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八,太子大婚,大赦天下,举国同庆。
昌国公府外,慕长歌已换上凤冠霞帔,由兄长慕长俨领至花轿。
她从盖头下只能看见他衣袍的下摆,只不过不是大红色,他亦非今日的新郎。
花轿到达东宫,慕长歌由嬷嬷指引着完成一系列礼节后进入新房静坐,不知过了多久,才传来开门声和随后的脚步声。
她看着一模红色出现在视野之中,停在了她的面前。
萧承墨挑起她的盖头、同她饮完合卺之后,将下人全部挥退,坐在榻边注视着慕长歌。
今夜她红唇鲜艳、黛眉如柳,额间一枚红色花钿,与她的妆容相得益彰,虽说算不上浓妆,但也自有一分娇媚。
她同样凝视着萧承墨,与选妃那日无甚差别,他丰神俊朗、星目剑眉,比之慕长俨的面庞还要出色几分。
“这便是殿下所言的结果吗?”慕长歌开声打破了沉默。
“是啊,”他笑着看了一眼她头上繁重的凤冠,继续道,“与我顶嘴的胆识你有了,那母仪天下的胆识呢?”
“妾身不善处理宅中事务,恐难当此大任。”
“圣旨已下,能当难当都已成定局,日后多学便是。”他笑着抬手拿下她的凤冠,一头青丝便披散开来,衬得她的面容愈发娇艳。
随后,萧承墨亲自放下帐幔,一间遍红的新房便只余龙凤双烛依旧燃着,时而发出爆芯的声音。
数日后,太子众妾室一同进入东宫,待她们收拾好由慕长歌安排的房间后,便前来给她见礼。
她坐于主位,望了望二十余位妾室,五品良媛二人,六品承徽十人,七品昭训十一人,位份多由家族而定,只是有些许奇怪,三品良娣竟空缺无人,不知何故。
自萧承墨纳妃以来,他临幸妾室的机会少之又少,大多时候皆是宿于慕长歌殿中,纵然皇后有所听闻,却也不大理会。
三月中旬,皇帝病重、无力回天,众嫔妃与皇子侍疾数日,终于三月廿五日驾崩。
三日后,举行先帝葬仪,全京不得着艳色、不得食荤,以悼先帝。
守灵七日过后,准备新帝登基大典。
四月初五,太子萧承墨登基为帝,改年号为元康,册太子妃慕长歌为中宫皇后,居凤宜宫。皇后尊为皇太后,迁居慈华宫。其余太子妃妾以四夫人为首,居东西六宫。
次日,慕长俨被封为正三品总兵,负责训练禁军事宜。
慕长歌得知此事,闲暇时便会去校场望他几眼,却从不让他发现。
她总是只带着半夏一人,藏在旁侧远观。明明两个人近在咫尺,她却不能上前说一句话,只是看着他身披铠甲训练士兵的模样。
有一日她往校场去时,正碰上萧承墨视察禁军,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正想借口回宫时,他却邀她一同前去。
当众士兵朝他们二人行礼时,慕长俨低着头却神情淡淡心中思忖:原来传闻帝后情深,确实不假。
萧承墨挥手让他们继续操练,随后转头看向慕长歌,问道:“皇后的兄长可曾婚配?”
她闻此一愣,低声道:“尚未。”
“正好琼襄也到婚龄了,朕有意为他们二人赐婚,皇后以为如何?”
“臣妾认为,这门婚事的确再好不过,只是兄长虽非冷心冷情之人,但他与琼襄公主从未谋面,只怕他遵旨娶了,公主却不会快活,那岂不是可怜了风华正茂的公主?”
萧承墨不再作声,又听她轻咳了一下,便即刻解开外袍给她披上,搂过她让她靠着自己。
然而她却越发不适,呼吸急促起来,瘫软下去。
他见她不对劲,便抱起她快步出了校场。
慕长俨望着两人离开,动作慢慢放下,呆滞地站着,直至将士出声唤他,他才回神继续操练。
半夏本在校场外等候,见到她这般模样,急忙取下随身的药筒置于她鼻前,过了片刻,她的呼吸才逐渐平稳了下来。
回到凤宜宫后,萧承墨仍不放心,还是唤了御医前来为她诊脉,而这一诊,便不是一件小事了。
慕长歌已有两月的身孕。
萧承墨令人将这个消息迅速传回昌国公府,传唤昌国公夫人入宫。
慕长歌思量许久,还是询问他可否请兄长前来探望,他如是应允。
禁军校场毕竟在皇宫内,是而慕长俨先于昌国公夫人到达凤宜宫,而萧承墨已然离去。
彼时慕长歌正坐与贵妃椅上,他驻足于五步之外便不再上前,半跪下去拱手道:“微臣参见皇后娘娘。”
“兄长可知,长歌为何请你来此?”
“娘娘有孕,微臣恭喜。”他没有起身,依旧低着头道。
“有孕探望是假,长歌想见兄长是真,你我已经许久不曾这样对面而视了,兄长,你抬起头,看看长歌,好吗?”
“娘娘如今贵为皇后,又将为人母,勿要再说这等孩子气的话。皇后娘娘若是无事,臣便回校场了,久待不免惹人非议。”说完,他便起身要走,依旧没有抬头。
“兄长,”她唤住他,见他停下脚步后问到,“数月后我生产,你可会来看我?”
他沉吟良久,轻叹一声还是答道:“会。”而后大步离开了。
慕长歌闻言笑中带泪,心道:会就好。
约摸过了两刻钟,便有人通传昌国公夫人已至。她闻言整理好面容,命人请昌国公夫人入内。
昌国公夫人一进门,行过礼后便拉着她的手,传授了许多御下、育儿之道,末了又提醒她在深宫之中要处处小心,她一一应承。
往后几日,她午后起身便去御花园赏景,而园中的波粼湖她尤为喜爱,每次必要去倚栏下望,但不出一月,她便在此出了事。
在通向波粼湖的石子路上,她被近日获宠的妍夫人撞到在地,当下便血染衣裙、昏厥过去。
妍夫人便是当初“偶遇”萧承墨的方氏,现下已然禁足宫中,等候发落。纵然她声声称辩,说自己冤枉,可事关嫡皇长子,自然不可能让她胡诌。
凤宜宫内,慕长歌面色苍白靠坐在榻上,寝殿中有一股淡淡的药剂苦涩之味,旁侧则是侍女端着一只饮尽了的药碗。
未几,半夏进入寝殿,目示那名侍女下去,后倾身与慕长歌耳语道:“娘娘,大少爷来探望你了。”
“扶我起来。”她缓缓抬起手,从声音便能听出她的虚弱。
“娘娘,不若待您恢复些了再召见大少爷吧?”半夏扶着她的手臂,担心地问道。
“不必,若是今日不见,不知日后再见是何时了。”她艰难地下了床,并命半夏给她施了一点胭脂和口脂,让她看起来有些血色。
她走到偏殿时,殿中只有慕长俨一人,她方才坐下,抬头便见慕长俨容色微冷,刚欲开口便听得他冷声问道:“你是故意的?”
她自然知道他在问什么,垂了头淡淡道:“是,我是故意的。”
“为何?你明知这是皇子,如此大胆……”
“我知道,兄长,我自知他是皇子,可我就是不想留下他。他是别人的孩子,而且,我也等不了那么久,”她抬起头,泪光莹莹道,“我只想见你……”
“长歌,你该知道,我们只能是兄妹,即便无实,却也有名。”
“是,可我还知道,你承诺过我不论多难你都会想法子娶到我的,这也不做数了吗?”
“若是从前,确实多难我都会尽全力去做,可是如今,并非是难,而是不可能,长歌,你明白吗?”
“那若是我死了呢,兄长,你会陪我一起吗?”她的声音很轻,即便如此,慕长俨也还是听到了。
“娘娘,这可不能说。”半夏惊恐地出言劝阻,却见她抬手示意她噤声,只好又退到一旁。
慕长俨看着她等待的神色,面色冰冷道:“长歌,你若是再这般无理取闹,日后你在宫中出了什么事,我都不会管!”
“我出事你可以不管,那圣喻呢,你也能违抗吗?”
慕长俨闻此仿佛语塞,良久只低声问道:“皇上待你这么好,你怎么能如此利用他的信任?”
“他待我好如何,又不是你。”慕长歌别过头去,答道。
“长歌,勿要任性了,兄长放你自由,你也放了我罢。”
“自由?你以为后宫是个自由的地方?你明知我只是昌国公府的棋子,你们将我送来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对着一个不爱的人,身系你们的荣辱,一步不敢行差踏错,你说这是自由?”
“长歌,我知道这是我们的错,可你已然入宫了,就该好好效命不是吗?”
“是,为了你,我只会当好这个皇后,我只想知道最后一件事,兄长心里可还有我?”她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哽咽着问道。
慕长俨陷入了沉默。
他想起自己送的生辰礼,想起她入宫时自己宿醉未归,想起锦鸿院中束之高阁的她的画像,想起父亲语重心长时自己的挣扎,他毫无疑问如她一般心心念念,可如今的形式怎能容他肖想中宫皇后,故而他眸色坚定、双拳紧握道:“没有了。”
“当真?”她攥紧了膝上的衣料,泪水瞬间淌下,即便是有了血色的面容此时也显得十分憔悴。
他没有回答,只是顾自道:“此次小产,我姑且看作是意外,但我希望你下一胎能是个稳妥的皇子。你好好休息,我走了。”他行了一礼,转身边走。
“兄长……慕长俨,本宫命你回来!”
他顿下脚步,稍稍偏头道:“皇后娘娘,好自珍重。”
慕长歌望着他头也不回地离开,顿时哭嚎出声,而不出片刻她便觉得呼吸困难,半夏急忙递过药筒,一边给她拍着背顺气,一边心疼道:“娘娘,你这是何苦。”
她没有回答,看着面前的药筒,她抬手便将它挥到地上,半夏急忙捡起,问道:“娘娘你这是做什么,这可是你的药啊。”
“换一个药筒吧。”她知道,这是慕长俨留下的那个。
晚膳时,萧承墨到凤宜宫与慕长歌一起。他特地命人置了一张小食案在榻边,案上都是他特命的药膳,并且嘱咐膳房盖住了药味,看起来精致小巧。
膳后他亲自执勺给她喂药,他面上笑容淡淡,殊不知他的心此时却如同剜去了一块一般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