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错的子孙世代为将,如他的孙子司马蕲曾任秦国军队的副将。司马蕲究竟为秦国建立了多少功业,史无明文,但他参加了著名的长平之战,这是有记录的。长平之战是一次十分残酷的战争,秦国在该役中坑杀了赵国士卒四十五万,使秦国东面的劲敌赵国从此衰弱下去,为秦国彻底征服和灭亡中原的韩、魏、赵三国打下了基础。
长平之战时,秦国的君主是秦昭王嬴稷(公元前306年—前251年在位),他是秦惠文王的次子,秦武王的异母弟,登位时年方十九岁,在位时间很长,共五十六年。执政期间,他任用文臣范雎为相,实施远交近攻国策,秦国国力迅速增强,非惠文王时期可比,已经可以实施张仪提出的东进夺取中原的战略计划了。
秦昭王四十五年(公元前262年),秦昭王派白起率军攻打韩国的野王邑(韩国城邑名,在今河南省沁阳县),野王邑的守军支持不住,向秦军投降,这么一来,韩国被拦腰斩为两段,韩国富庶的上党郡(在今山西省东南部,治所壶关在山西长治市东南)同韩国本土的联系完全被切断了,成了飞地,其郡守冯亭就将该地区献给了赵国。当时赵国的君主是孝成王(公元前265年—前245年在位),他与大臣平阳君赵豹等商议是否接受,赵豹说:“圣人把无缘无故的利益视为极大的祸害。”赵孝成王不听,即刻派兵占领上党,封冯亭为华阳君,另外派大将廉颇进驻上党附近的长平(今山西省高平县西北)。
赵国坐收渔人之利,使秦昭王嬴稷怒不可遏,他立刻派王龁率领大军攻克上党,将进攻矛头指向赵国,在长平地区和廉颇的赵军对持。廉颇见秦军来势汹汹,不敢轻敌,便坚守壁垒,不与秦军决战。以逸待劳,消耗秦军力量。双方在长平地区相持了将近三年,不分胜负。秦昭王嬴稷看到战争旷日持久,攻不下长平,就采取范雎的离间计,派间谍携带千金,贿赂赵王左右的人,并散布流言说:“廉颇太老了,哪儿还敢和秦国打仗啊!要是任用年轻力壮的名将之后赵括去领兵,秦国这点兵马早就打散了。”
公元前260年,赵孝成王中了秦国间谍的反间计,将廉颇撤职,改派赵括做将军。丞相蔺相如和赵括的母亲都知道赵括无能,反对让他带兵,但赵王不听。
秦国则改派百战百胜的白起为将军,司马蕲等为副将,与赵括作战。赵括虽然是赵国名将赵奢的儿子,读了不少兵书,学了一套套的兵法,但他是个纸上谈兵的庸才,毫无实战经验,并且贪图私利,接受钱财赏赐,不分给部属,军队上下离心。他出垒迎战,盲目冒进,中了秦军诱敌深入的计策,结果赵军的后路被秦军切断,赵军被分割成两部分,首尾不能呼应,他们的运粮通道也被秦军严密地封锁。白起还派五千名轻装士兵直捣赵军营垒,使赵军失去根据地。秦军又派精锐的骑兵不断往来突袭赵军。赵军屡战屡败,只得就地筑营垒,由进攻变为防御,等待援军。
秦昭王得知长平的战况,亲自来到接近战线的河内地区(今河南省沁阳县),征调十五岁以上的男子,全部调往长平,让他们拦截赵国的救兵,切断赵国的粮草。赵国向齐国求救,齐王害怕秦国,不敢支援赵国。
到了九月,秦军的包围圈开始逐渐缩小,赵国军队已经断粮四十六天,军营里能够吃的东西全部吃光了,饿疯了的士兵开始自相残杀,用人肉来填充自己的肚子。赵括见等待援兵已经无望,只好组织军队突围。他把军队编成四队,向秦军的营垒轮番进攻了四五次,根本冲不出去。赵括孤注一掷,他亲自率领一支精锐的军队和秦军搏杀,结果在混战中,赵括被秦军射死。
赵军群龙无首,顿时溃不成军,四十多万受尽饥饿折磨的将士全部放下武器,向秦军投降。白起和部将们商议说:“先前秦军已经攻下上党,上党的百姓不愿意做秦国的顺民而归附赵国。赵国士兵反复无常,不把他们全部杀了,恐怕会出乱子。”
他一声令下,秦军用欺骗的伎俩把赵国将士全部活埋。只留下二百四十个年纪小的士兵,把他们放回赵国,让他们传扬秦国的恐怖的威名。
长平之战充分暴露了秦国的残忍和不义。本来春秋时代的战争是讲仁义的,如公元前633年,晋国和楚国的城濮(卫国地名,在今山东鄄城县西南临濮集)之战中,晋文公率领的晋军和楚国大将子玉率领的楚军相遇,晋文公下令晋军后撤九十里。因为当初晋文公在国外流亡时,受到楚国的接待和优容,晋文公许诺楚王说,为报答楚国恩情,回国后,如果带兵和楚国作战,将退避三舍(舍是古代行军长度单位,一舍为三十里,退避三舍即退避九十里)。之后晋文公果然与楚军相遇,他下令退兵,是遵守以前的诺言。楚国将领对晋文公信守诺言的做法十分感动。许多人劝楚将子玉也撤兵,但子玉不答应,反而穷追不舍,结果这次战争晋胜楚败。
另一个作战讲仁义的人物是宋襄公(公元前650年—前637年在位),公元前638年冬天,他率军和楚国在泓水(故道约在今河南省柘城县西北)上作战,楚人未过河,有人建议:“敌众我寡,趁其未渡河赶快进攻。”襄公不听。楚军过河队列未整,又有人建议进攻,襄公说:“等人家排好队嘛。”楚军摆好了阵式,襄公下令进攻,结果宋军大败。宋军虽然败了,襄公后来也因伤重而死,但他的这点讲义道的精神,令后世传扬,尊他为春秋五霸之一。
还有因诚信而化干戈为玉帛的事。还是楚国和宋国的战争,宋文公十七年(公元前594年),楚军包围宋国的都城商丘(今河南商丘市南)达五个月之久,宋城没有粮食储备,军民非常饥饿。宋国的将军华元夜里私自出城,约见楚国的将领子反,子反告诉了楚庄王(公元前613年—前591年在位)。楚庄王问华元:“城中情况如何?”华元说:“已经到了析骨而炊,易子而食的地步。”庄王说:“我军粮食也只够吃两天了。”于是楚庄王被宋将华元的诚信态度所感动,主动撤兵回国了。
人说“春秋无义战”,但上述三次战役的主角晋文公、宋襄公、华元、楚庄王领导的军队还是称得上“仁义之师”的。与用诡诈的方法活埋四十万战俘的长平之战的残忍无人道相比,上述三次战事只不过是几个君子在玩战争游戏。
儒家的仁义只适用于夏商周三代,秦朝以后,中国社会便进入了两千多年的黑暗时代。上层统治阶级之间的斗争都依靠诈道取胜,是小人(如刘邦、曹操等)不断战胜君子的历史,或君子被改造成小人的历史。
长平之战这样的惨剧之所以发生,这是因为秦国是个十分野蛮、虎狼当政的国家,它与提倡仁义道德的儒家是格格不入的,它征服了关东六国,也用“焚书坑儒”毁灭了华夏的辉煌文化。秦国军队用诈术活埋四十万战俘的行为,只有近代的希特勒用诈术在毒气室屠杀犹太人可与之相比。长平之战是个分水岭,象征着古代的文明社会向野蛮社会的倒退,回到了人吃人的原始社会,这种倒退一直延续了两千年。
长平之战的受害者是关东六国,首先是赵国,牺牲了四十多万年轻力壮的武士,国家的精锐伤亡殆尽,其国家也在公元前228年灭亡,这一年,秦国将领王翦率领的军队长驱直入赵国都城邯郸,赵王迁被迫献出地图投降秦国。其他五国,韩国早在公元前230年就被秦将内史腾攻打而灭亡了,魏国在公元前226年被秦将王贲攻灭,楚国在公元前224年被王翦领导的六十万秦军攻灭,燕国在公元前222年被秦将王贲攻灭,齐国在公元前221年也被王贲攻灭。
但主谋坑杀四十万赵国战俘的白起也是长平之战的受害者。这次战役以后,白起就居功骄傲,和秦国的宰相范雎不和,再有战事,往往称病不出。公元前257年,秦国再次派大军包围赵国都城邯郸,想一举灭掉赵国,但由于白起隐居不出,秦军没有良将指挥,邯郸很久攻不下,兵员也损失很多,最后魏国的救兵来了,秦兵只好撤走,无功而返。秦昭王将这次失败的原因归咎于白起不参与,而白起却说失败是因为秦王不采纳他的意见,秦昭王听了大怒,逼迫白起自杀。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司马蕲作为白起的副将和下属,也被殃及,与白起同时自杀。因此司马迁的祖先司马蕲也是长平之战的受害者之一。
长平之战的暂时受益者是秦昭王嬴稷。趁着长平之战的余威犹存,嬴稷于公元前256年出兵灭了西周国,夺取了西周的三十六座城邑和三万人口,西周君将九鼎宝器献给秦国,嬴稷接受了九鼎,取得号召天下的法权。张仪于六十年前制定的战略计划完全实现。同年,周赧王死去,周朝正式灭亡。残暴的秦朝接替宣扬仁义的周朝兴起。
秦国似乎是长平之战的受益者,但受益很短暂,可祸害无穷。报应很快就来了:公元前207年(秦统一全国十四年后),楚将项羽渡河救赵,九战九胜,大破秦军,杀了秦将苏角,俘获秦将王离,秦将涉闲自焚。结果秦将章邯率领剩下的二十余万秦军精锐向楚将项羽投降。
于是,项羽带领四十万诸侯大军向西进发,要进入函谷关,直捣秦朝心脏咸阳。在这四十万大军中,除了楚、魏、齐、韩、燕等国的兵勇外,一定有更多的赵国的壮丁,因为这支大军是从赵国都城巨鹿出发的,起行时一定有较多的赵国子弟参加。这些赵国壮丁想起五十多年前自己的父辈或祖父辈被秦国人坑杀的惨况,便心血上涌,报仇心切,复仇的对象就在身边,即二十余万秦军的战俘,他们一再向项羽请愿,极力主张将这二十万秦国的青壮年坑杀掉,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项羽也是复仇心切,他的叔祖项燕及其麾下的数十万楚军统统死于秦将王翦之手,因此他批准了这种报复行动,上演了新安城南坑杀秦降卒二十万的惨剧。秦人吞食了自己种下的恶果。
还有,秦朝的灭亡固然源于秦末的反秦大起义,但也和秦朝内部出了奸臣分不开,秦朝的首要奸臣是赵高,假造诏书,迫令秦始皇长子扶苏自杀的是赵高,害死秦朝名将蒙恬和丞相李斯的是赵高,唆使秦二世杀害自己的数十个同胞兄妹的是赵高,最后赵高又杀死了秦二世本人,此外,赵高还有在沙丘害死秦始皇的嫌疑,可赵高何许人也?他原来是赵国王室的远房亲戚,他究竟有多少父祖辈亲属死于长平之战,无法考证,但他的生母受过刑戮(肉刑),他和几个兄弟都从小被阉割,却是有记录的。他成为宦官,地位卑微,全赖秦始皇见他办事能干,才提拔他当中车府令。国恨家仇,集于一身。他的阴谋虽出于私利,但在他的潜意识中,难道没有为长平之战中被害的父、祖辈同胞复仇的愿望吗?所以秦朝的迅速灭亡,在长平之战中就伏下了苗头。
让我们回过头来,继续说长平之战的受害人司马蕲,司马蕲虽被害死,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的后代继续兴旺,据司马迁记载,他有个孙子叫司马昌,曾在秦朝政权下担任官吏,主管铁矿,也许相当于今天的矿产厅长,是厅局级干部。司马昌的儿子名叫司马无泽,就是司马迁的曾祖父,似乎也当过管理市场的长官,相当于今天的工商行政管理处长,属于处级。还有司马喜,是司马迁的祖父,具有“五大夫”的爵位,是个虚职,相当于今天的巡视员吧。总而言之,司马迁的先人以担任中、下层官吏的居多。还有一个叫司马梗的将领,他在公元前259年带兵替秦国征讨太原地区(在今山西省中部,原属赵国),但不知此人和司马迁家族有无关系。
司马迁的父亲司马谈是个光宗耀祖的人物,一方面,他在新兴的汉朝做了高官,进入中央政府内部,可见到皇帝,另一方面,他又回到了祖先的职业,当上了汉朝的太史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