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上个冬天,就是这种血腥味引来了一群饿得直翻白眼的狼。
他们疯狂的撕咬扒拉栅栏,试图弄出一个窟窿,头狼在栅栏外“嗷呜”的叫声混杂着寒风拍打茅草屋顶的尖哨声,让人毛骨悚然。
男人把屋门窗户用碗口粗的棍子顶死,身子微微下蹲手里拿着刀,颇有一夫守关万夫莫开的气势,女人战战栗栗的拿着棍子站在男人侧面。
一会儿就有几只狼钻到了院子里,疯狂的扑打着屋门,整个草屋都感到一晃一晃的。幸好有几只倒霉蛋掉到了栅栏外的陷阱里,被头朝上削尖的棍子扎的浑身窟窿,一挣扎,扎的更深窟窿更多,狼血顺着棍头往下流,把陷阱下那十几个棍头染的血红,顿时院外空中弥漫起血腥味。这群畜生分食了自己的同类,竟然鼓着肚子走了。
二
这年春天儿子六岁,男人开始计划着盖第三个房子。房子应该大点,高还要结实,决定要扛得住那群饿狼的发疯。
男人琢磨着这项大工程,天开始变热,狼皮大衣穿在身上皱巴巴的,去不掉的腥骚味开始变的浓烈,熏得人感觉浑身发痒。
男人想把院子左边的半圈栅栏拆了,再向后扩建,到下个冬天要在新房子里弄个暖暖和和的大热炕和一个大火炉子。
自己女人跟着自己没少受罪,开始吃不饱晚上担惊受怕,尤其是冬天,女人把猎物剥肉褪皮,手被冻的黑的发硬裂着大口子,口子张着嘴沾满了猎物紫黑的血,手皮粗糙的像老树皮。
男人光着膀子往院子里扛木头的时候,雨开始接连的下起来。连绵的雨,急时如万根面条从空中飘下,从屋檐落下的一串串雨滴,像极了美丽透明的面条帘子,缓时若柳丝摇风摆尾,更像纤细的挂面,微风一吹挂面帘子全身一扭,风情万种的奔向貌似沸腾的溪水。在这个下雨天,男人突然对面条有种强烈的渴望,味觉、嗅觉、视觉,甚至已经可以通感,身上每一个细胞都像嗷嗷待育的婴儿长着饥饿的大嘴,渴求着面条。
男人甚至看雨中的树干都像粗大的面条,甚至对肉食都开始翻吐。今年的雨水出奇大,整个月都在下雨,雨水汇集让小溪突然粗了好多,以前纤细平静的溪水,现在像个满脸泥巴的胖子。泥水咕咕噜噜的喘着气往前赶,小溪的水面已经扩张到离他们的房子不足两丈远,此时的它应该成为河了吧。男人第一次见到长成河的小溪。
下雨的第二个月,男人已经第五次去修补屋顶了,屋里地上的水都快瞒过脚踝,女人把狼皮大衣顶在头上,抱着哭累了睡着的小庄稼。
溪水河面阔了好几倍,再有两三米远就可以挨着他们的房子。从山上冲下来的树,露着半个翠绿的树头,在混沌溪水的催促下,浩浩荡荡的一路而下,从房子旁经过一会儿就漂过好远,逐渐变成了灰点。
潮湿的木柴已经很难点着,再下雨他们想吃到热食都成了奢求。小庄稼这几天开始闹肚子,没完没了的哭闹,男人坐在旁边被弄得心烦意乱。
男人顺手拿起一块煮熟的肉干塞儿子嘴里,儿子摇着脑袋噘着嘴,连肉块带口水都吐到地上的水洼里,一会儿水洼上漂起了肉干和一片油花。女人把儿子的脸贴在自己的乳沟里,上身轻轻摇晃着,想把儿子哄睡。这段日子他们除了躺下睡觉或坐着发呆,别的没啥可做的。
三
洪水永远赛过猛兽。
滚滚的河水翻着泥花,拖着上游山上的烂木头,载歌载舞的奔向下游。河面越来越宽,有时河里的烂树枝都是扫着草屋的泥墙过去的。
草屋的地基自然是马马虎虎,在水边泡了两个月,草屋像打着瞌睡似得慢慢的向河里倾斜,到了只要有人顺手一推,就会倒进河里顺着河水而去的地步。
男人急得团团转,蹲在炕头上低着头抓着湿湿的头发,好像能挠出来办法一样。
没办法男人还是晃着身子一浅一深的打开了屋门,伸头一看,有种汪洋大海的错觉,那里都是水。阴沉的天像锅盖扣住了大地,迷迷蒙蒙的分不出哪里是天边哪里是水边,给人的感觉特别压抑,像心口堵着什么连喘气都觉得浑浊。
四
北方人可以习惯寒冷,可以无视漫天大雪,可很少面对滔滔的洪水,更受不了连绵的雨和造成的长期潮湿。
男人的脸从没有像今天这样,皱纹挤到了一起额头拧起来一个疙瘩,搓着手咬着嘴唇,有种有力无处使,英雄无地可用武的无奈感。成群的恶狼长期的骚扰,男人都没有这么束手无策过,这一次似乎感到了绝望。
男人淌着水轻抚着向河里歪倒的草屋,他不敢使力,因为往外一推也许会造成更大的回力,直接使房子歪倒到河里。
在最无助的时候,也许很多中国人会想到求助老天爷,祈求神仙帮忙。神仙哪会轻易的帮忙,即使真有,否则就不会在历史的长河中,有那么多人饿死、战死、累死、病死、冤死等等。死的形式实在太多了,神在哪里,在绝望者无助者的心里,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