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不久,维克打来通讯,他建了个通讯群,把每个人拉进群里。终端光屏上,几个头像排列着,这是命运荆棘鸟小队成员第一次在现实中见面。肯尼和塞西莉亚与原本的样貌相差不大。
起初,每个人都没有开口,脸色凝重地注视着彼此,不知道该说什么。
沉默半响后,莉亚忍不住“哇”的大声哭起来,抽泣着说:“都怪我,当初喜欢《荆棘鸟》这本书,就取了这个不吉利的队名……要不然,布莱迪也许不会……”
“不要想太多,莉亚。布莱迪的事跟队名没有关系。”肯尼柔声说。
“可是……先是小艾差点被炸死,现在布莱迪又真的走了,发生了这么多事,我总觉得是我当初的名字没取好。”
“这跟你无关,是布莱迪自己选择了这条路。作为朋友,我们只能祝他安息。”艾里斯轻声道。
“事情都发生了,现在不说这些,大家先商量下怎么送布莱迪的事吧。”维克道。
布莱迪住在阿鲁加市,他的葬礼在明天黄昏举行,地点是城市的南郊平民公墓。这些信息是布莱迪的姐姐黛丝告诉维克的。
队友们商量了一下,决定明天下午三点在阿鲁加市的城际列车站外广场碰头,再一起赶去南郊平民公墓。
通讯结束后,艾里斯在终端上查了查,阿鲁加市距离自己所在的弗明德市有七千多公里,乘坐城际列车要五个小时左右,票价412里尔。更快的客运飞船只需要半个小时,但票价不是平民能承受的。
在终端上预定了明天上午9:00的城际列车票,他简单收拾起来。参加葬礼最好穿黑色正装,他在衣柜里找了找,只有一件深灰的衬衣、一条带条纹的灰色西裤比较适合。
出远门必须携带防护服,他翻出一个黑色双肩包,把头盔和防护服装进去。想了想,应该没什么遗漏,他在房间里跪下开始圣修士祷告。
傍晚布鲁斯回家后,他向父亲提起明天要去阿鲁加市见一个探索者朋友。布鲁斯没有多问,只是让他出门千万当心,询问需不需要转点钱给他。艾里斯摇摇头,说自己的钱足够了。
第二天一大早,他换上深灰色衬衣和西裤,背上黑色双肩包。打车赶往弗明德市城际列车站。
城际列车站位于市中心,由一栋体型非常扁长的钢铁大厦构成,楼高上千米,大楼上端扁长的两侧楼体支着长长的的钢铁导轨,一辆辆数百米长的悬浮列车依次停靠在导轨上,不一会又飞向远方。
列车站进出的人流摩肩接踵,艾里斯在底楼大厅坐上大型升降平台,好几分钟才来到顶层的候车大厅。里面更加拥挤,找不到一个空座位,他走到人少点的角落站着等待。还有二十多分钟才到9:00。
百无聊赖间,出站口几个人引起了他的注意。当先一个穿红色皮质无袖背心和牛仔裤的年轻女人,露出的手臂修长结实,背后拖着酒红色发辫,宽阔的嘴厚实饱满,迈着矫健有力的长腿快步而出。身后跟着三个青年。
引起艾里斯注意的不是这个女人的容貌,而是这些人的身形和气质不像普通人,他们手中提着的大包凸出的形状很像冷兵器。最明显的是一个青年包里鼓出明显的圆形,应该是圆盾。
现实觉醒者?艾里斯猜测着。
可能是他的目光停留过久,那个女人警觉地望了过来,眼光锐利如刀,上下打量了他几眼。艾里斯急忙侧过头,两秒后他转头扫了一眼,那几个人已走远,人群缝隙中如火的身影时隐时现。
开往阿鲁加市的悬浮列车已到站。在入站口扫描过手腕内的生物芯片后,他随着潮水般的人流进入车厢,走到自己预定的7号车厢61号,取下双肩包放在头顶置物架上,然后坐了下来。
列车很快启动,平稳无声地从钢铁导轨上滑出,穿过一栋栋高耸入云的摩天大厦。阳光暗淡无力,只呈现出一个小小的红点。天空中灰色烟雾阻挡着视野,远处模糊一片。
不一会,建筑变得低矮,从列车底下飞速后退。城市的边缘,一条延伸出视野的灰白线隐约可见。那是城市高达几十米的围墙,艾里斯几年前曾好奇地跑去远远看过。
悬浮列车从高空越过城市围墙,进入了荒野。想起尼克勒斯所说的荒野情况,艾里斯把目光投向窗外,仔细观察起来。
围墙外零散分布着一些建筑,越往前越少,很快就是稀疏的树林和空地。雾霾稍稍减弱,可从上千米的高空看不清下面的细节,只模糊看见大片大片的灰黄色土地,少量的绿色夹杂在其中。很多河流和湖泊已经干涸,在大地上留下凄凉的创口和疤痕。
间或,不时有城镇的废墟闪过,包括一些较大的城市。上百米的的密集高楼群一片灰白,遍布着巨大的裂缝和破口。扭曲的钢柱从建筑中穿出,锈迹斑斑。杂草灌木在街道和建筑上生长。那些建筑的玻璃基本都碎了,无数黑洞洞的窗口宛如瞎掉的眼睛,无言地凝视着。
途中,还经过了几座繁华的巨型城市,大体布局和弗明德市差不多,都是外围一圈围墙,郊区建筑比较低矮陈旧,越往市中心,建筑越高大光鲜。悬浮列车在这些巨型城市短暂停留,上下了一些乘客后又继续漫长的旅途。
身边的乘客不断更换着新的面孔,也有人跟他搭话。艾里斯没有心情,也没有兴趣与人闲谈,他一直沉默着望着窗外,感觉乏味后就闭目休息。
在列车上简单点了份难吃的简易合成剂后,下午两点,他到了阿鲁加市。这座城市以金属冶炼和制造为工业重心,建筑采用了大量金属,造型更具有科幻与冷峻感。
从城际列车站大楼下到地面,走进大楼前宽阔的站前广场,艾里斯在通讯群里询问了一声,特瑞西已经到了。按照发过来的位置指示,他很快找到了特瑞西。
特瑞西坐在广场角落花台的石阶上,很大的挎包放在脚边。他穿着黑色无袖圆领衫,磨得发白的牛仔裤,睡眠不足的样子。看见艾里斯过来,他无声地笑了笑,拍拍身侧的石阶。
艾里斯放下包,在他身侧坐下。
不一会儿,穿着宽松黑色衬衣和休闲裤的维克也到了,挺着大肚子快步走过来,步伐还算灵活。他把背上的包仍在地上,张开粗圆的手臂,重重拥抱了特瑞西和艾里斯,叹了口气,他也坐下来。
肯尼和塞西莉亚挽着手一起过来。肯尼穿着黑色西服,莉亚一身黑色的无袖套裙,眼睛通红。
人都到齐后,大家商量了几句,坐上两辆出租车赶到阿鲁加市南郊,找了个还算干净整洁的小旅馆开了两个房间,肯尼和莉亚一间,其余人一间。家境还算不错的肯尼抢着付了房钱。
在房间里休息了一会,他们换上防护服,在街边找了出租车向城外的平民公墓赶去。在几十米高的围墙边,出租车被身穿动力装甲的警察拦下来,询问了几句,又扫描了每个人的生物芯片后,他们很快被放行。
穿过两侧合金堡垒和几辆防暴装甲车封锁的大门,出租车驶入了荒野,道路两侧分布着许多高耸的厂房。沿着一条荒凉的岔路,继续行驶了几分钟,他们停在了南郊平民公墓的大门外。
铁门处有一排建筑,维克让大家等等,自己跑了过去,不一会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手中握着一束白菊。
“不想买假花,真花又太贵,买不起多少,我们一人一朵。”他说,把手中的白菊每人发了一朵。
维克跟布莱迪的姐姐黛丝打了个电话,问清位置,带着大家向公墓西侧走去。墓园非常空旷荒凉,无数墓碑整齐排列着,土地上长着稀疏枯黄的野草,没有鲜花和树木,一片灰白的死寂。远远有寥寥几个人影在祭拜自己的亲人。
西侧角落,七八个穿着防护服和头盔的人影站在那里,其中一个像是牧师,站在人群前,拿着一本圣典正在念咏经文。
莉亚拉住了维克。“我不想看见布莱迪的父母,我们就在这里等他们离开,再去看布莱迪吧。”她哽咽着说。
他们停下来,在路边远远看着。
一台带着挖掘臂的履带式机器人将土推入墓坑,人群扔下手中的花,一一散去。在经过他们时,一个人停了下来,防护头罩的玻璃下,隐约看出这是一个四十来岁的男子,面孔与布莱迪有些相似,应该是布莱迪的父亲。
他张了张嘴,没有说出话来,最终低下头匆匆走了。
最后一个人走过来,深深弯腰,带着哭音说:“谢谢!谢谢你们来看我弟弟。”
“我们是队友,也是朋友,应该来送送他。”维克说。
“我要走了……再次感谢你们!”黛丝又鞠了一躬,快步追赶前面的人影去了。
简陋的石碑上刻着布莱迪的真名“罗恩·奥斯韦德”,上面镶着一幅照片,布莱迪咧着嘴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金发下的绿色眼珠欢快地看着队友们。
莉亚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别流泪,莉亚。”肯尼轻声说,“不要打扰布莱迪的安眠。”
莉亚忍住了哭声,蹲下来将手中的白菊小心放在墓碑前。接着从防护服里掏出一条白色长丝巾,上面绣着一段话,她把丝巾系在墓碑上,轻声读了出来:
“世上有一种鸟,一生只歌唱一次。它一生都在寻找荆棘树,找到后将自己的身体扎进荆棘中,流着血泪放声歌唱,直至死亡。”
“我很后悔给队伍取了这个名字。布莱迪,不要怪我。这就是我们的命运啊!追逐着那渺小的希望,永远也不回头。”她说。
队友们依次将放下白菊。默哀一阵,肯尼低声说:“我们走吧,让布莱迪好好休息。”
走出一段,艾里斯回头看了一眼。荒芜的土地上,白丝巾在大片的墓碑中非常显眼。晚风轻轻拂过,丝巾飘动不息,被昏暗的暮光染上淡淡的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