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
韩冰月默默地回眼垂首，不再看萧远和陈妙涵，继续向洗手间走去。
她听见血管在耳膜里突突突一跳一跳。她的男朋友同别的女孩子组成的俊男美女的画面，联系起一个早晨无动于衷的手机，让她忽然之间大感难堪与羞愧。
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感觉呢？竟然好像对方才是真命天女，而自己反而是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那个人。
为什么会这样子？在陈妙涵面前，她没有一丝脾气，是一种彻彻底底的折服。她是觉得陈妙涵的确更好么？她是觉得陈妙涵的确比她更配得上萧远么？是那份原以为已经逝去久远的刻骨自卑，其实一直蛰伏在她的骨子里昏睡，而如今契机一到就重新昂首挺胸虎视眈眈了么？
还是，作为韩冰月，她其实一直都在潜意识里那么那么地渴望，韩娜能够把沈晗让给她……
是这样吗？那么，这个时空里的韩娜，是不是应该把这个时空里的沈晗让给这个时空里的韩冰月呢？
这个可怕的念头一起，她顿时觉得万箭攒心，抱住头不敢再往下想。
她回到座位上只再坐了一小会儿——或许其实不止一小会儿，只是她心神大乱，也不再如先前那样期待萧远来到，时间便在乱纷纷的思绪间一闪而过——萧远就来了。
他如往常那样对她满脸温柔的笑，把书包往桌上一放，顺手替她整理好用来占座的那几本书，轻轻放在她的面前：“对不起宝贝儿，刚才有个同学遇到毕业论文的问题找我讨论，正好我自己也有一些毕业论文上没弄清楚的东西，顺便归在一起多聊了会儿。”
他说的是“有个同学”，而并没有直接说出陈妙涵的名字。他应该知道她是认识陈妙涵这个人的呀，难道忘了么？还是觉得无足轻重，或者，根本就是本能的掩饰？
韩冰月觉得那种整颗心缩成微小的一团的感觉又来了。她默默地看着他，不发一言。
“怎么了宝贝儿？生气了？对不起，我也没想到会弄到这么晚，之前还提前从宿舍过来的，中间想要停下来给你发个短信说一声，又怕同学误会我心不在焉，觉得不礼貌，呵呵。”萧远对她已经多么了解，立即就敏感到了她的不悦，伸长手臂把她肩膀一搂，拥到怀里在她额上轻轻一吻。
韩冰月觉得他已经有点出轨男人对妻子托辞的倾向。但她并没有戳穿他。她心里一阵冷一阵热，乱糟糟的思绪脱口泄漏：“你毕业论文还有问题没搞定呢？之前从没听你提起过呀，怎么不跟我讨论讨论？”
这句话一出口，她顿时意识到自己失了言，一不小心把一件本来对于自己是很严肃的事情诠释成了一个笑话。
“你？哈哈！”果然，萧远顿时笑出了声，嬉皮笑脸地揉了揉她的脑袋，“你这个小机灵鬼！我知道你聪明，不过讨论这个物理问题呢，还是算了吧……”
韩冰月暗暗叹了口气，原本或许应该立即解决的质问和澄清被这么一搅和，突然被封堵了出路。
她不甘又无奈，斜眼瞥了瞥他正在摊开的一本《量子力学》。也许她拿过来看上一会儿，还是能够和他讨论出些什么东西的。
只是这样无法给出解释去善后的举动，她没有办法真的去做，于是只好，让给陈妙涵去做吧。
在这件事情之后，韩冰月每次在图书馆里再要去洗手间就有些忐忑，尤其是萧远再次告别了图书馆的自习时光之后。她每次经过那个大厅的时候心里都在小鼓乱敲，有一点恐惧和疑惑，担心再在这里遭遇陈妙涵和萧远，遭遇那个她拼命要逃开的选择——
韩娜，你要把沈晗让给韩冰月吗？
这是为什么呢？明明应该害怕的是那两个人而不是她啊。除了害怕面对猝不及防的现实之外，她是不是还在害怕别的东西？也许她更害怕的是埋在自己的过去里那场刻骨铭心的爱恋那样生死癫狂的力度。那样一场爱恋，常常让她不由自主地想：假如我是沈晗，当我知道了韩冰月这么这么地爱我，会不会被感动到能忽略掉她所有的缺陷，而义无反顾地爱上她，如同《剪剪风》里的柯梦南对何飞飞那样？
而假如我是韩娜，如果有任何可能让我知道了韩冰月这么这么地爱沈晗，我会不会自叹不如，宁愿悄然隐退？
但我不是他们俩，我是韩冰月，所以我当然知道，韩冰月有多么多么地爱沈晗。
那么，我该怎么办？
好在她毕竟没再遇到那一遭的场景。时间慢慢过去，她心里渐渐把这件事情淡忘了，偶尔也能嘲笑一下自己：韩冰月啊韩冰月，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变成了一个妒妇，不允许另一半同异性有最正常不过的交往。而萧远明明是那么好的男朋友呵，怎么可以对他都没信心了呢？
这个所有人都忙得不可开交的学期匆忙地过去，又一个寒假开始了。韩冰月刚回到家，就发现这段时间父母很沉醉于买房。
起因在于爸爸最近刚升了正局长，妈妈马上就觉得应该换房子了。“不然跟你爸的身份都不相配。”她是这么对韩冰月说的。“平常过节呀什么的老有人上门来看你爸，一进我们这小区的大门，肯定马上就会心里不屑了。”
韩冰月倒没觉得她家的房子有什么不好的。她还清楚地记得自己在这个时空里第一次醒来，看见那个温馨的小房间，尽管刚刚由于看见自己发酵后的尊容而大受打击，还是没有办法太过悲痛，毕竟蓝白相间的色调很具有抚慰功效。
当然，这房子缺陷也是不少，首先是外观不好。并不算多老的房子，十年都不到呢，从外面看起来却已经很旧了，物业也没好好管理，楼道常常显得不够干净。供电系统也已经过时，现在家里虽然装了四台空调，却至多能同时开两台，否则就会频频断电。没有热水管道——当初装修的时候还没有时兴这个，可是南方的冬天没有暖气，常常也会冰寒刺骨，尤其在韩冰月上大学之后，因为早已习惯了北方冬天暖烘烘的室内，一回家就会感冒生冻疮。
所以，家里也是时候应该换套更好的房子了，韩冰月没有多想，就投了赞成票。
“你大表姐最近在珠海给姨妈姨父买了套房子，很不错，让我们过去过年呢。要说我还真想去，那儿的冬天多暖和呀，起码不用受洗碗的时候冻手的罪。可惜你爸一过年就特忙，应酬缠身走不开。明年吧，明年咱娘俩去，不管他了！”妈妈乐乐呵呵自顾自地说个不停。
韩冰月心里一滞，脑袋瓜的转动死死地停留在了妈妈这句话的前半段上了。大表姐也是法学院毕业的，而且并不是B大法学院那么好的法学院，因为当了律师，她收入很高，才工作了三年吧，居然就能给父母亲在珠海买房了，真能干啊！
妈妈是不是在暗示什么呢？韩冰月知道，如果爸爸妈妈能等一等，如果她毕业后也像表姐那样，到律所去工作，或许没有多久，她也能在这里替爸爸妈妈买一套豪宅啦，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唉，买房子这事儿真愁人……”妈妈手上拿着一叠广告，拈来翻去地比较，“这个湖滨小筑是最好的了，我第一次去看过之后回来都激动得睡不着觉，再看别的地方哪儿都看不上了。小月，我明天带你看看去，你肯定也会喜欢得不行。那里风景就特别好，整个小区还设计得很前卫，因为面向的人群是高收入群体，物业保安都做得非常好，整个社区干干净净的非常漂亮，人要是住在里面啊，估计都会因为心情舒畅而多活几年呢！”
韩冰月走过去靠在妈妈身边坐下，和她一起看那些广告。妈妈还在半是欢喜半是愁地絮叨：“就是太贵了，价格都往一万块钱上冲了，而且还卖得火，现在去问都没几套了，也不知道等我们凑足了钱还赶不赶得上了……”
说着说着话，她还很投入地随手拎过一个计算器来，啪啦啪啦开始按，看来也是最近常不离手的东西：“那边一套拿下来怎么也得100万，这还没算上装修呢。我们现在这套房子要是卖掉，顶多也就30万吧，可是如果我们先把房子卖了，搬进新房之前住到哪里去呢？我们一把年纪，总不能像小年青那样去租房吧？我们现在手头存款也就20万，要是首付只付这么多，将来月付压力也太大了，主要是我们这么大岁数的人了，贷款期限也没几年……”
韩冰月在旁边听妈妈的这套数字摆得她头大，不禁也操起心来。看样子最好的解决方法应该是待她毕业工作之后，用她的名字买房，因为她年轻，贷款期限长，而且到时候一家三口一起还贷，会容易很多。
可是问题是，她自从大一的暑假留在北京和萧远一起上新东方开始，就一直是打算毕业后要出国的。现在萧远已经把出国的事情准备得铁板钉钉，留在国内工作对于她来说，几乎已经不成为一项选择。
但是现在家里有了要买房的压力，出国对于她来说就变得不现实了。不要说她自觉有义务帮父母分担压力，就算不指望她帮忙，起码也不应该再添乱吧？然而法学院的韩冰月已经不是物理系的韩冰月。物理系的学生出国读PhD是有奖学金的，学费包了，生活费也会绰绰有余，家里不但不需要往里贴钱，勤俭节约的留学生还能省下钱来帮家里一把。
可是法学院就不一样了。法学院属于美国高校专业中的贵族，有一点职业培训的味道，几乎保证将来能挣大钱，所以基本上是没有奖学金的，要是非申请到一笔奖学金，顶多也只能涵盖一部分学费。
而且法学院学业非常忙，学期期间也不太可能怎样怎样地去打工挣钱，只能等到放假再说，这么一来，要去美国上法学院，她要么得贷款，要么需要父母出钱。就算只读一年的硕士学位，平均开销也得四万美金，爸妈那本来就不太拿得出手的房款首付都要全扔进去了。
韩冰月第一次对自己要出国的前途产生了疑惑与动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