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渊的官署后边专门腾出一个房间给李世民、长孙兄妹读书,一会是琅琅的读书声,一会是激烈的争辩,一会又静得出奇。
在官署前厅坐着的李渊和高士廉,听到后边三个人的讨论声,会心一笑。李渊感慨地说:“知子莫如父,世民的禀性我还是了解的,十多岁的时候,读《史记.项羽本纪》,就发下誓愿,读到秦始皇帝游会稽那节,最喜欢‘彼可取而代之’那句话,不过,这孩子也和项王犯了一毛病,学书,不深入,学剑,不成功,学兵法,也只是略知皮毛,胸中有丘壑,却做不到立马振山河,这些日子听长孙公子与他讲学,倒能听进去,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高士廉笑笑:“盐卤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李渊心情舒畅,对高士廉道:“那日与高老弟长谈一番,茅塞顿开,这些日子心头的阴云消除干净,我可以放心去河东了,河东一道我很熟悉,只不过今年不同于往年,往年百姓庄稼不欠收,粮好购买,路上也平安,今年这两个条件怕是都不存在了,我这趟去,由王文同大人陪着,你做我们议定的那事就行了。”
高士廉想了一下:“不妥,这样王文同会怀疑的,你们是向河东方向,我也是河东方向,何不一同去,到了河东,我找个借口离开一段时间,然后再与你们会合,不是更好吗?”
“好,这个主意不错,比我想的周全。”李渊由衷地赞成。
等三个年轻人休息的空当,李渊来到他们的书舍,里面墙上挂了两张弓,靠东一个大书案,前边几个小桌几,上面摆满了笔墨纸砚和书本。
三个人正激烈讨论项羽、刘邦功劳高低,现在是一对二,世民认为项羽推翻了暴秦,没有项羽,刘邦是推不倒秦的。
长孙无忌和妹妹坚持认为刘邦的功绩更高一筹,长孙无忌说:“评价一个人的功绩,要从多个方面,我不主张成则为王,败则为寇,但是,项羽的功绩是推翻了暴秦,刘邦的功绩是建立了汉,两个不能相比。”
听到这个论点,李渊觉得有些新奇,站在门外听了一会。
长孙无忌接着说:“项羽的出发点是报家仇,所以他才会在咸阳放火,他没有想到国家的统一,所以他分封诸候,分封诸候,直接造成他的失败。他有一个范增,却用不好。相反,刘邦开开始也没有想到国家的统一,但是,他的好处是有人提出来正确的意见,他能虚心接受,有的人与他有仇,他照样能接受,比如雍齿。”
长孙姑娘接过去说:“以我看,这些都不主要,主要的是高邦心里有老百姓,他知道战乱对百姓的伤害最严重,他在建立汉朝后,尽量减少战事,主张休养生息,他的儿子刘恒也走了这条路,汉朝才得以天下一统,延续几百年。”
世民点点头:“你这个说法我能接受,这才是最主要的。”
李渊拍拍掌:“好,学以致用才为学,不是死学。无忌贤侄,你是我请的最好的先生,受我一拜。”
三人看到李渊进来,忙施礼,长孙无忌道:“唐国公折煞无忌了,不敢,无忌只是与世民弟谈论一些史上的人物而已。”
李世民向无忌拱拱手,半开玩笑道:“先生谦虚了,先生的教授不同一般,比如说,以前跟着先生读四书五经,是死记硬背,先生一般不讲解其中的含义,即便讲,也是浅尝辙止,只限于字面意思,今日听无忌兄讲解,使世民茅塞顿开,就拿太甲这一段来说‘民非后,罔克胥匡以生;后非民,罔以辟四方。‘先生讲的时候,讲得最多的是前半句,主要强调君主对百姓的作用,殊不知,国家的安定,是后半句在起作用,君主没有仁德,可以更换,可以像伊尹放太甲一样,让他醒悟,百姓就不同了,没了百姓的支持,君主真正是孤家寡人了。”
无忌点头道:“你能悟出这一点,是百姓的福气,世民,眼下表面上大隋盛世,皇上好高骛远,几代人做事,他非要一代之内作完,大隋一统江山,最需要的修养生息,就如同大汉建立之初,文帝的车驾连四匹一样颜色的马都配不齐,我们现在的辉煌都是昙花一现罢了,就是因为百姓还没有恢复,百姓如水,君主如舟,没了水,船怎么前行呢。”
长孙姑娘问道:“诗经上说,灵雨既零,命彼倌人。星言夙驾,说于桑田。匪直也人,秉心塞渊。騋牝三千,与你们说的那一段倒有异曲同工之妙。”
世民佩服地看着长孙姑娘道:“妹妹当得起一个字。”
“哪一个字?”长孙姑娘一愣。
“文。”李世民笑着说,“我把妹妹的文采写信告诉了三姐,她佩服得厉害,非要我请你去涿州一趟,想认识你这位神奇的妹妹。”
长孙姑娘红着脸,不回话。
李渊接过来说:“我来正要说起这事,过几日我就要去河东督粮,世民就不要跟我去了,有高大人、王大人陪着,没有什么事。你母亲和你姐、弟都到了涿州,你去见见你母亲吧,自从你走后,听说你路上生了病,很是担心。长孙公子、长孙姑娘不妨也一起去,路上做个伴,看看河北的山水,散散心,一路学,一路用,孔夫子的教授方法。我与高大人商议妥了,他赞成你们去涿州,毕竟这里离高丽太近。”
三匹马奔驰在官道上。
李世民的马匹跑在最前边,到了涿州城边,马慢了下来,李世民指着城头说:“快到了,怎么现在越要见着母亲,反而越害怕了呢?”
长孙姑娘吃吃笑道:“你上次偷偷跑去怀远,是不是担心夫人还记着呢?”
李世民不好意思了:“不瞒妹妹,我这母亲,性子可是暴躁,我们兄妹不怕父亲,就怕母亲,我真是心里不踏实呢?”
“丑媳妇终究见婆婆,怕什么,既来之,则安之。”长孙姑娘安慰道,说完以后,又觉得刚才这话似乎不妥,偷偷打量李世民,见他没有注意到这句话,心里松了一口气,觉得脸上一阵发热,忙把目光瞅到别处。
长孙无忌看她愁窘的样子,心里一阵笑,装作没听明白:“谁是丑媳妇?”
长孙姑娘装作恼怒:“兄长也取笑妹妹,再不理你了。”
李世民恍然大悟,大笑,狠狠地抽了几鞭子,三匹马直奔涿州城而去。
进了城,好不容易打听到窦夫人住处,一起骑马赶了过来。
在大门口,正遇着马三宝出门,看到李世民大吃一惊:“公子,怎么是你呢?”
李世民笑了:“怎么不能是我呢?”
马三宝摸摸头笑了:“也是,这是你家呀,快请进,我去通报夫人。”
世民道:“不用了,我自己会进去,我见我的母亲,还用通报吗?你这是去哪儿?”
“替三小姐买点东西。”马三宝忙说,“那我就去了,二公子,不要怪罪小的。”说完自己骑上马走了。
李世民带着长孙兄妹进了院子,到了后宅,里面丫头出来了,看到李世民三个一愣,没有一个丫头李世民认识,李世民心里一寒:从东都时,府里就布满朝廷眼线,现在到了涿州,府里的丫头又换了一茬,不知道有多少眼线呢!
丫头看了三人,忙施礼:“公子,这是后宅,请问......”
李世民不耐烦地一挥手:“我是李世民。”
丫头好像记起了什么,忙笑道:“原来是二公子到了,三小姐和老太太刚才还念叨呢,我这就进去通禀。”
丫头跑得飞快,李世民想起身后还有长孙兄妹,通报一声也是对人家的尊重,就停一下脚步,在室外等候。
里边窦夫人的声音传来:“世民来了,自己是从娘肚里爬出来的,怎么还讲究起来,让丫头通报,去了怀远生分了?三丫头,你出去把他给我揪来,自己一声不响去了怀远,真是长本事了。”
三小姐答应着,一边笑道:“我这就去,世民不来看您,一天念叨八遍,这来了吧,你又吓唬他,小心他又跑了。”
一阵脚步声,三小姐走了出来,看到李世民,笑道:“来,娘让我把你揪进去,看看揪哪儿合适?”说笑着,才发现世民身后站着长孙兄妹,自己红了脸:“有客人,世民,快请进去。”
李世民转向指着长孙兄妹说:“三姐,这就是我给书信中提到的长孙无忌兄,这是长孙妹妹,我患病时,多亏了他们照应。”
三小姐给长孙无忌福了一下,长孙无忌忙还礼。三小姐看着长孙姑娘:“这就是那个仗义的妹妹,世民信中把你一阵好夸,我还纳闷,什么样的女孩子,能让我二弟这般上心,今日见了,竟比他信中说的还要好。”亲热地拉着长孙姑娘的手,“我二弟上次有病,多亏你了,好妹妹。”
长孙姑娘忙见礼:“见过三小姐。”
三小姐道:“错,不应叫三小姐,你是世民的妹妹,也是我的妹妹,你应该叫我三姐,快改口。”
长孙姑娘只好改口:“见过三姐。”
三小姐笑道:“这才对。”
拉了长孙姑娘朝里走,一边走,一边吆喝:“娘,你天天念叨的闺女来了,你看看吧。”
长孙无忌和世民随在后边,见三小姐如此热情,心里都是一阵发暖。
见三闺女拉着一个小姑娘进来,躺在长座上的窦夫人忙对丫头说:“拉我起来,有客人来了,怎么能不知礼呢。这就是长孙姑娘,真是个让人喜爱的丫头,快,到干娘这里坐。”
长孙姑娘跪下道:“民女长孙氏给夫人请安。”
窦夫人忙招呼三女儿:“快拉起来,在家里没有这么些讲究,多好的闺女,当年你的母亲可是少有的美人,你这丫头比你母亲还要漂亮。过来坐,挨着我坐,我又多了一个女儿,真让我高兴,来呀,三丫头,把我那件琢子拿来。”
三小姐招呼丫头去找夫人的琢子,世民和长孙无忌与夫人见了礼,夫人接过琢子道:“这件琢子随我三十多年了,今天就送给你吧,算是我的见面礼了。”
长孙姑娘忙道:“民女不敢受夫人赏,请夫人收回成命。”
窦夫人笑着说:“听我的,给你你就收下,老爷给我来了信,说怀远离高丽太近,对你们不放心,与你舅舅高大人商量,让你来我这儿过些日子,在这里就和自己家里一样,你就是我的女儿。”
长孙姑娘看再拒绝就不礼貌了,只好谢过收下。
窦夫人对世民道:“你父亲和高大人、王大人已经去了河东,你们在这里多住些日子,世民,你兄长建成经常回来,你们兄弟很久没见了,等他回来,你们好好热闹一下,长孙公子也不要见外。我正准备建成的婚事,你们一起帮着参谋一下吧。”
世民与长孙无忌答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