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李渊放下书本,回到窦夫人房间,轻柔地说:“把我那幅王羲之的兰亭集序帮我找出来。”
窦夫人不解,问道:“要那幅字干什么?那可是你的宝贝。”
李渊犹豫了一下,才说:“朝廷出了一点变故,皇上原本打算让我去怀远督粮,他担心黎阳粮道不稳,准备的第二个通道。近日,听宫里传来的消息,皇上对此事有了一些犹豫,听说事情的源头在虞世基身上,我这些日子来东都,一直没有抽出身子拜访他,可能产生了一些误解,我去他府上解释一下,请他促成此事,如今这东都不是久待之地,我得想法摆脱这个牢笼,出了京,我就自由了。另外,我还有一个想法,皇上把你们留质,我想这总不是办法,得想个万全之策,最好让你们一同出京,随我去怀远,我想着,建成的婚姻也该用些心了,郑家催了多少次,一直没能纳彩,趁这个机会都办了。”
窦夫人知道这涉及到一家子的命运,不敢怠慢,从箱子里找出那幅字,笑笑说:“我一直认为你不舍得送东西,现在看来,关键时刻,你考虑还是很周全的,送煤了吧,再好的宝贝,只放在家中,不过一个物件,用了,才有价值。”
李渊脸上有了喜色:“只有你能懂我的心,万氏那边我不敢开口,你也不要说。这些日子,我给皇上献了宝马,给宇文述送了珠宝,给裴矩送了玉石,给裴蕴送了岐州特产,就连苏威我都没落下,皇上眼里的几个亲贵,就差给虞世基送礼品了,送了也就齐了,一炷香烧不到,说不定就会出意外。这幅字是好东西,虞世基别的不喜欢,就喜欢字,我送他应该算是投其所好了。”
到了虞府,门房进去通报,里边很快出来一人,李渊看那人着灰白色长袍,头上无冠,只梳了一个髻,李渊认出来是虞世南,忙拱手施礼:“原来是伯施兄。”
虞世南忙还礼,拉着李渊的手说:“唐国公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家兄在客厅等候,快请。”
李渊也握着虞世南的手,他知道这兄弟俩虽是一母同胞,性格却迥异,世南清高,世基圆滑,世南书法、文采都是一流,为政能力也很强,只是看透了朝局,自那年乘其母丧,在家丁忧,一直未入朝为官。
李渊试着问道:“伯施兄,伯母孝期已过,何不入朝,渊可是渴望得很,伯施兄的清风,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虞世南谦虚地笑笑:“唐国公谬奖,因家母在家丁忧,三年过去,心情一直没有从母丧的悲伤中缓解过来,故迟迟不想回朝做官,一切随缘吧。”
李渊随着虞世南来到客厅,门口站着虞世基,远远一拱:“唐国公来寒舍,虞某份外感动,请。”
李渊一拱到底:“虞相,李渊久就想来府上拜访,因刚刚接手卫尉寺,忙于这样那样的俗务,请虞相见谅,另外,渊也是等一件东西,因此来迟了时日,请虞相多多谅解。”
虞世基忙拉了李渊的手道:“唐国公客气了,唐国公乃皇亲贵戚,皇上最是宠信,新任了卫尉寺,听说短短几天,卫尉寺景象大为改观,皇上还我虞某面前夸奖你呢,下一步出将拜相是指日可待的事。”
李渊忙说:“都是皇上的恩泽,虞相的教导,渊何德何能。”
三人分主客坐下,李渊拿出一幅长轴,慢慢展开:“虞相请看,这可是真迹?李渊不专此道,虞相和伯施兄可是我朝书法大家,书法造诣可追二王,请掌掌眼。”
虞世基看到是一幅老轴,纸已经深黄,看李渊慢慢展开,最右一行,写着“永和九年,岁在癸丑。”一下子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两手颤抖着,帮着李渊展平那幅字,伸过头仔细地盯着,激动地说道:“王右军的真迹还存在世上吗?老夫听说丢失很久了。”
李渊松开手,虞世基两手捧着这幅字,嘴颤动着:“世南,你也来看看,这是你的老师智永禅师的先人写出的名篇,我记得你跟着智永禅师学习书法时,曾临摹过王右军的兰亭集,可是这件吗?”
虞世南凑过来,一手执着,一手指点:“是真迹,兄长,看此处有一小点,乃智永禅师当年临摹时溅上的墨迹,禅师因之难过了好久,没想到今日竟成了鉴别真伪的标记,可见凡事皆是缘。兄长请看,二十一个之字,字字不同,天下第一行书,此言不虚。唐国公,此幅字原是智永禅师收藏其祖的家传墨宝,如何到了唐国公手上,听说已经丢失好久了。”
李渊笑道:“缘,伯施兄一字道破天机。我在岐州经手了一个案子,一个江洋大盗在岐州被捉,得了一场病,在狱中奄奄一息,正巧渊去狱中巡查,看他可怜,找郎中帮他治了病,等他痊愈后,他感激于我,献出此宝,说是在长安一庙中盗取,我曾安排人到长安这庙里打听,想寻回失主,原物奉送,没有打听到,所以到现在也没有结果。”
虞世基感慨道:“真是缘,智永大师圆寂时传给弟子辨才,辨才禅师搬到长安时,不注意失盗,因为此物丢失,辨才禅师一病不起,竟也圆寂了,后来和尚换了几茬,你当然打听不到。不曾想,此物今日重见天日,唐国公得此宝,胜过封爵赐土。”
一边看着,一边鉴赏,不舍得放下。
李渊看了,心里暗喜:“我知道虞相与伯施兄乃书法大家,我留着也无大用,今日敬送虞相与伯施兄。也算是缘了,智永禅师若知道有这番经历,也会含笑乐土的。”
虞世基看了又看,听到此物相送,忙推辞道:“万万使不得,此是唐国公所得,将来要作为传家之宝,这是世间罕见的宝贝,虞某不敢接受。”
李渊作出实心实意的样子:“对我这样一个不懂书法的人,再好的墨宝不过是一张纸罢了,对虞相就不同了,美女赠英雄,宝马配好鞍,这东西放在我那儿,就是摆设,虞相请收下吧,伯施兄是智永禅师的弟子,你收下,也算是替智永禅师保存,他先人的墨宝在你这个大书法家手里传承,他会高兴的。”
虞世南知道李渊今日此来定有事相求,不收他无法开口,便劝道:“兄长不妨先收下,我们想法打听,看看能不能寻着王家后人,再还与他们也可,如果寻不到王家后人,我们再归还给唐国公。”
李渊笑道:“伯施兄这个主意好。”
虞世基卷上长轴,感慨道:“唐国公大义之人,要不是唐国公,那个盗贼说不定拿此宝贝,换几个钱就挥霍了,就凭这一件,唐国公算是大功一件。”
虞世南看看李渊,又示意自己兄长,虞世招呼李渊坐下,自己笑笑:“唐国公在岐州政绩卓著,皇上惜才,把你调回东都,现在任了卫尉卿,前途不可限量。”
李渊听到渐入主题,不再客气,故意叹一声气。
虞世基装作不解:“唐国公因何叹气?是觉得卫尉卿这个位置难伸平生之志吗?”
李渊忙说:“那倒是不,在地方任职,在京中任职,都是为皇上尽忠。虞相,在京中承蒙皇上信任,与诸位大臣的错受,李渊感激不尽,不过,渊生性好动,喜欢州县那种生活,一下子来到东都,还真是适应不过来,这倒也是小事,慢慢适应就是。只是听说皇上原是让李渊去怀远督粮,后又说皇上有所变化,李渊一心只想为皇上效力,真恨不得一下子飞到怀远,筹备粮草,为皇上征辽东尽一分力,现在怕是这点忠心也没处施展了,故而叹气。”
虞世基听了,沉吟一下说:“这事我也听说了,皇上一开始是想让唐国公去,后来考虑到唐国公多年离京,与家人分别,又见唐中公身体不太好,才想着用别人替换唐国公,唐国公身体现在可是康复?”
李渊忙说:“回虞相,李渊就这么一个不争气的体魄,真要是忙于公事,这些小毛病自然就好了。”
虞世基点点头:“我明白了,这样吧,唐国公,明日上朝时,我看看能否再与皇上商量一下,试试会不会还有转寰的可能。如果不成,也请唐国公不要怪罪才是。成与不成,我总会尽心的。唐国公先不要急,说不定有意外的惊喜也是可能。”
李渊起身谢道:“全仗虞相照应,李渊心里感激不尽。”
送走了李渊,孙氏从门外进来,听说李渊只送了一幅字,生气道:“老爷昨日还说李渊定会送来大礼,要不然他去怀远一事肯定不成,到头来,就收一张破纸,还不如司马德戡那个珠子好呢。”
一边说,一边气得跺脚,虞世南见了,当儿看不见,与兄长一拱手,躲了出去。
虞世基笑道:“夫人,真是妇人之见,此物胜过彼物十倍有余。”
孙氏还是不相信:“一张破纸,还能比珠子值钱?说破天我也不信。”
虞世基解释道:“珠子朝朝有,此物天下唯一,你说哪个值钱?珠子价值连城,此物价值连国,李渊如此大气,真是出乎我的意料,明日,我倒要好好替他说几句。”
大业殿,散了朝,虞世基对杨广说:“皇上,征辽东马上要起程,为何粮草督运没有一点动静?”
杨广道:“李渊让哪个替,朕没有斟酌好,毕竟他去年在西线督粮,功劳不小,而且他路也熟了,人也熟了,换一个生面孔,怕是做不好。不过,朕又有些不放心李渊,好不容易召回京,再放出去,于理不通。把他留在京中好呢,还是放他去怀远好呢?”
虞世基装作思索的样子:“臣打一个比方,一样东西你在眼皮下看着放心呢,还是锁在柜子里放心。”
杨广扬扬手,笑道:“朕明白了。”
虞世基低声说:“李渊近日还算尽职尽责,一心忙于兵器筹备,听说征辽所用器械全部筹集完毕,进京以后,听我派去的眼线报告,在家也还恭谨,没有京官去他府中,他也从不出府拜访京中官员,每日上朝,在卫尉寺处理公务,其他时间就是回府里待着,听说,他夫人性情刚烈,李渊是一个怕婆子之人呢,皇上上次赐他的万氏,一妻一妾已经让他很是苦恼,有时还有些想着偷腥的心,对他府里一个婢女动了心,不想被他夫人抓个正着,闹得不亦乐乎。皇上如果不放心,再派一个人放在他身边,盯着他不就成了。”
杨广不解:“前几日,你为何说李渊不宜去怀远督粮,怎么才过了向天就改了主意,李渊莫不是去求过你。”
虞世基脸上一变,马上说:“皇上,此一时,彼一时,当时臣说他不宜去,一是因为他身体有恙,不能胜任远行;二是他刚刚来京,马上放出去,怕朝中议论。现在好了,听说他身体无大毛病,朝中众臣对怀远督粮,普遍看好李渊,这两者都不再担心了。”
杨广琢磨了一会:“好,按你说的,放他去怀远。你的消息很关键,他怕老婆,咱就让他怕到底,朕再赐他两个美人,一妻三妾,可够他忙的了。另外,派光禄少卿王文同与他一起去怀远,各省招一部分官员协助督粮。”
虞世基笑了:“这样,李渊怕是愁坏了,家里窦夫人闹,官署有王文同盯着,王文同对皇上的忠心可非一般臣子可比。”
杨广没笑:“他愁了,朕就不愁了。他高兴了,朕就愁了,还是让他愁吧!这样,为了显示朕的仁义,让李渊去怀远,让他家人与朕的车驾一起去涿州,让他们想见见不着,不见还不放心。免得他的夫人留在东都,再给朕弄出什么事来,他的几个儿子,也要盯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