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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薛福成的生平与思想(5)

为求自强而重视于武备,因武备而重视于器械,因器械而效法西洋,当为势理的自然趋向。然自强的根本宗旨,在御外侮,内修武备,提倡尚武风气,先充实自立之基,自更为根本办法。是以福成也提出了他综括的宗旨:“从来御外之道,必能战而后能守,能守而后能和。无论用刚用柔,要当豫修武备,确有可以自立之基。然后以战则胜,以守则固,以和则久。自泰西各国竞起争雄,陆兵以德国为最精,水师以英国为最盛,至其船坚炮利,则无论国之大小,莫不精益求精。盖外洋以战立国,分争互峙,实有不能不尚武之势。”《庸盦文编》,卷一,页45—46。这就自然要转变风气,渐使中国遵循西方立国的途径了。适应当前变局,循乎世界潮流,惟有与西方采取同一规制,学得他们的一切长处,才可以有办法争较胜负。但凡理性而冷静的判断,无不以此种见解为最终归结。这自然潜存着深厚的西化动力,事实上也正是近代中国思想发展总乘的动向。

2.求富

近代中国思想,一般而论,国家求强是原始的意愿,是一种热切的希望。求强并是以西方各国之强为榜样,为想望达到的对象。求强的行动,不免立即思考并检讨到枪炮、船舰、船坞、炮台等问题,进而也会检讨到兵制、海军、组织、训练的问题。议论终结,自不免要效法西洋。薛福成的言论题旨,当然并不出此范围。然而求强观念实在是一个直接反应,只表达单纯的一层思想深度。思考到了这一层,自然会诱导出进一步的问题。列强国势鼎盛是个事实,何以会如此的强?就是一个重要关键。列强的船坚炮利,何以会如此的坚利?又是一个重要关键。但凡进一步思考,大体来说,自然不免归因为西洋各国的富厚。求富的观念在深一层探索中展开。

十九世纪所谓的自强运动,确自有它重大的时代意义。然而无论在实际行动以至思想言论,它的真实内容,应该就是求富运动。福成言论,很早就以求富为自强的先决条件。他在光绪元年就说道:“方今国欲图自强,先求自富,自富之道,以矿务为一大宗。”《三星使书牍》,卷三,页26。在光绪二十年(1894)他去世的前数月也说道:“中国地博物阜,甲于五大洲。欲图自治,先谋自强;欲谋自强,先求致富。致富之术,莫如兴利除弊。”《出使日记续刻》,卷十,页17。可知他生平一贯,重视求富。

近代中国,无论求强求富,均因承受西方冲击而起,并以西方的富强为效法对象。西方是如何情状,都颇吸引中国官绅的注意,尤其对于致富之术,更增加许多歆羡。福成尤注意到西方致富的关键,他用比较指出:“以逊于中国之地,养倍中国之人,非但不至如中国之民穷财尽,而英法诸国,多有饶富景象者,何也,为能浚其生财之源也。”《庸盦海外文编》(家刻本),卷三,页13。他认为西方之所以民富国强,正由其国家政府善于“导民生财”的缘故。

至于生财重点,大致在于农、工、矿、商四者的经营发展。其中尤以商务为贯串四者的重要血脉,足以综揽富国的管钥。福成所见,认为“欧洲立国,以商务为本,富国强兵,全借于商。而尤推英为巨擘”。《出使英法义比四国日记》,卷三,页64。这正表达了他的重商观念。

福成主张重商,并不以唯商为宗旨。得自西方的了解,他也深信商的基础在于工。西方的强盛,原自于工商并茂,良材众多。他曾以歆羡的口吻,表达出理解的赞叹:“泰西风俗,以工商立国,大较恃工为体,恃商为用。则工实尚居商之先。士研其理,工致其功,则工又必兼士之事,吾尝审泰西诸国勃兴之故,数十年来,何其良工之多也。”《庸盦海外文编》,卷三,页40。

为了致富,需要营商,需要精工。但是探究最后,工与商的根本,又实在于学。并且特别在于科学,当时尚没有所谓“科学”这个总称,往往就用学来代表。福成特别指出,虽是西人之学,当然也是天地公有,中国可以拿来学习:“夫西人之商政、兵法、造船、制器,及农、渔、牧、矿诸务,实无不精,而皆导其源于汽学、光学、电学、化学,以得御水、御火、御电之法,斯殆造化之灵机,无久而不泄之理。特假西人之专门名家以阐之,乃天地间公共之道,非西人所得而私也。”《出使英法义比四国日记》,卷二,页21。

重工商是兴利的途径,兴就必汲汲于言利,斤斤于争利。主国政者若不能以全副精神力谋利国利民,不知道还有什么比此更值得做。福成就这种观点,颇为纠正过去政治习惯的大错误。他以为中国历代的庸吏,拿孔孟经义来掩饰他们个人的无能,积渐而形成不敢言利的苟且风气。其实儒家经义《大学》一章,一半在讨论财用,称为治国常经。偏偏被那些阘茸的官僚有意忽略。当世万国竞胜,无不精心研究振兴商务之道,一国的强弱贫富,全以它的商务来作衡量。商务盛,则财利旺,人民富,国势强;商务衰,则财利竭,人民贫,国势弱。因此福成颇为叹息流涕,积极呼吁中国主政者迅速转变。以经营大利为行政圭臬,用来符合《易经》所说:“乾始能以美利利天下。”(《周易·乾文言》)

福成不但倡导言利,而且主张由国家力量发展民间私利,帮助民间开辟财源。因此他提出了“藏富于民”的理想,如他所说:“泰西诸国竞筹藏富于民之法,然后自治自强,措之裕如。”《出使奏疏》,卷下,页27。同时并发抒“为民理财说”,而主张“藏富于商”。这都是了解西方立国实情而表达的见解,自然也是效法西洋。

至于利民的具体办法,福成又提出他的“机器养民说”。他认为西洋各国的强盛,是由富而来,各国的富裕,是由振兴工商而来;工商的发达,是由利用机器而来。因此他主张仿照西洋用机器制造货物,先使中国民人购买本国产品,不致金钱外流,然后再有能力与外洋竞争。他也以比喻指出他利用机器的信念:“夫今不能不用机器,轮船、枪炮,犹神农氏之不能不制耒耨,黄帝氏之不能不作舟楫弧矢也。”《庸盦文外编》,卷三,页34。

显然的事实,讲求私利,以藏富于民,关键在于发展工商。福成根据他对西洋的了解,在振兴工商方面,也有很完密的推理。他说:“西洋各国之所以致富强者,以工商诸务之振兴也,工商诸务之无阻,以各项公司之易集也。”《出使日记续刻》,卷四,页69。知道公司是发展工商有效的组织。中国在商业组织基础上必须充分采行西方公司制度。至于工商的运用,福成指出四项体系步骤,就是所谓:培物产,工制作,精仿造,广流通。有了这四项健全的准备,才可以和西洋各国争竞胜负。至于何者是工商的根本命脉,追溯到最后,当然就必达到知识学问方面,也就如他所说:“以格致为基,以机器为辅。”同上,卷五,页15。这种知识的获得,须从教育与训练入手,而工艺教育与技术训练,就被他看作是刻不容缓的国家要政。

中国求富的入手,在具体的策划上,福成指出建设铁路的必要,他在光绪四年(1878)向李鸿章提出一项“创开中国铁路议”。要知道刚在两年前上海吴淞铁路因为官绅的反对而被拆除,此时又提议由国家创设铁路,自然显示他识力的出众和充分的信心。

他把铁路看成致富强的重要关键,认为若不创行铁路,实无法使中国达到富强。他举西方列强,申述求富强是由一点一滴做起,五十年前的西洋大国,也和中国情形一样,只是一年一年的扩修铁路,终于达到民富国强之境。因此建议李鸿章先就人口繁盛地区试办,使民众观听改变而鼓舞于无形,他并很具深信地表示:“夫掷数百万之帑项,以开千古非常之功,此庸人所惊,而圣人所必为也。”《庸盦文编》,卷二,页22。福成的建议,得到李鸿章的鉴赏与信任是十分明显,因为光绪六年李鸿章上朝廷的《议请试办铁路疏》,就是出于福成的草撰。当知福成的倡议,对于中国开创铁路的起始,实有其重大贡献。

总括福成的求富观念与见解,中心题旨完全在于一个“利”字,要求中国政治家以言利为宗风,以谋利为天职。出发手段完全在于一个“因”字,求富言利的经营,在在无非效法西洋规制为目标。由求富至言利,由言利至重商,由重商至格致机器知识与教育,一步一步,均要因袭西洋。他有两句话,足以代表这种求富思想的总则,就是:“政莫先于利用,功莫大于因时。”同上,页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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