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西亚是众神的世界。
那个世界分三层：光之域、神纪天、影之域。
只有神纪天是真实可触的世界，居住着神、圣灵、神子和仕灵。
光之域跟影之域是虚无的世界，它们像众神的梦境。
光之域居住着已逝旧神的灵体，影之域则居住着被剥夺了神格之神的灵体。所谓剥夺神格的神都是阿尔西亚曾经罪大恶极的旧神。
神纪天作为唯一可触的真实世界，那里的神殿群共有三处。
神位最高的神庙群是万神殿，居住着阿尔西亚的十二位主神和他们的仕灵。
其次是永生殿，居住着阿尔西亚的一百零八位副神和他们的仕灵。
最后是英灵殿，居住着阿尔西亚的十二圣灵和神子。
眼前的石头如果真来自神纪天的永生殿，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有神还活着，而且来过人界。
这就是让伊凡迪迦全身颤抖的主要原因。
旧神中怎么可能还有神没有在“众神末日”中本体分裂？
如果有，他是谁？他是怎么从阿尔西亚的“众神末日”中逃出来的？
要真有旧神逃出来，那么他们的数量是多少？一个？两个？三个？还是……
这个假设要是成立，那么伊凡迪迦作为神使所信仰的一切东西都将灰飞烟灭。
他的思绪开始变乱，尽量让自己别当着霍布文的面抖得那么厉害。
房间里，两位神使都沉默着。
这沉默让伊凡迪迦很不自在，他知道霍布文在观察自己。
此刻，室内的光线不算暗，也不算明亮。
在这种光线下，伊凡迪迦的眼睛会呈现出一种辨别不清的颜色。它们咋一看是钴蓝色，仔细看，又是接近于纯黑的深蓝。霍布文一定发现了这点，才让他的视线一直停留在他的眼睛上。
“有人说过你像谁吗？”
霍布文的问题让伊凡迪迦以对方不易察觉的动作咽下了一口唾沫。“没有。你觉得我像谁？”
霍布文微微一笑，将身子靠到了椅背上，翘起了一条腿。
“我在天空之城那会儿，老师带我们去云霄殿的环形云道。云道两侧有很多扇空门。我曾在一扇空门上有幸见过夜之女神的残像。”
“是吗？我从未见过夜之女神，听说她很美。她美吗？”
他的问题问笑了霍布文，“传说她是女神中最美的一位。我也没见过真正的夜之女神，不知道在云霄殿的空门上见到的残像跟她真神本体的差异大不大，不过当时那残像已经足够让我挪不开视线了。”
“有这么美吗？”伊凡迪迦轻笑道。
“我们十几个学生跟在老师身后，那残像给我们在场所有神使的震撼力是相同的。老师说残像上的夜之女神，不及真神容貌的十分之一。”
“天空之城那帮老头喜欢夸大事实，说不定她真身没那么美。”
“你的眼睛很像她。”
骤然，空气有些凝固，伊凡迪迦的表情微微顿了顿，接着，他遏制不住地大笑了起来。
“霍布文，你在逗我玩吗？我要是个女的，你的话倒是对我受用。但我是个男的，你这话让我听上去不像是赞美，倒像是讽刺。”他说话时故意装得很镇定，但鬼知道他在他眼底算不算镇定。
“别在意。”霍布文也跟着笑了起来，“我只是觉得你眼睛的颜色很像她。”说完，他提起桌上的酒壶，倒了两杯。“再陪我喝一杯吧。”
“将军是想灌醉我？”
“不，我只是想让你尽快适应这酒的烈度。”说完，他递了一杯给他。
有了第一杯的尝试，喝第二杯时，伊凡迪迦几乎是一干为敬，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
喝完酒，他擦了擦嘴，将空酒杯放回了桌面。他看向霍布文，用下巴指了指桌上托盘内的石头，“你说这石头是神纪天永生殿的。你去过永生殿？”
“我们都是众神末日后的产物，自众神时代结束后，阿尔西亚就成了一片废墟。生命树被烈火炙烤，海影山被冰雪覆盖，除了博安塔还屹立不倒外，估计再也找不到完整的事物了。那样恶劣的环境，我是没能力去的。”
“可你说这石头来自永生殿？”
霍布文拿起了石头，手在空中打了个响指。瞬间，一团银光照亮了整个房间。
伊凡迪迦看向那光团，它在变化，像雾气，散开，又合拢。
一个少女出现在了那团雾气般的光中。
她披着银色披肩，下面是条白裙，白皙的脚上绑着一双金色凉鞋。
她出现的地方应该是座神殿。只是在蓝月之夜，神殿显得寂寥。
阿尔西亚的蓝月之夜，除了众神的仕灵，所有的神祗、圣灵和神子都会进入暂时的沉眠期。
少女显然是故意选的这种夜晚溜进神殿。她穿梭在神柱繁多的长廊上，只要碰到值班的仕灵从长廊尽头走来，她就会以掩耳不及的速度躲到神柱背后。
她身上的银色披肩会隐蔽她的身影，在仕灵靠近时让她的身体与空气融为一体。
仕灵走远后，她才从那柱子后面跑出来，向着神殿更深处跑去。
来到一扇巨大的红门前，她停下了脚步，左右看了看。在确定没人看见的情况下，她小心翼翼推开了门，从门缝里钻了进去。
门关上了。
伊凡迪迦无法得知她在里面做了什么。但当门再次打开时，她从里面跑了出来，怀里多出了一个盒子。
这次，她跑得更快了，几乎是一口气跑到了神庙外。
光雾中的场景发生了变化。
神庙变成了一片冰海。
蓝冰覆盖着一望无垠的大海。冰层之下，紫焰一刻不停的燃烧着。
这时，站在悬崖边的女孩举起了怀里的盒子，念起了一句旧神时代的咒语。
冰层开始轰轰作响，霎时，蓝冰从大海的尽头一路龟裂开来。一道巨大的黑影在冰层下穿梭。
它游动的速度很快，像听到了召唤，从大海的那头游到了大海的这头。
霎时，它破开冰层探出头来。
冰层彻底裂了。
它一跃而起。
是冰暴龙。
它长着鹿角，六翼展开。原本凶残的面目在见到女孩后，突然柔和了下来。
它俯身向前，低下了头，用前额轻轻触碰着女孩的前胸，似乎在有意讨好她。
这时，女孩身后传来了一群人的脚步声，穿着黑甲的仕灵在靠近。
情急之下，冰暴龙扭转身躯，让女孩跳上了它的背。它再次展开六翼，向着苍穹之上的蓝月飞去。
女孩上身紧贴着龙背，身后传来箭雨声，她回过头来。
画面定格了，伊凡迪迦的视线也在看清女孩的长相后定格了。
那张脸——
雪脂般的肌肤，小巧而直挺的鼻子，微微红润的脸颊所共同构成的脸。纵使多年未见，他仍然记得那张脸。
那张在他孤独、无助、幼小时，时常来陪伴他的脸。
那张总是微笑着给他讲外面的大千世界的脸。
那张以他现在的年龄去看，略显稚嫩的脸。
她？
怎么会是她？
“你认识她？”
霍布文的声音让伊凡迪迦微微收回了思绪，他想要伪装自己的真实想法，但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留下破绽。
“不。”他声音颤抖道，“我想我能理解你见到夜之女神残像时的心情了。”
听他这么说，霍布文大笑起来，“你喜欢这种类型？”
“呵。”伊凡迪迦轻笑道，“只是觉得在梦境里见过她。”
霍布文的眼睛里出现了一丝同情，伊凡迪迦不知道他的同情缘于何故。但很快，他便回答了他心里的疑虑，“她是第一位前往人界的神使。当年从阿尔西亚偷了圣物，逃了出来。”
“什么？”
“她偷了圣物，将它们带到了人界。”
“不可能。神使怎么可能去得了永生殿？”说完这话，伊凡迪迦突然顿住了。在他还是神子时他就见过她。如此看来她应该是神女才对。她会跟他一样，是不知道父母是哪位神的神女吗？
“她跟我们不同，她是众神时代诞生的，由弥月之海的气泡变化而来。”
“谁告诉你的？”
“很抱歉打破了你的美梦。”霍布文道，“我的生命周期已经进入了下弦月期，没有理由骗你。当年天空之城派我来人界寻找第一位神使，其实是为了让我将逃跑的第一神使捉回天空之城进行审判。”
伊凡迪迦用了很大劲才平复自己复杂的心情，“你……找到她了吗？”
“没有。”
这回答让他松了口气，但霍布文接着道，“我一直在找她，但一直没找到。有件事我可能被蒙在鼓里。来人界的四百多年我见过很多无助、彷徨的人，但那些无助、彷徨全部加起来都无法与现在的我相提并论。”
“什么意思？”
“伊凡迪迦，我曾经一度跟你一样，以为自己是圣都学院最优秀的学生，来人界抓个神使回去简直轻而易举。但来人界的四百多年，我越接近事实的真相，越怀疑自己当初的选择是个错误。”
“这话怎么说？”
“我对你撒了谎。我从未辅佐过拉姆珈蓝。他能有今天的成就，或许都是那位神使所为。”
“你说那个女孩？”
“我初来人界时，游历了大半个世界。为了寻找那女孩，我开始接近拉姆家族。在我第一次见到拉姆珈蓝时，他已经一百三十岁了。但奇怪的是他身上没有一点儿人类该有的衰老痕迹。他的容貌和精力跟二十岁的成年男性差不多。”
“怎么可能？他是人类吗？”
“他是人类不假，但他体内有很强的圣极力。为了弄清那圣极力来自何方，我废了很大劲儿，最后都徒劳无功。”霍布文的眼神游离了起来，“…或许……那第一神使根本就不存在。”
“？”
“伊凡迪迦，我不想去怀疑圣都学院的老师欺骗了我。他们派我来人界说不定是另有目的。但直到我生命进入下弦月期，我也没弄清楚那目的是什么。有些话我不能对你说得太过直白，真相会让我们彷徨，而作为神使我们无论走到哪，都无法逃过蓝星菲莉亚彭的监视。”说完，霍布文将那石头递给了伊凡迪迦，“这石头你收下，我已经用不着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