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晗进来的时候霍青青依然拿着扇子怔怔出神，神色恍惚。
“愣着干什么，侯爷叫你过去。”子晗说完转头看了看依然跪在地上不敢起身的凌涵，眼神中偷了三分轻蔑，“杨将军说要见你，你先跪着吧。”
感觉到子晗态度明显的不同，霍青青有些疑惑地怔了怔。
子晗未必对她有什么好感，但总归霍青青是他家将军发过话要留下的人，自然不可同一般的配军同日而语，何况——她还是个女孩子。
霍青青一点也不知道她是女子的事在子晗面前已经不是秘密了，只是有些惊讶于子晗对她的态度，当即放下了手中的扇子低了头乖乖地跟着子晗去见庞元英。
霍青青他们进去的时候庞元英正在用膳，军营里向来没有什么好的伙食，但庞元英是侯爷，用的东西当然不能同他们相比——霍青青看着一桌子佳肴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你们先下去。”庞元英低声吩咐，看了一眼子晗，“你也下去吧。”
什么事要把子晗也支走？刚刚还看着桌上的饭菜咽口水的人立时没有了食欲，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
这个庞元英，有时候待人的确不错，可有时候，却比一直阴沉着脸的杨文广还要可怕。
“坐。”庞元英看样子心情不错。
霍青青坐得有点战战兢兢，虽说之前凌涵准备告密，庞元英没让他说下去——但不代表庞元英就没对她起疑心。
“本侯命人做了糟鱼片，你尝尝，”庞元英微微一顿，看着霍青青的眼神如有实形，刺得霍青青一颤，“贵妃娘娘当年就爱吃这鱼片，本侯猜着，女孩子家都爱吃吧？”
“啪”的一声霍青青刚拿起来的筷子掉在了桌上，一声脆响，震得霍青青自己一个激灵。
“侯爷，小人——”
霍青青的话还没开口，已被庞元英打断。
“本侯希望，你能帮我一个忙。”
庞元英语气温润，霍青青却吓得霍然起身。
侯爷要个她个配军帮忙，那下场多半不是杀头就是族诛，何况她此时还有把柄在庞元英手里——想逃都没得逃。
“本侯不是威胁你。”庞元英的声音里蓦地带了几分黯然。
不是？不是需要将子晗也遣出去？庞元英贵为靖安候，难道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总不会是这个靖安候准备通敌叛国？拥兵自立？
如果是前者，霍青青最多就是鄙视，如果是后者，她说不定还会佩服——前提是不要拉上她当垫背的啊。
霍青青低着头，死活都不开口，想听听庞元英一个人能唱什么独角戏。
庞元英看霍青青一副鸵鸟姿态，忍不住笑了出来。
“本侯又不是让你去摘天上的月亮——本侯不过想让你进京中的弓弩营，想办法弄清楚这连弩的造法——还有那胶的制法。”庞元英起身，移步上前，“凌铮逃了，顾师傅定还要收个弟子，若你去，他一定会看上你。”
“侯爷怎么确定顾师傅一定会看上小人？”霍青青略抬一抬头，低声道。
好像——没什么危险？是她草木皆兵了？
“他会看上你的。”庞元英盯着霍青青，微笑，她看见弓弩时的那个眼神——和当年的顾师傅一模一样，“你若同意，本侯让杨将军给你转为禁军，半月之后杨将军奉旨回京述职，便将你带去京中。”
转为禁军？
霍青青傻了。她到现在也没真正见识过厢军是什么样，一开始被范纯仁留在府衙，后来又莫名其妙的被庞元英带来陈州军营，但她见过的所有人都在告诉她，厢军绝对是没有出头之日的。
即便不是如她这般的配军，就一般的厢军也需刺面为记，其待遇说来比奴隶也好不了多少，并且一日为厢军，终身为厢军，想转为禁军，简直难于登天。
而若转为禁军籍——
庞元英看着霍青青瞬间亮起来的眼神，意料之中的微微一笑。
“怎样？”
“侯爷为何一定要这弓弩的造法？”她霍青青也不是吃素的，被庞元英几句许诺就唬得晕头转向，庞元英绕这么大一个圈子就为了这弓弩的造法，难道？
“今日是我母亲忌日。”庞元英淡淡开口，却不答她的话，霍青青一惊抬头，庞元英眼神中无喜无悲，只有淡淡惆怅，“当年我母亲为敌军所侮，本侯曾立誓要报此仇，才会从军为将——你可知，若你能造出这连弩，这战场上，可以少死多少人？边关百姓，又可以少多少冤魂？”
庞元英声音不大，霍青青却觉得那话字字泣血，震得她一时说不出话来。
她不知道。
她所理解的弓弩，只是一种技术，一种后世的冷冰冰的描述，说它技术先进、杀伤力强，她从来没有把那技术与生命之间做过换算。她从来都不知道，一把弓弩，能承载那么多人的命运。
“你可愿意？”
霍青青觉得此时庞元英的问话根本就是多余，她在彻底的震惊中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小人尽力而为。”
“以后自称属下便是，”庞元英一手搭在她肩上，温声道，“放心，顾师傅是个女子，不会为难你的。”
顾师傅是女子？
霍青青抬头看向庞元英，后者只是微微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吃吧，不然要拿下去重做了。”
霍青青迷迷糊糊地扒着饭粒，心里突然闪过一种不知名的感情。
她不属于这个年代，可是她却确确实实处在这个年代，即使她的所作所为改变不了历史，她做的每一件事、却实实在在影响着这个年代的人。
哪怕是，改变一个人，救一条命，也不枉让她重活这一世。
庞元英看着她吃，神色却依然黯淡，不知在想些什么。
“侯爷，小——属下告退。”霍青青匆忙扒拉完碗里的饭粒，站起来行了一礼，转身退下。
庞元英淡淡点了点头，在她身后微微叹了口气。
霍青青走后不久子晗便闪身走了进来——他方才遣退了旁人，一直就守在门口，二人的话一字不落地入了他的耳朵。
庞元英见他进来，微微闭了闭眼，转头看向别处。
“他看见那扇子了？”
“是。”
庞元英挑眉微微一笑，“什么动作？”
子晗微微斟酌，低眸道：“和将军一样打算。杨将军想遣凌涵上京。”
庞元英若有若无地冷哼一声，并不开口。
“狄青她——”子晗有些迟疑，抬头看了看自家将军的神色，才道，“她是不知道？”
“乡野配军，她能知道什么？”庞元英语气冷淡。
子晗不忍的神色一闪而逝。
“那楚轻瑜——”
“楚轻瑜心里打的什么算盘，还不是希望借本侯之手保她？他也越来越不知分寸了。”
子晗即低了头，不再说话。
庞元英摩着手里的团玉扇坠，沉吟半响，转头去看子晗。
“让焦用跟着狄青。”
“将军？”
感觉到子晗语气中近乎急切的担忧，庞元英闭了眼，长叹一声。
“本侯知道。如今我身边当年的人，也不剩几个了——只是，焦用跟着本侯，只怕害了他。”
子晗眼神一闪，随即释然，低了头不再说话。
他们几个人当年都是有军功的，跟着庞元英算是亲兵，多少也是屈就了的，只是宋朝军制，兵不常将，将不常兵，若非如此，也不可能一直留在庞元英身边，当年庞元英身边其他的人，有死了的，也有散了的，再无见期。
焦用性格爽朗，不是藏得住话的人，若是跟着将军，或许只会害了他。若是让他和狄青一起上京——也许，倒是最好的方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