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不多时,谷难见便即赶回。他手捧一物,看不清是何东西。
他径直下入墓穴,在棺椁旁摊开手掌,我也忙俯下身去细看。
那似是一片卷起的树叶,谷难见用手指把树叶拨开,叶中有一物状如蚕豆。谷难见把树叶移向朱婴唇边,单手一捏朱婴下颌,树叶一倾,那颗“蚕豆”便滑入朱婴口中。
谷难见把棺椁盖好,轻跃而出。拉过石板把墓穴重又封上。
“走吧。”他招呼了一声,我随他而去。
“您用的是闭穴法吗?”路上我忍不住向他询问。
他点点头。
“和当年在那女婴身上用的方法一样吗?”
“嗯。”
“这个,能维持几天?”
“维持不了太长时间。”
“那,这几天能躲得过找他的人吗?”
“躲不过。”
“那……,这……,怎么办?”
“所以要用到“劳”。”
““劳”?”
“刚才放进她嘴里的东西。”
“那是什么?”
“一条命。”
“一条命?!”
“此物冬生夏亡,命不过一载。生后餐风饮露,不食任何有形之物。体内只储天地间之精华,进而不出。于盛夏将亡之时十九日内吐尽精华,复命自然。”
“那把它放进朱婴嘴里是……?”
“再有两日,它就要精气外吐。恰好可补充闭穴后所需的精微之物大大延长闭穴时日,仿如使人再生。”
这时我才了然。
“可这个“劳”,闻所未闻,您是从哪里得来?”
“此非寻常之物,慢说是你,寻遍天下也未有几人能闻,仓促间如何可得?这是我自养于林中,以备不时,今日总算得用。”
“这个“劳”似乎颇懂奉献。”我听后自觉感慨。
“取之自然,复归自然,天道循环,何谈奉献。”
“这个“劳”,为什么叫这个名字?”我掩不住对这个名字的好奇。
“它生来忙碌,予取予求。终日里纳精排废,吞进吐出,几无停休,只为了积攒精华。然临终到了,一生所取又尽都归天还地,毕生似在徒劳。”
我心中陡然一惊,不再言语。
回到灵堂,我细想着谷难见为了藏匿朱婴所做的——藏身墓穴,闭穴假亡,还动用了“劳”这种珍异之物来延缓生机……。“朱婴要躲的这人究竟是谁?”
“撼山第一游探——潘安。她的丈夫。”
“她的丈夫?!她为什么要躲她的丈夫?!”
“她的丈夫……,太爱她了。”
这……,这是什么道理?“多少人求爱却不可得,她却竟然要去逃掉爱?”
“求而不得固然是苦,可得之过甚又何尝不苦?”
“这怎么说?”我似懂非懂。
“个中滋味,不在其中,难以感同。”
我非懂似懂,暂不思量。“那这个“游探”是个什么职业?”
“撼山早已没有了警察……。”
“还有吧,”我立刻打断了他,“在烦先生那儿我还见了呢。”
“我是说,真正的警察。撼山的公立警署早在几年以前就已经腐败不堪。所有的警务人员均无视法纪,胡作非为。行民赋之权,利一己之私。本应以灭罪除恶为职任,今反成奸妄邪佞之渊薮。撼山一度罪案肆虐,恶徒猖獗。迫于民众压力,撼山警署只好采取措施督促警员积极办案。无奈这些“罪恶克星”经年灯红酒绿声色犬马,早已失志于此,无心亦无力。
而在此时,一支义警队伍却悄然出现。他们行动迅疾,打击有力。一时间撼山街头依稀又见往日和气。
撼山警署见此情势忙四处与此义警队伍接洽。终以极优厚条件将此队伍以辅警之名招至麾下,重立名为“撼山游警”。虽以辅警为名,但行之确是主力之实。而潘安正是这游警队之绝对首脑。”
“身为正义化身,但却让自己的妻子时刻想要逃离,这是什么……。”
“何止是朱婴,除了游警队的那些死党,已经没有人愿意留在他的身边了。”
“为什么?!”
“游警队成立之初,所募队员还都正直良善,仗一腔血气一心只为扑灭罪恶,保民众平安,尚无贪痴念,名利心。
然而随着警队影响日增,已成为撼山不可或缺的一股力量后,名争利诱也如影随形。而警队规模的扩大,也让一批江湖人士闻风而至。这些人中良莠不齐,既有仁义之士,也有名利之徒。然而潘安择人却只重能力而轻品行,来人只要有一技可用便网至麾下,德行人品却不认真。
游警队在成立之初,因成员多为闲云野鹤不喜约束,而警署又不愿失去这支力量,故虽有编制,但却极为松散。随着后期大量江湖人士的加入,更如脱缰野马一般。而撼山治安又全凭游警一力维持,愈发无人管束。此时潘安为求缉凶破案,逐渐不择手段。有此授意,那些手下愈加肆无忌惮。方法之邪,手段之辣渐令民众怨声一片。游警队渐似已成另一股罪恶势力。而这时警队内部也冲突四起,新旧警员为各自的信念与利益各结群体,明争暗斗。而潘安却一心只在缉凶,对手下的种种恶行初时不管不问,待警觉后又取凶暴手段强力打压。终成今日之恶果。”
“这潘安听上去并没有什么领导能力。好像,也不像好人。”
“这潘安年少时我即与他有过一面之缘。那时的他淳良正直,正气一身。遇不平之事必出手相助。且于追踪,侦断一道天赋极高。当时我料他必入此行,且大有作为。日后,果然如此,但没料到,结果……。
其间他有何遭遇我无从得知,但只看当下情境,似是全然专注于正义,力猛无度,终至走向正义的反面。”谷难见微微摇头,面带惋惜。
“潘安会找到这儿来吗?”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了这个念头。
“一定会的。”
“为什么?”
“以他的手段,他想找谁,没有几个能逃得了的。”
“那朱婴……?”
“他未必找得到朱婴,但一定找得到我。”谷难见站起身来到冷柜前,打开一个没通电的冷柜,缩身而入。
我忙走上前去,“您这是?”
“睡觉。”
“不避一避吗?”
“人都想趋吉避凶,可不知这“凶”只要一出,根本避无可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