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狄青求见。”
庞元英一抬头,觉得有些诧异,这还是狄青第一次主动找上门来见他。
据说,狄青很怕他。
这个据说是据焦用说的,他说自从那天霍青青熬夜画完图之后就特别怕人提起他——而子晗则说多半和狄青那天早上做的噩梦有关,一大早上的嚎得隔半个军营都听见了,也不知是梦见了什么。
莫非本侯在梦里还能吃了他么?庞元英很是纳闷。
“让他进来。”
“侯爷。”霍青青站得离他远远的,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有事?”
“小人来还——侯爷的簪子。”
霍青青也有些肉痛,但她现在是个配军,这簪子在她手里又卖不掉,说不定还会被人眼红惹来什么祸端——而且她确实是没有做奴才的自觉,也不愿意被“赏”什么东西。
“既是给了你,就是赏你的了。”庞元英有些好笑,历来奴才受主子的赏,那还有“还”这一说?这簪子是上等的和田羊脂玉,这配军——莫非是不识货?
“无功不受禄,何况侯爷的玉簪,狄青受用不起。”霍青青低眸。
“你不提本侯真忘了。”庞元英站起身来,转身吩咐子晗,“去拿黄金百两、锦缎二十匹赏给狄青。你画了这图,本侯确实还未赏你。”
“狄青不是来讨赏的。”霍青青瞬间有点火气上涌,庞元英这么说,她倒成了来要赏的,“侯爷这簪子,小人也的确受用不起。”
庞元英一愣,他是赏人东西,怎么那人倒好像被抢了一样?
霍青青上前直接将簪子搁在案上,也不理庞元英,转身要走,却不防被庞元英一把握住。
“侯爷!”霍青青挣了挣,庞元英握得很紧,以她的力气确实挣不开。
庞元英也有点火气上涌,这个狄青什么意思,赏他还犯着他了不成?
“过来!”庞元英一把扯过霍青青,把她整个人按在椅子上。
“梳子。”庞元英转头吩咐已经傻在一旁的子晗。
象牙的梳子,果然是富贵人家才用得起的东西。
霍青青被庞元英一手按在椅子上,动弹不得,只能在椅子上做些张牙舞爪的动作。
庞元英皱了皱眉,按着霍青青的手上力道忽然一紧,声音也低沉下来。
“坐好。本侯觉得你应该明白,这陈州军营之中死一两个配军,也不是什么大事。”
庞元英的声音里透着不加掩饰的威胁,霍青青却莫名地觉得那不过是些气势上的威胁,没什么实质的意义——但她还是安静了下来,毕竟这个靖安候,她的确还是琢磨不透。
庞元英唇角微微一提,接过子晗递过来的梳子,解开霍青青头上的发巾。
子晗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家将军熟练地在霍青青头上盘起个发髻,单手拿过那玉簪与她戴在头上,退了一步,微微打量,似有些满意地一笑。
“果然是个美人胚子,”庞元英上前,伸手挑起霍青青的下颌,神色间带了轻佻,“这要是去做清客,不只有多少达官贵人抢着要呢?”
霍青青蓦地一哆嗦。
这个靖安候——他不会、不会是——
虽说靖安候喜怒无常,但还没有听说他有这个癖好吧?不过以庞元英如今的年纪,尚未婚娶,身边连个姬妾都没有,不会真是——
霍青青下意识地抬眼去看子晗,见那人神色阴沉,却没什么反应。
“行了,去吧。”庞元英猜也猜到霍青青在想什么,突然有点恶作剧得逞般的高兴,展颜一笑,“你戴也戴过了,本侯也不会再要,你要是不想要,就丢了吧。”
哎?霍青青觉得脑子有点跟不上庞元英的速度。
子晗依旧阴沉着脸,却忍不住有些想笑。
“侯爷让你走,还不快走?”子晗作势推了霍青青一把。
“啊——属下告退。”霍青青此时已经吓得魂不附体,只想早一刻离开是一刻——这靖安候,还是能不见就不见为妙。
“等等。”庞元英看着霍青青手足无措的样子有些好笑,“去拿镜子来。”
这话是对子晗说的,军营之中连个女人也没有,到哪去找镜子?子晗有些无奈,转了一圈才不知从哪找了一面不大的铜镜拿过来。
“自己看看。本侯的手艺如何?”庞元英声音慵懒,带几分浅浅的得意。
霍青青看到镜子里的人影就愣住了。
平心而论,靖安候的手艺真是——不怎么样,好在男人束发的样式简单,也就图个整齐干净,庞元英从军之时是从禁军做起,束发理衣之类的小事还是会的,只是也算不上好。
但镜中的那张脸——
刺青的痕迹已经不像初刺上去时那么显眼,积淀成一种带些沧桑的暗色,不再那么夺人目光——镜中的人肌肤若雪,眉目如画,竟是她前世从未见过的绝色。
原来狄素原本——是长这个样子是么?
长发挽起,结一个干净简单的发髻,羊脂玉的簪子,素淡温和,正衬出那人淡淡的出尘。
这人——是我么?
霍青青想起之前范府时范纯礼时而忍不住微微的脸红——若她是个男子,对着这样的容貌,也不能不有些心动吧?
霍青青伸手抚上左颊上那块不大的刺青。
若没有这刺青、她根本不能相信眼前的人会是她自己。
庞元英看霍青青抚着颊上的刺青出神,微微叹了口气,语气不自觉的柔和下来。
“出身未必代表什么,配军也未必就不能出头——只看你敢与不敢。”
霍青青一惊,明白庞元英是理解错了,却见他神色间竟也带了三分黯然,不知在想些什么。
霍青青想起范纯礼曾经对她讲过,这个今日看来风光无限的靖安候。
庶出,生母早逝,连他偷偷跑出庞府去边关投军,他的父亲都是过了很多年才知道的。
如果不是因为他的高中、不是因为他兄长的死、或者不是因为他手握重兵权倾朝野,庞籍可能根本就想不起有这么一个儿子。
所以他不相信出身,更不信命。
霍青青微微笑了起来,这么说来,这个庞元英,倒也不是那么让人难以捉摸。
“侯爷好手艺。”
这话明显是恭维,站在不远处的子晗紧绷着脸,没有说话。他家将军的手艺——呃,还真是“好”。
“起码比我好。”霍青青小声嘀咕,她和子晗用的本就不是一套标准,古人这些乱七八糟的束发的方式她到了北宋这么久还是没怎么学会。
庞元英大笑,想到之前她头巾下那束得乱七八糟的头发——她倒真是没有说谎。
“去吧。”
霍青青起身,看了看庞元英虽然在笑却仍忍不住有些黯然的神色,没再说什么,行了一礼悄声退了下去。
“将军。”子晗有些不赞成的上前,侯爷对这个配军——似乎也太过了。
“你没看出来,她是个女孩儿?”庞元英轻笑,转过身去。
女孩儿?子晗蹙眉。
他不是个配军么?难道——这可是死罪啊。
“轻瑜为了她特意跑来陈州一趟,本侯又岂能不给他几分面子?何况——”庞元英神色一转,“本侯刚才说赏她的,你可记下了?”
“这——未免太多了吧?”子晗踌躇。
庞元英虽是个侯爷,明面上一年的俸禄也不过几百两银子,这赏却是——
“不多。”庞元英瞬间收了笑意,站起身来,“若是这弩真能做成,就再多十倍的赏,也不算多。”
子晗愣了一下,低头应是,突然想到什么:“侯爷可是想起了夫人——”
庞元英眼神瞬间一寒,饶是子晗也忍不住出了一身冷汗。
“属下失言。”
“去吧,”庞元英错开眼去,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告诉那丫头,那锦缎是年初贵妃娘娘赏下来的——免得她不识货再给本侯还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