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舒站在祠堂外犹疑着。
此地偏僻,却无一人看守,实在奇怪。
她在一片寂静中将手里的灯笼往前探了探,待看见祠堂大门竟上了锁,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府上公子关个禁闭而已,派个下人守着便是,何至于竟要将人单独锁着?倒像是关押囚犯似的。
“公子?”阿舒唤,“敢问公子可在里头?”
良久,仍旧是一片寂静,并无任何声响从里面传来。
难道公子人不在祠堂?可听向菡所说,他应该就在里头才是。阿舒百思不得其解,刚欲转身,便猛地听见里头传来花瓶倒地的声音。
阿舒暗道不妙,她将手上的灯笼放到地上,从远处花圃里捡来一块碎石,用尽全力砸向门外的锁。也不知砸了多久,直到阿舒的手渐渐被石头尖锐的菱角磨破,那锁才终于被砸坏了。
她推开门,里头一片漆黑。
从地上将灯笼重新拿到手中,阿舒迈步走了进去。
这间祠堂并不大,就是一间简单的房间,正中央摆放着先人的灵位,地上放着一团蒲子,除此便再无其他了。
可是她刚刚明明听见里花瓶落地的声音......
“公子?”阿舒试探性的唤了唤,依旧无人回应。
恰在此时,从阿舒的背后伸出一只手来将她的嘴牢牢捂住,她受到惊吓,忙用手去抓那人的手,企图掰开他。但她的力气明显不及那人,她想让他放开她,却只从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大意了!这人刚才定是在门后摔的花瓶,她推门而入,门后便是她的视线死角,他一直躲在门后!
“嘘。”
他将嘴凑到她耳边,呼吸间传来一片湿润的触觉,阿舒的耳根发烫,顺着他的意没再发出声音。
“你是谁?”他问。
阿舒又发出了“呜呜”声,示意自己没办法说话。
他另一只手掐住她的脖子,缓缓将捂住阿舒嘴巴的手移开了。
“我.......”阿舒喘了口气,心里惊疑不定,“我是翠玉轩府上的婢子阿舒,我来此地是因为我家公子养的元宝绝食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特地过来请示他的。你......你又是谁?你怎么在这里?”
“阿舒?我园子里有这么号人物?“
他站在她身后,阿舒看不见他的神情,却感觉自己脖子上的手掐得愈来愈紧,急道:“公子!公子,奴婢是前几天舒管家带进府的,当时您不在,所以您不知道我。但奴婢所言句句属实,元宝许是多日未见您,它现在闹着要绝食......”
阿舒说到此处,他似乎信了几分,慢慢将她放开了。
她忙跪拜在地,恭谨道:“公子,是小的鲁莽,竟打扰了您。只是元宝它......还请公子拿个主意。”
明明只是跪祠堂、关禁闭而已,但依她刚才所经历的——他故意摔碎花瓶引她进来,而后又像防贼一样放着她,只怕没那么简单。她隐约觉得自己似乎撞见了什么家族秘辛。阿舒的头伏得越发低了,视线里只有他在夜色里瞧不清颜色的靴子和衣角。
良久,阿舒的头顶才传来一道略显清冷的声线:“你回园子里去拿些吃食给我,切记不可被人发现。”
吃食?阿跪在原地舒错愕不已。
就这么犹疑一小会儿的功夫,她便被人踹了一脚。
“快去!”
“是,奴这就去,公子稍等。”
阿舒遂提着灯笼又回到了翠玉轩。她从厨房里拿了一些剩菜和剩饭,怕那小祖宗等得急了又朝她发火,忙急急忙忙往祠堂去了。只是这次她比刚开始谨慎了许多,生怕被人发现了。
那小祖宗既叫她拿吃的,便很有可能是连吃东西也被禁止了。若被人逮着她偷偷拿吃的给他.......阿舒想到这里打了个哆嗦。
当阿舒抵达祠堂,将饭菜递到他面前的时候,她明显感觉地到了对方的嫌弃。
“公子,现在是晚上,没有新鲜菜了。您便将就着吃点吧,身体要紧。”
......
等他将饭菜吃了,阿舒收拾碗筷的间隙,又听他冷冷吩咐道:“我应该还要再过几日才会回翠玉轩,你以后每日这个时候给我送吃的东西过来。元宝若是再绝食,你便用此物抽它即可。”
他递给她一道鞭子。
阿舒的眼角抽了抽,很想告诉这小祖宗她不敢抽它。但当她触及到他冰凉而毫无温度的视线时,便忙将拒绝的话吞回肚子里去了。她总算想起来,原来这个人她之前是见过的。就在她进府第一天,那双冰冷无情的眼睛的主人,就是他!
看来他是在她进府后才被关的禁闭。
阿舒从他手里接过鞭子,“公子保重。”
.
第二天一早,阿舒看着仍旧闹脾气绝食的元宝,心里道了一声“阿弥陀佛”,便闭着眼睛将鞭子朝它甩了过去。
“汪~汪汪汪~”
原本闭着眼睛的元宝乍然受了这一鞭子,猛地便精神抖擞地坐了起来,愤怒地朝着阿舒叫唤,吓得阿舒猛地将手里的鞭子甩了出去:“别怪我别怪我!要怪就怪你那狠心的主子。”
她抱着头颅向元宝讨饶,后知后觉地发现它现在被栓着,它根本咬不着她。
阿舒从地上捡起鞭子,用它指了指元宝旁边的食物,“快点吃,不吃我还打你。”
元宝果然乖乖听话。
只是它近些日子来没怎么吃东西,许是胃口不太好,吃了几口便又趴下不吃了。阿舒也不勉强它,只要肯吃东西就好。
“不过,”阿舒看着手里的鞭子,自言自语道,“公子可真是狠心,向菡说他宝贝这狗,我看也不过如此。”
阿舒渐渐开始习惯了她每天照顾元宝的生活。
随着她对元宝脾性的了解越来越深,她渐渐不再害怕它,有时候甚至还会大着胆子去摸它的脑袋,安慰它因多日不见主人而明显低落的情绪。
在阿舒看来,元宝是她在翠玉轩中最亲的人......哦,不,是最亲的狗。
这样的日子又持续了几日,直到阿舒那天中午听见狗房外头传来众人“请公子安”的高呼声。阿舒心里舒了口气,这小祖宗总算回来了,她这几日每天夜里给他送饭,黑眼圈都出来了。
翠玉轩多日无主,此刻主人一回来,元宝似乎也察觉到了,它不停地朝着狗房外头吠。阿舒嫌它吵,刚欲哄它安静下来,门外便走进来一个十三四岁的蓝衣少年。
他穿着一身浅蓝的袍子,像春日的湖水,腰间丝绦缀着碧玉琅环,身形挺拔,容颜清俊,头发用发带高束在脑后,紧抿的薄唇显得并不太好相处。
阿舒看着那张冰块脸,一眼便认出他来,“请公子安。”
他没理她,径直向元宝走去。
当阿舒看见元宝一扫多日来的萎靡不振,摇着尾巴欢快地扑到他身上时,她忍不住在心里腹诽:你家主人成天冷着个脸,倒和你这活泼的样子互补了,你也不怕热脸贴在他的冷屁股上。
他逗弄了一会儿元宝,便站起身来,问她:“前几日是你来找的我?”
阿舒垂着头,答:“回公子,正是奴婢。”
“抬起头来。”
阿舒抬头,垂着眼睛任他打量。
“啧,也太丑了。”他皱着眉偏过头去,不再看她。
阿舒自入府以来第二次被人说丑,她觉得她的自信心受到了打击,头垂得愈发低了。所幸他没再挖苦她,只临走前嘱咐门口的向菡:“以后别再让她出现在我面前,脏眼睛。”
阿舒闻言,猛地将她低垂的脑袋抬了起来,愤怒地盯着他。然而他只留给她一个背影,很快便走远了。
“喂!”向菡见公子走了,上前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你什么时候去找过公子,我怎么不知道?”
“哎呀,我的好姐姐,这不是元宝闹绝食嘛,我总不能真让他饿死,于是便找去祠堂,问公子可有什么法子。没想到公子还真给我支了一招,他给了我一条鞭子,告诉我说元宝若再绝食,便拿鞭子抽它。我第二天便试了试,这招还真管用。”
“你呀!”向菡伸出食指戳了戳她的额头,“也就你运气好,你去找公子这事若让夫人和老爷知道了,可轻饶不了你。况且那元宝是什么脾气,公子让你抽它,你还真敢抽?你知不知道.......”
阿舒不以为然,反驳道:“哪有?我看元宝也就看起来凶了些,实则很好亲近的。”
向菡看着她,无奈地摇了摇头,道:“我每天管着翠玉轩十多个下人,没办法事事顾及到你。咱们公子并不受老爷宠爱,你自己在翠玉轩中惹了事,我尚且还能帮你说上几句话;可一旦出了这翠玉轩,你还需万分谨慎才是。公子既关着禁闭,你便不该去找他。”
阿舒心知向菡是为了自己好,心里一暖,道:“阿舒知道了,阿舒以后自当注意。”
“公子与元宝素来亲厚,你若再继续照料元宝,难保还会和公子打照面。但现下公子嫌你长得丑,不愿再见到你,我便另给你安排一份工作。翠玉轩外边有一塘池水,池水旁边养着一片翠竹,你以后便负责照料那里吧。我还有事要忙,便先走了。”
“向菡姐姐再见。”
等向菡走了,阿舒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难道自己真的长得很丑?
她跑回自己房里,对着镜子照了照。鹅蛋脸,柳叶眉,杏眼,还有樱桃般的小嘴,比没进府那会儿忍饥受冻的样子好看多了。虽说谈不上倾国倾城,但也绝不至于丑到让人一看便“脏了眼”的地步。可她又确确实实在短时间内被两个人嫌弃了外貌。
想起府里其她丫鬟水灵灵的模样,阿舒觉得不是她长得丑,而是这府上的人眼光太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