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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她在癫狂的世界里,幸福快乐着

霸下桥的半截尸体

2009年4月13日,周一。

接到香粉街派出所熊所长电话的时候,我和贾兵正在整理姚沫案的一些资料。一早上,他都在发牢骚,说这案子就跟去工地搬砖一样。每次把一摞红砖放下,以为可以舒口气了,谁知道工头又会在身后喊话,说还有一车新砖。

我微笑着没搭话。这时,熊所长的电话就打到我们刑警队了,骇人听闻的伐木工连环杀人案,在这么一个没有任何预兆的清晨,匆匆地拉开了帷幕。

霸下桥并不是一座桥,而是一条街道的名字。旧城区改造计划里,替代这片老房子的将会是一个欧式的大型居民小区。因为补偿条件比较好,所以拆迁前期工作做得很顺利,绝大部分居民已经搬走了。这片曾经繁华的老城中心区域收获了一段久违的安宁,几个月后,喧哗会再次来到,此厢依旧会是姹紫嫣红的烟火人间。

一位拾荒的老者,在这个清晨意外发现某栋小楼二楼的窗户上,有人似乎正在往里爬。老者纳闷,难道还会有哪个笨贼会愚蠢到来这片即将拆迁的空荡房子里行窃吗?他正寻思着是不是要报案的时候,却发现那人留在窗外的半截身体,正滴滴答答往下滴着某种液体。老者凑上前,紧接着惊慌失措地叫喊着逃出了霸下桥。

那并不是有人往屋里攀爬,而是某位成年人的大半截身体,被悬挂在窗户上罢了。往下滴落着的血液,漫不经心地汇集着,成了一摊如同地图一般的深色血泊。

9点05分,香粉街派出所的同志接到报警赶到现场,发现了被锯条锯成了两截的受害者尸体。这是一起作案手法极其残忍的重大刑事案件,派出所的熊所长立刻打电话给市局,通知我们市局刑警队在第一时间接手此案。

9点37分,我和贾兵抵达现场时,警戒条已经拉好了。因为香粉街派出所的同事,要保护好现场等我们市局鉴证科同事的缘故,悬挂在窗户上的半截尸体并没有被放下来。被不远处高大楼房切割后的春日阳光,如藤蔓般攀附在悬挂于半空中尸体的那截小腿上。一会,它们会向上蔓延,直至将这悬挂着的可怜人全数收拢在自己的怀抱中。尸体还暴露在外,警戒线外聚集着不少好事的人,皱眉小声议论着。不远处还停了一台电视台的小车,市局的一位女同事和几名记者模样的人正说着话,应该是希望媒体不要对本案进行太过张扬的报道。

9点43分,死者的身份被确定下来,是这栋旧楼房的户主盛利,四十多岁的中年男性,致命伤是心脏位置被人用利器刺穿。然后,凶手用一把崭新的锯子,将死者的身体由胸口位置锯成了两截。有着头颅与双手的那半截尸体,被随意地放在二楼的客厅里。而胸口以下的部分,被凶手用两个肉贩挂肉用的铁钩挂在了窗户外。

根据尸体的尸斑颜色深浅,杨琦初步认定,死亡时间应该是在凌晨3点到4点。海城的春天并不是很热,所以现场并没有尸臭,反倒弥漫着一股新鲜的血腥味。李俊站在一楼和香粉街派出所的人小声说着话,看到我时,扭头对我喊道:“晓波,你新婚不久,就不要在这儿跟大家忙活了,赶紧去看守所收拾姚沫吧!”

我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对贾兵挥了下手,示意他跟我往外走。可刚走出门,一个肩膀上只别着个“《”徽章的实习警察便把我拦住了。

“你,你就是夏队吗?”这位块头不小的新丁有点冒失地问道。

“是,我是夏晓波。”

这名新丁便笑了:“总算有机会见到你了,我是张铁。”

“张铁?”我迷糊了,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我们见过吗?”

“张铁啊!”这新丁着急了,眼瞪得更大了,“今年新招过来的张铁……”

站在我旁边的贾兵看不下去了:“这位弟兄,你哪个科室的?”

“香粉街派出所的。”叫张铁的新丁说完这话似乎想起了什么,忙不迭地从兜里掏出一包烟来,“夏队,来,抽烟。”

贾兵便火了:“打住。不管你是叫张铁还是王铁。现在这是案发现场,不是在酒桌上套近乎。再说了,夏队还有其他工作要做,没时间在这里和你扯这些有的没的。”说完这话,他把拦在我们前面的这位大块头新丁往旁边一推,示意要我往前走。

我也不想搭理这位一看就没啥眼色的新丁警察,往警戒条那边走去。可身后的张铁没有死心,并试图跟上我。这时,熊所长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张铁,你小子干吗呢,追星啊?”

身后那大块头似乎止步了。

追星?走出案发现场的我回头往身后看了一眼,叫张铁的小警察站在熊所长跟前低着头,应该是在挨熊所长的训斥吧。

“夏队,你看,现在的新人真的越来越没规矩了。”贾兵拉开了车门,对我一本正经地说道。

我冲他瞪眼:“就你有规矩,喊我夏队,怕是又没带烟吧?”

贾兵笑着点头:“是。”

10点35分,我和贾兵抵达检察院。

移交资料给我们的张检察官正在开会,他发信息让我们坐在会议室外的长椅上等一二十分钟。贾兵属于那种尖屁股,坐不住,拉着我到走廊尽头的阳台上抽烟,他探头看着检察院的大院,小声嘀咕道:“这市里就是偏心,同样是政法系统,人家检察院和法院的位置就这么依山傍水的,我们市局就非得盖在以前的乱坟堆上。”

我扭头,看到不远处有个并不是很大的摩天轮,很突兀地在那儿自顾自缓慢转动着,便对贾兵说道:“这里也不一定就是个什么风水宝地,你看那摩天轮。”要知道,除了游乐场,其他地方莫名其妙盖摩天轮,其中都是有些讲究的。

贾兵望过去,接着点了点头:“我一会儿问下张检,看看这地方以前是做什么用的。”

会议很快就开完了。张检领着我们去他的办公室,将一堆资料拿给我们,还说了几句诸如“又要辛苦你们公安的同志了”的客套话。

这时,贾兵指着窗外的摩天轮问他:“张检,这外面盖个摩天轮,是要转什么运势啊?”

张检头都没抬:“对面那块地卖给了万顺地产,据说要盖个商场。做房地产的迷信,所以先弄了个摩天轮在那摆着,说是要转走点阴气。”

贾兵又问道:“那块地以前是干吗用的?”

张检笑了:“没你们市局的地好。你们那儿不就是埋过几个死人吗?我们这儿啊,解放初就曾经建过一个大型屠宰场,到1992年才拆掉的。几十年下来,死在这里,被锯成几块的生灵,怕是有几万个了吧。”

贾兵也笑了:“啧啧,看来市里还是对我们公安局比较好。”

听他们说到这里,我的心却猛地往下一沉——今天早上,霸下桥的那具男尸被凶手锯开后,下半身那截不就是用肉铺的铁钩悬挂了起来吗?那是不是可以理解成,凶手在用这种方式暗示,死者就像被屠宰场屠杀的牲口一般呢?

这想法我没说出来,寻思着晚点遇到李俊后再跟他说说。

下午2点15分,我和贾兵抵达看守所。

所里的茅干部领我们进去时开玩笑道:“给你们留了个大房,VIP才有的待遇。”

论贫嘴,贾兵什么时候示弱过:“怕是海城违法乱纪的人少了,你们看守所生意不好了吧?”

茅干部笑了,领我们进了最大的那间审讯室,然后提着钥匙进去准备把姚沫带过来。

很快,铁链在水泥地上拖动的声音越来越近了,头发被剃得光秃秃的姚沫,缓缓地走了进来。海城的春天还是有些微凉,但他只穿了件背心和一条短裤,脚上套了双布鞋。

他冲我笑了笑,任由茅干部把他扣到审讯椅上。贾兵这三年来和我一起办理姚沫的案件,也见过他很多次了。所以,他掏出一支烟给姚沫点上,并随口问了句:“不冷吗?穿这么少。”

“心里面燥,火气大。”他狠吸了一口,将烟雾吐出,“想早点被拉出去毙了,免得被你们嫌弃。”

我白了他一眼:“姚沫,你就不要给我们来这一套了。关了你三年,也审了你三年,你想的是什么,难道我们会不知道吗?”

“知道了又怎么样?”他眼睛较之前深陷下去了不少,被烟雾熏得眯成一条线,“以前我就留意过,像我这种连环杀人犯被羁押审查个三五年的太多了,毕竟……”他笑了,“毕竟,案情很复杂。不是吗,夏队?”

“开始吧!”我不想和他继续聊这些没有意义的话。

“嘿!急什么呢?我都已经主动给你们坦白新的案子了,就不能先闲聊几句吗?”姚沫继续笑着。

我有点恼:“那你想要聊什么?又要从我这里打听林珑现在过得怎么样吗?”

姚沫忙打断:“夏队,你别着急。再说,我们也可以聊聊别的。比如……”他顿了顿,语调放缓了下来,“比如今天霸下桥发生的一起凶杀案,我就挺感兴趣的。夏队,你应该有去过现场吧,给我说说呗?”

我内心一惊,紧接着反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姚沫将嘴里叼着的烟头对着旁边用力吐出,脸扭到一边不看我了,嘴里好像自言自语一般嘀咕道:“霸下桥啊霸下桥,怎么这么巧呢?当年我妈牵着我和景珑,就是走到霸下桥被人抓走的。况且……”他回过头来,与我的目光交汇,那眼神好像一下换了一个人似的,宛如鹰隼,“况且,那天我妈背着的大提琴箱里,装的正是被锯子锯开了的我爸的半截尸体。”

我头皮一麻:“姚沫,你怎么知道今天上午发生的这起案子的死者是被锯开的?”

姚沫歪头:“夏队,我不想回答的问题,你如何逼问,也不会有结果的。再说……”说到这儿他突然停下了,似乎有什么话被咽了下去。

他沉默了几秒:“夏队,死者是不是被人齐着胸口锯开?双手还连在上半截身体上?”

我将手里的审讯本合上,犹豫了一下,最终回应道:“是。”

姚沫闭眼了,深深吸了一口气,身体往椅子的后背靠去。紧接着,他很意外地大吼起来:“带我进去,带我进去!”

他突如其来的怒吼令我和贾兵吓了一跳。看守所的干部听到声响快步跑了过来:“怎么了?”

这时的姚沫却又安静了下来:“我不舒服,想进去躺会儿。”接着,他又望向我,“夏队,我们明天再聊,可以吗?”

“姚沫,你又想耍什么鬼花样?”贾兵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但姚沫压根没正眼看他,只是继续对我说道:“我答应你,明天一定配合你的审讯,好好聊聊。”

我犹豫了一下,最终点头。

晚上7点,我接到了李俊打来的电话,说姚沫在看守所里吞了半截牙刷,被紧急送去了医院。正在将新婚妻子古倩倩送去省厅的我,立马意识到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忙追问:“哪个医院?我们是不是要过去?”

李俊回复:“今晚你不是要送倩倩吗?所以你就不用操心了,我已经安排人赶过去了,也叮嘱了看守所那边的同志多留个心。”

晚上8点17分,李俊再次打电话给我……

是的,姚沫越狱了。

如果,用来束缚他的是绳子与结,或许,他无法逃脱得如此轻松。但我们似乎忘了一点——他,是个锁匠的儿子。

晚8点35分,送完古倩倩的我,往距离学院路最近的高速出口开去。因为在那里,有着姚沫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心心念着,也永远不可能放下的人——林珑。

学院路8号

精神病态(psychopath),因其与成年人犯罪有着非常密切的联系,所以,一直以来都是犯罪心理学研究的焦点之一。它通常用于描述在心理、人际、神经生理等方面有着明显异常的人,但又并不等同于反社会人格。

法国精神病学家Philip Pinel在19世纪早期,创造出一个新的名词——“不伴谵妄的躁狂症”(法语manie sans delire),来形容一些具有自我中心、躁狂但不疯癫的病人。被邵长歌娶回了家的林珑,经过长歌这三年的悉心照料,似乎可以归纳进偶尔躁狂而不疯癫的状态类。那么,她会不会具备一个精神病态者所不为人知的阴暗一面呢?

当然,因为姚沫被抓捕归案,我得到了嘉奖,并升为刑警队副大队长。在这工作颇繁忙的三年里,我与长歌、林珑见面的机会并不多。她的病现在具体康复到哪个阶段,也只有长歌自己最为明白。

想到这里,我摇了摇头,觉得自己似乎也真有点市侩了。甚至,我已经记不清上一次与他们见面是什么时候,也许有半年了吧。所以,我们必须承认,各种联系方式多了之后,我们与亲密的人,在现实生活中的接触反而少了。

我将车停在那条曾经属于公交车站的长椅前。学院路较三年前更为冷清了,所幸现在已是晚春,即将入夏。夜晚微微的凉意并不让人感觉寒冷,反倒很舒服。我望向长歌家那扇铁门,院子里没有他的车。我环顾左右,也没发现他的车。之前跟他通了电话,他说在家候着我,所以这会儿他应该没有出门。那么,他的车又是被谁开出去了呢?

我扭头,又朝周围多瞟了几眼。也就是在我寻找长歌的车时,我眼睛的余光捕捉到街角有一个人影出现。对方似乎也看到了我,他在第一时间弯腰,朝身前停着的一台车的后尾躲去。

我往后退了一步,快速蹲下,让自己消失在自己的车的阴影里。我明白对方不可能是姚沫,因为他不会如此明目张胆地出现。可是,又会是什么人,会在这冷清的街头,刻意躲藏呢?

我微微探头,再次望向那边。对方似乎也和我一样,缩进了暗处。意识到这一点后,我快步往车的另一边绕去。要知道,这种时刻,比的就是速度。或许对方这一刻,正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紧紧贴着他当成掩体的车。他不会想到,我已经抓住这时机,快速地从后面绕向他。

就在这时,那边蜷缩着的人居然喊话了:“是……是夏队吗?”

我愣了下,这声音似曾相识。

“是夏队吧?我是张铁……”他顿了顿,“就是上午在霸下桥见过你的那个张铁啊!”

我皱了下眉,从车后站了起来。只见街对面的拐角处,站着一个穿着便衣的大个子,正是白天见过面的愣头青新丁张铁。

他也看清了我,快步朝我跑过来:“嗨,吓了我一跳,我还以为自己运气真的好到爆,一来蹲守,就逮到个大家伙呢。”

“大家伙?”我依旧紧锁着眉头,“你说的大家伙是?”

“姚沫啊!”已经跑到我身前的他说出这个名字后,似乎想起了什么。他的一张方正大国字脸忽然严肃起来,“夏队,你别怪我,我就是惦记着市局刑警队的那些事,所以……所以姚沫今天晚上越狱的事,我是从在看守所当武警的堂弟那里打听来的,后来我一寻思,师兄你当时逮到他,不就是因为死咬着他妹妹这条线吗?所以,所以我就第一时间赶过来了。”

“你这是不是有点违反纪律?”我脸一黑,“你也别师兄长师兄短地套近乎了。”

谁知道我这话一出口,面前这高高大大的汉子“啪”一个立正,并一本正经地对我大声说道:“苏门大学政法学院犯罪心理学专业2005级张铁,向夏晓波师兄报到。”

“你是去年刚毕业的……”我这才想起来,几个月前,局里确实是拿了几个苏门大学应届毕业生的资料给我,还让我在其中挑选出合适的人招入海城刑警队。而这个叫张铁的,好像还真是那几个人中的一个。

“没错,我就是你亲自招进来的那个张铁。”面前这大脸汉子开始眉飞色舞起来,“熊所长跟我说过,是夏队你亲自翻了我的牌子。所以,我这次进了警队后,就打听了师兄你毕业后几年的一举一动。”说到这儿,他忙不迭地从裤兜里掏出烟来,“对了,师兄,抽烟,抽烟!”

他的这一举止,终于令我对他的印象改观了不少。张铁——我正儿八经的同校同专业师弟,新入警队的犯罪心理学科班生,肚子里应该有点料。而且目前看来,他还像一张白纸一般,可塑性很强。这笨拙的掏烟动作,说明入世未深的他在积极摸索着这大大世界里,人与人的基本社交。

我笑了笑,从他的烟盒里拿出了一支烟。张铁也乐了,又忙不迭地帮我把烟点上:“师兄,我这不是也想和你一样,成为一名优秀的刑事警察吗?所以……嗨,我知道我可能有点儿猴急,师兄你得理解下。”

我点了点头,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学院路8号的铁门,寻思着今晚身边也没其他同事在,领着这个新丁警察见下长歌,似乎也没有什么大碍。但紧接着,我再次看了他一眼:“张铁,照你这么说,你今晚来学院路,就是因为听说姚沫越狱了,才想到这学院路8号蹲守,看看能不能瞎猫逮着死耗子咯?”

张铁笑着连忙点头道:“就是,就是。师兄你三年前不就是这样逮着这死耗子的吗?”

我哭笑不得,寻思着警队里或许还真有些同事,会拿我当年抓姚沫是靠了点儿运气的事说给新人听。而这一刻,我面前所站着的这个有点儿愣头愣脑的学弟,说话水平也忒有待提升了,冷不丁扔出这么一句话来,压根就没过过脑子。

尽管如此,我反倒觉得张铁有点可爱了。我耸了耸肩:“干刑侦,有时候确实需要点运气。但更多的时候,你必须保证在运气来的时间点,你正好出现在对的地点才行。”

“那可不。”张铁把胸脯一挺,扬起了他看起来并不像应届生的大脸,“我今晚不就正是在对的时间里出现在对的地点吗?”

“是晓波吗?”长歌的声音从我身后响起了。我忙回过头,只见穿着一套浅色居家服的他,出现在学院路8号那栋小楼的门口。待看清是我,他迈步往前来开铁门,并继续道:“有什么事非得晚上过来呢?”

我朝门里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林珑呢?”

长歌一愣,见我表情严肃,便也回头朝身后看了一眼,和我一样小声道:“她吃了药,睡了。”

“哦!”我点头,并咬了咬牙,最终沉声道:“姚沫越狱了。”

“啊?”长歌瞪大了眼,“什么时候的事?”

“就今晚。”站在一旁的张铁有点冒失地插嘴说道。

我回头瞪了他一眼,张铁忙住嘴。

长歌再次回头往屋里看了一眼,眉头皱了起来:“不会这么巧吧?早上才出了那件事,晚上姚沫就越狱了。”

我忙问道:“早上?早上出了什么事?”

长歌看了我一眼:“你应该比我们老百姓知道得更清楚啊?霸下桥发生了命案,有人像当年林珑父亲被杀一样,给切成了两截。”

我头一下大了。下午提审姚沫那会儿,他未卜先知似的,向我打听霸下桥命案。晚上到邵长歌家里,作为一个大学里的老师,他居然也知道这案子。难不成……难不成我们分局刑警队的一些事都是公开的,在海城市里成了小透明?

“你是怎么知道的?”我再次追问道。

长歌耸了耸肩:“我们在海城电视台早间新闻里看到的。”

张铁又插嘴了:“海城电视台居然还真有人看?”

我没时间冲张铁瞪眼了,脑子里又想到另外一件事,或许可以和这一刻邵长歌所说的话串联到一起。

我将声音压得更低了:“长歌,你刚才说的‘我们’这个词,是不是包括了林珑?”

“是。”长歌点头,“晓波,林珑还没有痊愈,我不能带着她在海城到处走动。所以,我每天都会陪着她将电视调到海城地方台,让她看到她曾经熟悉的每一条街道,与每一个小巷。这……”长歌望向了我身后的张铁,不失礼貌地朝之前发问过的张铁笑了笑,“这也是为什么我们会看海城电视台节目的原因。”

“哦!”张铁应着,没再出声。

但站在他俩身旁的我,后背却已经微微发凉了。半晌,我沉声道:“早上媒体的人去了霸下桥凶案现场,而很少有人收看的海城台新闻,被你和林珑看到了。姚沫与林珑之间,似乎一直有着某种心灵上的感应,相互关联着……”

我闭上了眼睛,沉默了几秒。

“或许,这就是身处牢笼的姚沫,为什么会知道今天早上霸下桥命案的原因……”我缓缓睁开了眼睛,自顾自地小声说道。

林珑

就在我这话刚说出口时,长歌突然用手肘顶了我一下。我一愣,见他朝我身后努了下嘴。我扭头望去,看到了林珑。

她较三年前的模样,显得安静了很多。这世界上有种女人,仿佛是上天派遣来诠释美好这个词汇的。林珑,或许就是其中之一。尽管,这些年她经历了那么多磨难,却美丽依旧。她的长发漆黑宛如瀑布,垂在白色的麻料长裙上。肌肤似羊脂,眸子里载着空灵,幽远而又深邃。

见我看她,林珑微微点了点头。精神病人在没有发病时,一般都很安静。之前长歌也说了,她刚吃过药。所以,她在这一刻的恬静,并不能证明她的世界不再躁狂。

“嗨!林珑。”我也冲她点了点头,“吵醒你了。”

她没回话,只是冲我微微笑了笑。接着,她缓步向前。这时,我才发现,她并没有穿鞋,一双白嫩的脚与地面接触,让人心生怜悯,甚至想将她的双脚捧起来。她走到邵长歌身边,抬手从长歌身后将他环抱住,脸贴在长歌的脊背上,仿佛如此搂抱,她的所得便是整个世界。接着,她抬眸望向我,依旧不言语。

“她还是不喜欢说话吗?”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嗯!”长歌点头,并将手抬起,在自己胸前与林珑伸过来的手紧紧相扣。

“晓波,没有事的话,我想先去哄她睡觉了。”长歌如此说着,神情中对身后女人的爱意溢出了他俗世中的肉身,“你和你这位朋友不着急的话,可以在院子里坐一会儿,晚点我再下来陪你们聊天。”

说完这话,他并没有等我们的回答,便搂着林珑转身朝里走去。

“晓波结婚了。那天我不是问了你,要不要过去看看他的新娘长什么模样吗?”他边走边小声对林珑说着,“你不想去,我们不是就没去吗!所以,晓波过来找我麻烦了。”

林珑听到这里,扭头过来,再次冲我笑了笑,似乎是想用这个微笑来代替她与长歌对我的歉意一般。接着,他俩的身影消失在学院路8号的小楼里。

“啧啧!她,就是姚沫的妹妹吧?”张铁在我身旁压低着声音问道。

“嗯!”我点头。换作平时,我会在外人走开后,第一时间训斥这位学弟之前的冒失插嘴行为。可目睹了长歌与林珑这两位,宛如不是我们烟火人间里的人儿的那份安宁恬静后,我的心境竟也跟着他们变平和了。

“我们就待在外面等他吧!”我也压低了声音,小声说道。

张铁应了,从裤兜里再次掏出烟来:“没必要进去,免得把他们家熏得都是烟味。”说话间,他给我点上了支烟,自己也来了根。两点火星在冷清的学院路闪烁着,宛如鬼火漂荡在无人秘境。

“师兄,姚沫的这个妹妹看起来,就只是不怎么喜欢说话而已,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啊!”张铁小声说着。

“这反倒让人担忧。”我沉默了几秒,“张铁,我们犯罪心理学专业,不是也有研究一些关于精神病的问题吗?我记得之前有一位老教授说过这么一句话——如果可能,我宁愿精神病人永远生活在他们那疯癫的世界里,始终快乐着。”

张铁难得没有应话,自顾自点着头,却将头转到了另外一边。

他的这一动作让我觉得有些古怪,便冲他问了一句:“张铁,你们没有学过这一课吗?”

“学过,学过。”他又急急忙忙地点头,并冲我笑道,“怎么会没学过呢?我还知道精神病态呢!”

“哦。”尽管觉得他怪怪的,但也没有继续再追问什么,我又自言自语一般继续道,“让人担忧的就是,林珑在这三年里,始终沉默着。也就是说,我们可以将之理解为,她依旧将自己封闭在自己那个疯癫的世界里,心结并没有打开过。”

张铁跟个跟屁虫似的又点着头:“对!你说得对。”

我便有点恼了:“张铁,你不是也学得犯罪心理吗?怎么和你聊这些话题时,你总是打马虎眼呢?”

张铁咬着嘴唇,摊饼一般的大脸上挂着低幼的神情,小眼睛还快速地眨巴了几下,结巴了起来:“这……这,师兄,我……我不是体育生吗?专业知识不够硬。”

我愣了,寻思着他的资料能够被我们海城市公安局收回来,应该是高才生才对,怎么现在我面前的这张铁看起来,跟“高才生”三个字有点挂不上号呢?

他自己似乎也着急了,也不咬嘴唇了,深吸了一口气:“得!师兄,我就跟你直说吧。我专业课很一般,就强在这奔两百斤的块头上。况且熊所长之前也开玩笑地说过一次,咱干刑侦的,专业知识懂得太多了也不好,照本宣科,成不了大事……”

“那你是怎么进苏门大学政法学院的?”我哭笑不得,冲他问道。

张铁又笑:“我不是说了我是体育生吗?高中时候还是全国中学生运动会三级跳远冠军,三年高中,拿了三届冠军的那种体育尖子。篮球也打得特好,代表苏门大学参加过全国大学生篮球赛。对了,我还有国家二级运动员证。”说到后面,他微微挺了挺胸。

“那你这号体育生怎么没挂科,资料上显示你成绩还不差啊?”

“我灵活啊!”他继续嬉皮笑脸道,“师兄,难道你还看不出我挺能来事?我和班上的尖子生,以及院里的老师们关系都处得挺不错,视力又贼好,眼尖。每每考试的时候眼观八路,混得很开的。”

我不知道应该如何接他的话了。半晌,我故意阴下了脸:“看来,把你放在香粉街派出所,还真是委屈了你这么号人才。市局后勤部正缺个篮球队管篮球的,可以考虑让你这种体育特长生过去试试。”

“师兄……”这家伙居然柔声起来,撒娇一般小声道,“你我可是正儿八经的师兄弟啊。”

我感觉像吞了只苍蝇,也不想和他就这个问题继续磨叽下去了。况且,过了今晚,我也不保自己往后和他还会有多少来往。于是,我抬起头,走前几步,朝着学院路周围几栋建筑望去。

“师兄。”张铁连忙跟上,“你是不是想要找个……”说到这儿,他似乎意识到什么,压低了声音,“师兄,你是不是想要找个方便盯住这学院路8号的点啊?”

我愣了下,停步回头看他一眼:“嘿,张铁,你还真是人肚子里的蛔虫。”

张铁的大脸上又挂上了讨好的笑,小声说道:“我来这学院路的路上已经查过了,这附近有不少没人住,等着出租的房子。有好几个楼层还不错,作为我们蹲守的观察点应该很适合。”

他说完这番话,我停下了脚步,很认真地上下打量了他一下:“还行啊!张铁,你这家伙确实比较会来事。”

“那可不。”张铁有点得意,“我听说了姚沫越狱的事后,第一时间就往这边赶。我也寻思了,之前师兄你逮住他,就靠死咬着他妹这条线。所以,我今晚过来,就做好了长期准备,在学院路蹲个十天半月。弄不好真被我逮住这姚沫,立个大功,不就能顺利调到市局刑警队去,正儿八经干个刑警了吗?”

“嗯!力争上游值得表扬。”我赞赏地点头,觉得面前这学弟似乎还真有点脑子。我想了想,最终抬手指了指位于精神病院后一栋五层高的楼,对张铁吩咐道:“你给我看看那边那个楼,朝向学院路这面的,有没有房子出租。如果有,赶紧租一间下来。”

“那……”张铁仰起了脸,“那不就是姚沫以前住的那栋楼吗?”

我深吸了一口气:“你连这都知道?”

张铁讪笑:“师兄,我不是给你说了吗?你就是我偶像,所以,你一战成名的姚沫案,我比谁都清楚。”

我想了想说道:“那行,这段时间市局人手紧,你就先跟我干。你们熊所长那边,我明天早上再给他电话。”

“是!”张铁“啪”一下立正,“一定服从师兄指挥。”

“还有,别老叫师兄了。”我转念一想,要他直接叫我晓波,似乎也有点不妥,“你还是叫我夏队吧。”

“是!夏队。”他应得很干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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