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杜景的科学素养,他是不太相信用四时花四时水配制而成的冷香丸能治好什么病的,不过是一些充满细菌的生水和植物的**官而已。
他之前配合着杜守义换冷香丸,也是因为实在没辙,死马当活马医。
但此时,让他瞠目结舌的是,母亲李氏服下冷香丸后才须臾,脸上立刻就有了血色,原本黯淡的眼神也明亮了几分。
又过了一刻,杜景和杜守义惊喜的发现,李氏居然不咳嗽了。
“我好多了。”
李氏自己也能明显感觉到自己身体好转,杜守义伏在床头一把鼻涕一把泪,这半年来为了救妻,他付出了太多,此刻所有的委屈都化成了喜悦的眼泪。
终究是功夫不负有心人。
一旁杜景暗叹中医神奇,同时也松了口气,看李氏的状态,再休养个十天半月就能恢复如初,自己在宋朝的这个家,才算稳定。
“母亲几日都未吃些什么,我身上还有一些铜钱,我出去买些吃食来。”
杜景离开前,杜守义也把身上所有铜钱给他,嘱咐他去西街欢香馆多买肉糜粥、煮鸡蛋来,杜景出了门后,却没朝西走,而是先拐进了朝东的巷子。
“大肠,大肠!”
在外对着一处高墙宅邸喊了两声,很快里面便响起了蛐蛐叫,杜景径直走向了宅邸后面一处老槐树边。
不一会儿,墙头出现两排肉嘟嘟的手指头,然后一个胖子从墙内灵活的翻了出来,顺着槐树一骨碌滑了下来。
“老杜,你好久没来找我了?这次可是来借钱的?我身上只有这么多了,你都拿着。”
胖子也是个和杜景年纪相仿的少年,脸蛋红扑扑的,一见面不由分说,从腰里裤裆里搜刮出十几个铜板,一把塞到了杜景手里。
这是和杜景住一条街的发小朱旦,因为最爱吃猪大肠,所以杜景平时喊他“朱大肠”。杜家落败谁都知道,朱旦也以为杜景找他是借钱救急的。
“我不是来找你借钱的,我是来告诉你我母亲病快好了的!”
杜景一脸少年表情,似乎只是单纯的来把母亲病好的好消息通知发小的一样,可他手却没闲着,把朱旦给的十几个铜板塞进了衽里。
“太好了,你家总算要脱离苦海了!”
朱旦由衷的为杜景感到高兴,但眼睛也无奈看了看杜景衽口,他家是开镖局的,而且是眉州最大的镖局,家中很富有,但自从几年前他父母出镖遇贼丧命,他就跟着叔叔婶婶生活,叔婶接管了他家镖局,婶婶却待他极为刻薄,他平时也没什么零花钱。
“你家从哪找到的冷香丸?”朱旦问道。
上一次杜景来找他,就是问他关于冷香丸的事,所以他有此一问。
杜景闻言,神情略纠结一下,道:“这个……不能告诉你。”
“有啥不能告诉我的?咱俩谁跟谁啊?说说呗,谁家有这等神药?”朱旦好奇心最重,立刻用肩膀蹭杜景求答案。
杜景叹口气,道:“好,我只和你说,你不能外传。”
“绝不外传!”
于是,杜景便把黄家拿冷香丸胁迫他和苏小妹退婚的事和朱旦说了,朱旦性格耿直,平时最讲义气,又正是少年偏激的年龄,此刻一听就炸毛了。
“黄家真卑鄙!”“你就忍心让小妹嫁给黄午那龟儿子?”
杜苏两家一直交好,杜景几乎是和苏家子弟一起长大的,所以身为杜景的发小,朱旦和苏轼苏辙苏小妹以及苏家已经出嫁的苏八娘都熟识,他知道杜景和苏小妹互相喜欢。
“当然不忍心,可又能奈何,做人要言而有信。”
杜景摇头叹息,惹得身边朱旦一脸义愤,杜景偷瞥了朱旦一眼,继续道:“现在我只盼着苏伯伯不答应黄家求亲了,但如今小妹身上已经没有婚约,苏伯伯已经恶了我家,而那黄培乃是本州通判,黄午长得也不难看,苏伯伯八成不会拒绝。我与小妹,缘尽于此了。唉!”
见杜景一脸愁苦,朱旦也深深皱眉,只听他咬牙嘀咕了句:“哼!那可未必。”
杜景却拍拍他肩膀,道:“一切随缘吧,不说了,我还要去给我母亲买些吃食,你快回去练武吧,晚了被你婶婶抓到又不给你饭吃。”
往日,朱旦偷翻墙出来玩回去时,杜景都会帮忙用肩膀顶他上老槐树翻进去,这会杜景正准备帮他,朱旦却摇摇头,道:“你先去忙吧,我去蹲个茅坑,待会我自己爬回去。”
“好。”
见杜景消失在巷子口,朱旦攮了攮鼻子,转身飞一般的朝眉山县城方向跑了去。
待朱旦身影消失,躲在路头的杜景才现出身来,他神色如常,对远方抱拳一下,转身往欢香馆那边走去。
虽利用了朱旦,可这事于他无什么损害,所以杜景心中并不愧疚,只有感激,这份兄弟情义他愿意继承下去。
而对于黄家,杜景此举有些厚黑了。
背信弃义、不守承诺是厚黑的基本技能,古往今来有大成就的人皆有这个特质,比如刘邦曹操朱元璋。
信守承诺,光明磊落的那是侠客,不是政治家。
黄培刚才克扣药丸置李氏性命于不顾,也是厚黑,杜景不过是以牙还牙罢了,论面厚心黑,黄培刚才那种直接耍赖的做派段位实在太低,只属于青铜水平。
像杜景这样,做了这种事,还要走位一番,装的非我所愿,我可是正人君子……这也只是白银水平而已。
当然不是杜景没有钻石或王者的实力,只是眼下只需要展露白银的实力就足矣。
买了肉糜粥和煮鸡蛋回到家,家里的窝棚里已经来了不少人,都是听说李氏病突然好转的街坊邻居们,因为杜守义夫妇平时为人良善热心,所以邻里关系非常和睦,杜家失火落难后邻里们也都有接济,这会李氏病情好转他们特意先来道贺。
杜守义在外劈柴,棚内李氏正轻声和几位姑婆拉着家长里短,杜景端着粥走过去喂李氏,引的姑婆们齐夸他孝顺。
前世他纵然不算好官,可也绝对是孝顺的儿子,这一世亦当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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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洪判官真是个孬种!孬了我家小马驹!”
杜景冷静的喂李氏吃粥,尽可能过滤掉妇人间的闲言碎语,可隔壁张大嫂的话还是灌入了他耳朵里。
姑婆间聊家常要么说人闲话,要么论人是非,但此时这位骂人的张大嫂骂人却事出有因。
根据杜景脑海中原主人的记忆,大概也是半年前,张大嫂家从东城门外的马市上买了一匹小马驹,花了十五万钱,本是打算养大在城里跑跑马车租赁行当的。
宋朝极其缺马,所以一匹马价格和后世小轿车价格差不多,良种马或者纯种马更是动辄千万堪比后世跑车,小马驹便宜些,但十五万钱,也足够在眉州内城区买一间房了。
而宋朝取消里坊制后城市发展繁荣,各州府都有私人马车租赁业务,眉州也是如此。在眉州租赁马车一次最低五十钱,百公里耗费几斤草料而已,所以跑马车的收入比后世跑滴滴赚多了。
张大嫂家本指望靠小马驹以后赚钱,哪成想买来没过多久就被窃贼窃了去,张家只得报官,后来没过多久官府真抓到盗马贼,可州衙办案的都头押司却回告张家说小马驹已经被卖了,卖得钱财已经被贼人挥霍,张家只得自认倒霉。
然而就在上个月,张大嫂丈夫偶然发现州衙的洪判官所骑的骏马,身上花斑和他家失窃的小马驹一模一样,算算时间,这会小马驹也刚好长成骏马,于是张家人便问洪判官索要骏马,结果自然是索要不成,被推官一番呵斥威胁赶退。
张家人自然不甘心,拖关系去衙门找知情人打探才知道,那日抓捕盗马贼后,确实缴获了几匹小马驹,都养在城外庄子上,并未上报州衙,所以洪判官骑的确实是他家丢的马。
张家人查清原委,便打算去州衙告洪判官,可那知情人却说,这事是都头、押司和推官一并参与的,明面上没有半点漏洞,你纵然是告,人家也可以说是在马市买的,就算真是你家丢的,几经易手也不关你家的事。
何况,民告官,难登天,也告不赢的。
所以张家只得放弃,而张大嫂心中一直气不过,每次和人拉家常,总要找机会咒骂一下洪判官。
这会张大嫂借着骂劲,又把洪判官并衙门数名公人恶行数落了一遍,市井小民大多都受过这些公人的气,一起合着骂起了公人七八辈祖宗,李氏倒没有这等泼妇行径,但也听的认真。
“张大嫂,你可知衙门里的推官姓什么?”
杜景突然开口,看似随意的问了句。
宋朝一州最高长官是“知州”,其二是“通判”,除此之外下面称得上“官”的,也就只有判官和推官了。
知州政务繁忙,并不像电视里演的那样什么鸡毛蒜皮的案子都坐堂公审,平时一州大多数不关乎人命的案件,多是由判官来审理,断案后只须将卷宗交由知州通判过目核准即可。
推官和判官的地位相同,但推官主要负责的是帮知州处理一州内政,包括钱粮户籍,出纳采购等,下属的也都是“文吏”,和都头、押司这等“法吏”泾渭分明。
通判虽是二把手,但专门负责监督,隶属御史台,所以推官和判官才是一州副知州。
“推官姓王,王推官人可是不错的,在眉州做了四年推官,与人和善。”
一名妇人说完,张大嫂不解看着杜景:“大郎,你难道不知吗,怎么还问?”
杜景笑了笑,道:“你去将此事告知于王推官,他或许能帮你讨回马来。”
张大嫂连忙摇头:“王推官和那洪判官向来亲近,找他帮忙不是自讨没趣吗?”
“就是,找知州都不行,找王推官有什么用?”一名妇人附和。
杜景道:“横竖去试一试,有时候知州办不成的事,推官说不定能办成。”
杜景说完,周围妇人们一阵议论,自然是都不信他说的话,张大嫂嘴上也说不靠谱。
这边李氏已经吃完了粥,她对杜景摇头,道:“你不懂人情世故,还是不要乱讲了。大人的事大人自有计较。”
杜景点点头,端着空碗离开,他是因为张大嫂家这段时间对杜家有过帮衬才指点下她,但也言尽于此,照不照办就看他们悟性了。
杜景以后不会再过问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