么。这时,同事舔了舔干渴的嘴唇,笑道:“你不知道碳酰胺是什么?碳酰胺就是尿素啊——这里面,有人撒了尿进去,说不定是哪个住在城中心的达官贵人呢。”同事一边说着,一边拔开了水壶盖子,仰头饮水。因喝得太急,水壶里的水都从嘴角流了出来。罗一鸣想安慰他,却不知道说什么,起身离开的时候,他发现同事眼角也同样有湿痕。

现在,轮到自己了。

领了水,他回到家,刚推门,父亲的叮嘱照例又响起:“今天回来得有点晚,别乱跑啊。下班了就早些回家,在家里待着,不要交乱七八糟的朋友,不要做乱七八糟的事情,还有——”

“不要惹麻烦。”罗一鸣接口道。

幽暗的床角里,父亲点点头,用手撑床坐起来,说:“把水拿过来吧,我有点渴。”罗一鸣看着手中的水壶,有些犯难——父亲一旦喝了救济用水,肯定能察觉到水由清澈变得混浊黏稠,那自己失业的事情也瞒不住了。父亲本来身体就不好,再一着急,恐怕……

“怎么了?”

“没……没什么。”

罗一鸣硬着头皮把水倒进杯里,端起来,递给父亲。他的手在颤抖,杯中液体晃动,干脆先跟父亲说了,免得父亲喝了水才发现,更加生气。

“爸,其实我……”

这时,敲门声响起。他扭头看向屋门,父亲也坐了起来。

麻烦来了。

这是他们脑海里掠过的第一个念头。

“罗一鸣是吧,”门口站着两个人影,灯光从后面打来,他们的脸沉在阴影里,“现在你要跟我们去一个地方。”

这两人身高超过一米八,身材魁梧,罗一鸣仰着头才能跟他们对视。他的眼睛适应了黑暗,看清他们的面庞轮廓,迟疑道:“你们是……昨天在我的课上,我们见过?”

左边那人点点头,却没有任何寒暄的意思,目光如狼,重复了上一句话:“跟我们走吧,不需要收拾东西。”

另一人接口:“幸运的话,你今晚就能回来。”

罗一鸣后退一步,有些警惕。这两人的眼睛虽然被黑暗遮蔽,但目光若有实质。他想起来多年前,他在那条幽深的通道里被抓住时,那些身穿戎装的宪兵抓住他的后衣领,将他的脸按进泥土里。眼前的两个人虽然只是寻常装扮,但透露出来的气质与那些宪兵一样,都叫人不安。“是有什么事情吗?”他问。

“去了你就知道了。”

“今天太晚了……”罗一鸣犹豫一下,“要不明天吧。”

左边的人影身体微微前倾,阴影移动,覆盖了罗一鸣。这个动作颇具威慑力。罗一鸣再退一步,后背都抵着墙了。

“可能我没有说清楚,抱歉,我再说一次,”那人道,“我说让你跟我们走,不是疑问句,所以我也不是在询问你的意见。我是告诉你,你要跟我们走。”

另一人道:“明白了吗——你瞧,这才是疑问句。”

“明白了……”

罗一鸣一边应着,一边环顾四周,寻找防身物件。这两人肯定来者不善,自己倒没什么,父亲可不能被牵连……

“砰咚”一声,一个金属盒子被右边那人扔到地上,跳了两下,跳到罗一鸣脚边。罗一鸣捡起来,听到里面水波晃动,愣住了:“这是……”

左边的人说:“你没听错,是水。”

右边的人补充道:“可不是救济用的那种东西,是纯净水。”

罗一鸣抓着水壶,手心里能感受到净水隔着金属壳透过来的清凉。他回头看着惊疑不定的父亲,又低头看了看门口这两个阴郁的人影,终于点头道:“让我给我爸倒水喝。”

他把盒子里的水重新倒进杯子里,喂父亲喝下。

父亲没有说话,定定地看着他,目光既担忧又哀怨。他偏过头去,不与父亲对视,走到门口:“走吧。”

“算你识相,”左边的人道,“你再迟疑一秒钟,就轮到我的枪来邀请你了。”

那两人微微侧身,留出一个可以走过的通道。罗一鸣走到门外,发现门口停着一辆小型飞行器,飞行器悬停在空中,喷射出来的气流扬起了街面上常年累积的灰尘。罗一鸣走进弥漫的灰雾中,看清了飞行器上喷涂的标志——拳握利刃,手背青筋暴起,利刃出现裂纹,拳头下滴落三道血痕。他心里咯噔一声,都忘了掩住口鼻——他认得这个标志,事实上,整个地下城没有人不熟悉。

它来自林家府邸,代表了总议长林如深——掌握着这颗星球上最大权力的男人。

“看什么,”后面的人推了他一把,“走吧。”

罗一鸣心中万念掠过,但还是迈着步子,弯腰坐进了飞行器后排。

2

罗一鸣记得很小的时候,看过地下城的宣传视频。

那时人类还未移居地底,地球环境已经恶化,人们备受煎熬。这时,电视、网络、路边显示屏……每一处地方都播放着地下城的建成效果图。在视频里,地下城干净整洁,宽阔的街道如匹练般在空中延伸,银白色的建筑横贯天地,每个地下城居民都能有一套大房子,水电齐备,绿植装点。每个看过视频的人,都会想住在里面,而要得到入住名额,则需要向星球联盟捐款。联盟也正是凭此筹集了大量资金来进行地下城的修建。

那时,父亲是建筑设计师,参与了地下城的设计工作。每次他看到罗一鸣对着视频流露出向往的眼神时,都欲言又止,犹豫很久之后抱住罗一鸣。

直到很久之后,罗一鸣跟着父亲逃进地下城,才知道父亲那句没有说出来的话是什么。

是谎言。

地下城的宣传是彻头彻尾的谎言。

他跟着父亲一起,混进难民潮中,冲进了地下城,看着母亲被淹没在枪林弹雨里,还没来得及悲伤,就被眼前地下城的场景给镇住了。

没有宽阔的街道,没有绿色植物,没有大房子……有的,只是密集的承重梁由下而上,插入穹顶的黑暗中的窒息感,而逼仄的街道在梁柱间搭起,走上去肩膀都觉得挤。一切都是灰暗的、狭窄的,而供人居住的房间,是沿着承重梁外壁修建的,面积狭小,高不及人,在梁柱外密密麻麻地排列着。这样的棺材房还不是供给单人的,而必须容纳一个家庭。罗一鸣就和父亲一起,在小小的房间里生活了十几年。

地下城修建得这么拥挤逼仄的原因,只有一个——空间资源紧缺。

在地下,空间资源跟水资源一样可贵,人太多了,不断地压榨着这两种资源,所以联盟按照生存的最低限度来进行资源分配。

地下城的入住结束后,罗一鸣试图在网上搜索那段宣传视频,发现已经被联盟封禁了。他看着头盔在眼球上投影出来的空白页面,顿了顿,又看向窗外拥挤压抑的建筑,握紧拳头,心里涌起莫名的愤怒和悲伤。

而现在,罗一鸣的视线里,正是那一条条紧密排列的街道,一个个房间,以及窗内露出的麻木的脸。这些景象他看了十多年,但第一次以坐在飞行器上的视角看,更清晰,也更刺痛眼睛。

他把视线收回,只看到两个男人的后脑勺。这两个不速之客一直沉默着,并且打算继续沉默下去,他只得把视线又转向舷窗。

飞行器过了几个关卡,在空中轨道上左拐右转,逐渐进入城中心。窗外的景色也开始变化,梁柱更大也更稀疏,因布满了霓虹灯,梁柱外不再一片灰暗。承重梁之间以宽阔的街道连接,街边修了许多房子,有居住房,也有各式商店。罗一鸣甚至还看到不少酒吧,穿着LED服装的年轻人纵情歌舞,衣服随着舞姿变幻出炫目的色彩。

地下城的中心区域,与罗一鸣所生活的边缘地带,完全是两个世界。或许那段宣传视频并不完全是谎言——至少在这个区域是符合的。

不多时,飞行器绕了几条街道,通过一道把守严密的哨卡,开始减速,飞向一座大宅院。叫它宅院或许并不合适,应该称为宫殿,因为它周围均匀排列着六根格外粗大的承重梁,而承重梁的中间伸出钢铁台阶,在中心会合,形成稳固的平台,巨大的欧式房子就建在平台上,如同群星拱卫的月宫。

“这里是……”罗一鸣问。

“虽然你曾经是老师,但现在我教你一件事情,它可比你在课堂上讲的那些狗屁玩意儿强多了——它能救你的命。”坐在罗一鸣前排的男人回过头,锐利的眼神投射到罗一鸣脸上,“那就是,不该问的别问,不该听的别听。”

坐在驾驶座上的男子也点头,头也不回地道:“待会儿进去后你有没有命活着出来,就看你对这两句话的理解透不透彻了。”

罗一鸣连忙闭嘴。随后飞行器停下,两人领着罗一鸣绕开了正门,走侧面小通道,绕到后门。刚推开门,一股幽香飘来,在鼻尖浮动,罗一鸣闻着花香,一时怔住了——这里竟是一处花园。

柔弱的绿草连缀成一片,在昏暗的天光里铺展开去,在罗一鸣眼里,不啻最华贵的毛毯;各类木丛、花树等植物在四周簇拥,显然经过精心布置,高矮错落,令人仿佛置身远古丛林。铺着鹅卵石的小径蜿蜒向前,没入枝叶之中。罗一鸣仰头看去,头顶是梁柱斜照过来的灯光,在夜里有些微弱,但显然,这些细碎的灯泡在白天会模拟日光。

这是视频里远古地球青山绿水的模样,想不到竟然能置身其中,罗一鸣感慨之余,也对即将要见到的人更加忐忑。

沿着小径穿过花园,便是一排守卫森严的房间,但罗一鸣跟着两个男人走过去,守卫们都视而不见。他们穿廊过梯,爬到天台前,一扇半掩的大门挡在面前。

“进去吧。”

说完,两个男人恭恭敬敬地让在一旁,看样子并不打算进入。

罗一鸣哆哆嗦嗦推开门,首先听到的竟是水声。天台格外空旷,仰起头,六根巨大的承重梁直插天空,在拥挤的地下城世界里,头顶这么大的空间,竟然一个人都没有。即使是那些穿着LED服的嚣张年轻人,也避开了此处。

罗一鸣边想边向前走,水声渐大,走到天台中央时,满脸惊讶地站住了。

在他眼前,赫然是一个数百平方米的水箱!

满眼都是晃动的水,清澈,却闪着幽蓝色的光,仿佛海妖的诱惑。罗一鸣膝盖一软,向前跪行两步,爬到水边,喉头控制不住地耸动起来。他的身体常年缺水,每一滴都省着喝,除了在视频里见过,没有在哪见过比一壶更多的水,现在乍见到这么大的水箱,产生了无法遏制的生理反应。

但就在他把手伸进水里之前,他清醒过来了——这么多水,恐怕是这个豪宅的水库吧。自己手脚不干净,要是伸进去污染了水质,恐怕他们不会放过……

“哗啦啦”,水声传来,打断了他的思路。

他抬起头,看到水面破开,一袭黑发升起。水顺着这柔顺的头发流下来,画出了美好的线条,顿了顿,黑发转向,一张明艳如桃李的脸出现在罗一鸣眼中。罗一鸣有些眩晕,又觉得有些眼熟。

水光旖旎,在这张脸上晃动着。这一刻,罗一鸣真的像是航行在未知海域上的水手,于迷雾笼罩的海面上,见到了破水而出的美艳海妖。

那女子见罗一鸣发呆,轻轻一笑,款步而出。她身体的其余部分依次露出水面,每一缕曲线都堪称完美,仿佛精心雕琢的艺术品。她的背部有一大片文身,色彩斑斓,线条繁复,却不是女子常文的花草蝶鸟,而是一幅远古战场的图案。但文身似乎没有完成,从后腰蔓延到背心,就戛然而止,连画中统率军队的魁梧男人都只有下半身躯体。

罗一鸣终于明白了,这个女人是在水中游泳。

而眼前这一方波光晃动的水,竟然是游泳池!

这一瞬间,在罗一鸣脑海中掠过的,是那个老妇人伸出的枯枝般的手。

3

女子走出游泳池后,并不看罗一鸣,而是自顾自地解开比基尼。罗一鸣连忙把头伏低,也明白了为什么这天台上没人——只因这个女人在此游泳,便清空了上方区域。在拥挤的地下城,这种魄力和其中透露出来的手腕,是他不敢想象的。

“抬起头吧。”女人说。

她的面容明明娇媚如花,但声音清冷,带着隐隐的威压。罗一鸣不敢违抗,咬牙抬头,发现眼前这女子已经披上了浴袍。

“你就是罗一鸣?”女子说道,“坐吧。”

游泳池旁有两个沙滩椅,女子径自坐下,罗一鸣束手束脚地坐在一旁。

“你有点儿紧张?”女子看着他的脸,笑盈盈道,“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美的女人?”

罗一鸣挪开目光,嗫嚅道:“水……见到水……”

女子点点头:“你之前一直住在地下城边缘,能见到水,要么是在视频里,要么是在水龙头里。不过我听说你被学校开除了,以后只能喝救济用水了吧?”

“没有开除,是解聘……”

“开除也罢,解聘也好,总之你再也教不了空间物理学了。多么可惜,这样伟大的学科,竟然被停授。不过古往今来,都是如此,任何超越时代的卓绝理论,都不会被当时的时代理解,反而蒙受冤屈。就像古希腊几何学家阿波罗尼乌斯,穷尽智慧,总结出了圆锥曲线理论,但一千八百年后,才由德国天文学家开普勒将其应用于行星轨道理论。”女子仰起头,言谈自若,“还有,矩阵理论在1860年就创立了,六十年后才应用于量子力学;高斯一生都在探索非欧几何的实际应用,直到郁郁而终,但这种在当时毫无用处的理论和由此衍生的张量分析理论,经过了一百七十年,成为广义相对论的核心基础。”

罗一鸣本来对这个女子抱有敌意,但现在她款款道来,句句戳中他的心尖,几乎令他落下泪来。他想起了导师在实验室里佝偻的背影。

他抬头看着女子,问:“你也听过空间物理学?”

“我限于身份,无法进入学校学习,但也查阅过詹姆斯·杨教授的论文。他认为空间也具有物质的属性,可以聚合,也可以分离。我们这个世界,只是众多空间的一支,宇宙远比我们想象中的更神奇和广阔。”

这番话由对面这个美女说出来,对罗一鸣这样的理工男来说,冲击力是巨大的。但他想起女子游泳的奢华场景,以及她背上那诡谲的文身,强行稳定心神,说:“对了,你是?”

女子转头与他对视,一缕湿答答的头发垂下,水珠从发尖滴落。这情景让罗一鸣想起去领救济用水时,水龙头上一滴一滴垂落的黑色液体。他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再抬头看女子,突然发现女子脸上的笑意已经不见了,带着隐隐戏谑,用看猎物一样的眼神看着自己。

罗一鸣突然后悔了。那个男人曾告诉过自己,不该问的别问。

“我叫袁钦云。”女子道。

罗一鸣后退一步,绊到沙滩椅,摔得人仰马翻。

他知道这个名字。

在围炉夜谈里,有一个版块是专门用来讨论袁钦云的。里面的人分为两类,一类恨她入骨,一类爱她至死,两拨人经常在网上吵架。恨她的人说,这个女子蛇蝎心肠,来自昆仑轩辕家族,嫁给了林如深的儿子,必定有阴谋。她游走于权力场之间,看似柔弱美艳,实则睚眦必报,得罪过她的人,听说全都没有好下场。

而爱她的人只出于一个原因——她的美貌。

罗一鸣也浏览过这些帖子,知道她如此复杂的身份,也见过照片。他甚至还在照片下评论了“好美好美”,还加了一个流口水的表情,难怪刚才一看袁钦云就觉得眼熟。

“你不用害怕,”袁钦云轻轻说,“现在,我既不是轩辕家族的公主,也不是林如深的儿媳,更不是林梓班的妻子,我是一个失去了哥哥的妹妹。”

罗一鸣一愣。

“我哥哥失踪了,他是在新生5城发生地震时失踪的。”袁钦云站起身,莲步款款,但语带忧虑,“我看过你在网上发的评论,你觉得这次地震,跟空间扰动有关?”

罗一鸣脊背生寒。他以为自己匿名上网,藏得很好,没想到被这个女人轻描淡写地识破了。那自己在她照片下的评论……

“你在我的照片下面评论了什么,我也知道,但那没关系。你告诉我,新生5城的地震,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些话也只是猜测……没什么根据的……”

袁钦云霍然转头,眼神冷锐如冰刀。

罗一鸣只得硬着头皮道:“但从视频里的迹象来看,重力出现了这种杂乱的异常,以现有理论推测,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有小型黑洞在附近游动,巨大的质量扰乱了重力,但如果出现连光都无法逃逸的黑洞,恐怕地球也早就被吞噬了。所以只有另一种可能,”他顿了顿,“按照詹姆斯·杨教授的理论,空间也具有物质的属性,如果存在平行空间,两个空间相遇的点,也会因为两个子空间本身具有的质量而互相吸引,从而抵消新生5城本身的重力。”

袁钦云陷入了沉思。罗一鸣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发现她的表情很奇怪,有些担忧,又带着一丝兴奋。

他连忙补充道:“当然,你也知道,教授的这套理论至今还只是构想……”

袁钦云轻挥玉手,打断他的话,对门口说道:“谷泽。”

那名押着罗一鸣来此的男子沉默地走进来,眼神依旧阴戾如狼,说:“公主?”

“把他带下去,”她说,“好好看住。”

这个叫谷泽的男人点头称是,罗一鸣却没反应过来,道:“你的问题我也回答了,我该回家——”

话未说完,谷泽利落地以手刀斩在罗一鸣后脖子上。他一声不吭地倒下,摔进一池碧水中。

4

谷泽把罗一鸣扛走之后,袁钦云在天台来回踱步,十分钟后下定决心,离开天台,乘电梯回到林家客厅。沿路金碧辉煌,装饰奢华,她却连看也不看一眼,径直回到卧室。

浴袍从她肩膀滑落,她赤足走进浴室,温热的清水感应到主人进来,自动洒下,淋浴全身。她背后的半幅文身,在灯光与水的润泽之下,有一种诡异的美感。

梳洗一番后,她并未穿衣,而是按下镜框后侧的按钮。镜框顿时挪开,露出一个两米高的通道。门径内一片幽暗,仿佛通向另一个世界。

袁钦云走进去,灯光亮起,却是一间狭小密室。密室里空空荡荡,四壁皆是银白,只有门旁有一个楠木衣架,衣架上挂着一件纯黑衣袍。袁钦云将它穿上,系好腰带。这宽大的袍子依然遮不住她的玲珑身段。

她取下衣架侧边悬挂的戒指,轻轻一旋。戒指上立刻绽放出紫色光芒,在房间里弥漫,四面镜壁变换颜色,光影在空气中勾勒,石壁、祭坛、台阶、人影……逐一显现。转眼间,这间空荡的密室,就变成了某个幽深隧洞。

这是虚拟置景技术,与人通信时,能将对方的周围环境投影到房间里。但袁钦云使用的这套系统,无论是画面清晰度、稳定性,还是投影设备,都远超联盟现有水平。

“宗主。”袁钦云朝人影微微欠身。

由虚拟光线勾画出的人影负手而立,他背后是幽深的山洞,怪石突起,如刃如爪。“钦云,”宗主也是一身黑袍,面容隐晦,“新生5城的消息查到了吗?”

“很可能与木城有关。”

“为何这么笃定?”

“新生5城里发生的地震异象,应该是由两个空间交会时引发的,这与轩辕典籍里记载的木城现世时的现象一致。不过这也只是推测,如要查明,恐怕还得派人去新生5城。”

宗主沉默良久,点头道:“如此也好,就交给你了。如果查明,要及时向我汇报。”

袁钦云“嗯”了声,低着头,却并不退出通话环境。

“还有事情吗?”

袁钦云道:“那我哥哥……”

宗主声音变寒:“你只要完成你的任务即可。”

“可是哥哥也为家族呕心沥血,负责矿石中转站多年,兢兢业业,现在无故失踪,应该派人去找啊。”

“钦辰失踪之前,向我发送了信息,只有一句话,”宗主缓缓道,“‘新生5城里有新出路’。这个消息,跟你的汇报不谋而合,你先完成调查的任务,我这边也会派人寻觅。”说罢,他挥了挥衣袖,断开秘密通话,光影散乱,密室里又恢复了镜面墙壁的模样。

结束了密报之后,袁钦云脸上浮现愁色。她听得出来,宗主并不在乎哥哥的死活,只想知道新生5城的秘密。她也理解,被送过来当人质之前,她虽然年幼,但也见识过宗主的手腕——那个一直把自己藏在黑暗里的男人,除了光复轩辕家族,心里再也容纳不了任何情感。所有人都是他手中的棋子。而哥哥袁钦辰,一直是一颗并不重要的棋子,想到这里,她咬咬牙,换下黑袍,转身出门。

她刚出密室,换上睡衣,房门就被推开了。

她的丈夫林梓班——也是林如深的儿子——正一脸晦气,进屋后坐在床边,咬牙切齿,三层下巴随着牙齿移动而微微摇晃。

“怎么了?”袁钦云语气温柔,轻轻拍了拍林梓班的后背。

“那个老浑蛋,想把我赶走!”林梓班气呼呼道,“新生5城好死不死,搞什么叛乱,老头子听了那个罗伯特的建议,要让我率兵去平乱。该死,新生5城在埃及,听说地方又小资源也少,我过去了岂不是要无聊死!”

他愤愤不平地说着,袁钦云的眼神却慢慢亮起来。她笑道:“梓班啊,这你就不懂了吧,老头子这次,恐怕是在暗中帮你。”

“你说什么呢?”林梓班心头怒起,不耐烦道。

“你想啊,新生5城就算叛乱了,但驻军很少,况且你年纪轻轻就是少校了,率军过去,怎么都能打赢。”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个少校是怎么来的……我都没参军几天,全是老头子在安排,他们才给我授衔的。”

“兵力相差太悬殊,梓班,就算你坐着不动,也能打赢。”袁钦云笑靥如花,一边说,一边轻轻捶着丈夫的肩膀,“关键是,你要是平定了叛乱,新生5城的新议会长的位子,也就是代理城主,你觉得老头子会让谁去坐?”

林梓班一脸茫然,看着妻子眼中的幽光,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伸出粗胖的手,指着自己鼻子说:“我?”

袁钦云点头。

“那不行,那不行!”林梓班连说好几声,摇头似拨浪鼓,“我要是当了那什么新生5城城主,岂不是要留在那里了?又穷又偏僻的地方,怎么能跟主城相比!”

袁钦云一字一句道:“但,那是你的城池。”

“呃……”

“你想想,你留在主城,确实有吃有喝有玩有乐,但别忘了,你头顶还有个老头子。”袁钦云的声音充满魅惑,“他是星球联盟总议长,战功赫赫,而梓班你……你现在还没有立功的机会嘛。不过,你知道外人怎么说你们吗?”

林梓班慢慢捏起拳头,咬牙道:“怎么说?”

袁钦云顿了顿,做出为难的神色,等到丈夫的脸色即将变化时,才道:“他们说,你们俩是‘虎父犬子’……”

“放屁!老子现在是没机会立功,要是我年轻的时候也碰到了移居地下这种历史大事,肯定比那个老家伙做得好!”

“那当然!不过现在,只要老头子在你周围,你就永远是‘虎父犬子’里的后者。做什么都被制衡着。你还记得你上次嗑药,就用了那么一点儿,他居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扇你耳光,我在旁边看得都心疼……你说,你妹妹那么不懂事,一天到晚不务正业,他怎么不说,却专挑你的刺儿?”

咚!

一声巨响,却是林梓班挥拳狠砸桌面。

袁钦云看在眼里,越发胸有成竹,继续道:“但是去了新生5城就不一样了,远在非洲,天高皇帝远。你是城主,那儿所有人都得听你的话。而且只要有根据地,走出了第一步,以后说不定整个星球联盟……”

林梓班眼中怒色尽去,被一种贪婪的光取代了。他浮想联翩,最后竟嘿嘿笑了起来,说:“小云啊,你真是我的智囊!你这么一分析,去新生5城的确是有百利而无一害啊!好,那我就同意了,过几天就去。”

“梓班,”灯光下,袁钦云媚语如丝,“到时候你要带上我啊。你也知道,老头子看我不顺眼得很,要是你不在,我被欺负了怎么办?”

“肯定要带你过去啊!要是你不去,那我晚上,”林梓班不再愤懑,志得意满,欲望充盈,把手伸进了妻子的衣服内,“该找谁呢?”

“还有,新生5城的地震有些蹊跷,我想组建一个调查团,也跟我们过去,查一下地震的起因。”

林梓班全身的血已经涌到了另一个地方,脑袋无法思考,使劲点头,说:“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讨厌……”袁钦云任这个矮胖油腻的男人在自己身上予取予求,欲拒还迎,轻打娇嗔,声音里一片春意。但她的眼睛,却冷得如同寒冰。

5

地面,冷月高悬,清辉四洒。白日里肆虐的辐射也移到了另一个半球,夜里起风,吹动沙尘,发出低低的摩挲声。

远处,一座巨大的黑塔拔地而起,直插天空。但离得太远,只能看到模糊的影子。而近处是一片沙地,其间耸立着数十顶帐篷,显然此地是一个地面居民群居的部落。这些人当初没有机会进入地下城,只能在地面苟延残喘,白天,暴虐的紫外线穿过稀薄的大气层,几乎没有减损,他们只能躲在帐篷和地缝阴暗处;到了晚上,才是他们出来活动的时机。

但是眼下,帐篷外没有一个人。

“啊!”

随着一声惨叫,鲜血溅上帐篷,部落里最后一个人也倒在地上。他在恶劣的环境中生存,血都近乎黑褐色,一如他眼中的绝望。

“报告队长,”一个穿着防护服的士兵走到主帐篷里,说道,“已经清理干净了。”

帐篷里只有一个高大的男子,也是一身防护服,但一双蓝色眼眸,即使隔着头盔也能感受到眼神里的凶狠。他摆摆手:“那就按老规矩,清点物资,有用的带上,补充军备,没用的就地焚烧。不要留下痕迹。”

士兵应了声,便低头出去了。

这时,队长的防护服里传来“嘀”的一声,是有新指令的提示。他立刻点开,头盔的透明面板上立刻显示出黑袍男子的影子,耳机里传来的声音也细若蚊蚋。

听完之后,他删除了信息,大步走出帐篷。

“宗主来了指示,停止清点,立刻向新生5城开拔。”

各个帐篷里的士兵立即停止手中的活儿,走出帐篷,钻进停在部落一侧的飞行器。他们人数近百,但行动一致,不到半分钟就完成了撤离。走之前,有人点了火,火势迅速蔓延,在夜空下腾舞如狂。

在漫天火焰中,十架飞行器迅捷起飞,升入空中。

一个庞大的黑色阴影从云中显现,飞行器没入其中。随后,黑影向着西边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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