汇龙镇外,墨言堂一行三人在林中歇脚。
此时已经过了正午,赫连亭将自己做的炊饼分给两人来解决午饭问题。
“老赫,你怎么遇上刀门了?”江如枫就着裸露的岩石坐下,催动煞气将炊饼烘热。
“我从古沧庸手上脱身后,便顺着云河一路向上游走去找堂儿。去镇邪寺的半路上撞见了你信中所述的玺金殿修士在与刀门交易。后来你传书给我说堂儿在你身边,我也就不必再去镇邪寺,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青衣剑客倚靠在树干上,懒散地打着哈欠。
“话说回来,你为什么不和堂儿在镇上找家酒肆把午饭解决了?现在已经过了正午了。”
江如枫抬起头尴尬的笑笑:“钱花光了。”
“你去卧龙酒肆不一向是赊账的吗?经脉亏损最是要补充气血,怎么能饿着呢?”
江如枫看了一眼啃炊饼的少年,对着赫连亭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我可不敢把孩子教坏了。”
“算你有心。”青衣剑客又摸出一个炊饼,抛给江如枫。
“谢了。”结果炊饼,江如枫道:“老赫啊,虽说长身体的孩子吃得多,可一般的人会吃堂儿这么多么?”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墨言堂已经吃了四个炊饼,还没有停下的意思。而自己才吃了一个。
赫连亭耸耸肩,道:“我又没有家室,怎么可能知道。”
说得好像我有一样。江如枫啃了一口炊饼,发现做的还挺好吃。老赫这脾气,聊天能聊死人啊。
两人交谈间,青衣剑客猛然拔剑,眼中清光大盛。利刃出鞘,剑气凌空飞出,将一片树梢尽数砍断,黑衣人失去了落脚点,慌忙跳到空地中央。
君子道,同气连心。
赫连亭的道与生灵有关,能够影响周边的植物。当蒙面男子踏入这一片区域后,他便立刻被赫连亭察觉到,这才有了之前的那一幕。
当然这个道所能影响的程度大小与两者之间的契合程度有关,气性越是相似,效用也就越大。
比如说——竹子。
赫连亭墨玉竹龙的称号正是由此而来。
此时三人的目光都被眼前的不速之客所吸引,蒙面男子不禁感到有些尴尬。他实在想不通自己为何会被瞬间发现,变成现在这种局面。
“昨夜我已经放了你们一马,你又来做甚?”江如枫低下头高声问道。他早饭还没有吃,此时实在是饿了。
蒙面男子恭敬行李,道:“前辈,我是来报恩的。”
江如枫大笑几声,道:“堂儿,你信吗?”
墨言堂笑嘻嘻的摇摇头。他知道这是江老在寻蒙面男子的乐子。若真的有仇有怨,他根本就不可能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说话,要知道江老一向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很少会绕弯子。
但是明明昨晚还在追捕自己,江老是何时和蒙面男子冰释前嫌的?
蒙面男子双膝下跪,道:“前辈昨晚替我打通了体内淤积的阳气,以德报怨,晚辈佩服。”
“我可不是什么品德高洁的好人。”江如枫明显十分受用,但嘴上不饶人,“你要报恩,先报上自己的名字,再告诉我昨天打伤我堂儿的是谁。”
“晚辈姓成,叫做成鼎易,是玺金殿弟子。昨天打伤圣子的人恕我不能告知真名,出卖同门的事晚辈实在做不出来,只能告知他的代号是’泽‘。”
“’泽‘,嗯嗯,五行中水属阴,你们玺金殿是阳修门派,怕不是天生的叛徒。啧啧,你可要盯好了。”
成鼎易有些不服,但克制下来:“虽然前辈事晚辈的恩公,但请还是不要随意中伤我门派之人。”
江如枫冷笑几声:“你知道我为什放你一马吗?应为你还算是个男人。若不是叛徒,为何煞气中会参杂着一缕阴气?”
“这…”蒙面男子额角沁出汗珠,这是他始料未及的,“此言当真?”
江如枫笑笑,并不作答。
“晚辈会注意的。”成鼎易道,“晚辈此次前来是因为我有能帮助圣子调理经脉的办法。”
赫连亭又摸出一个炊饼,抛给蒙面男子,道:“坐下来说。”
成鼎易十分诧异,对方是如何知道自己还没有用过午饭的,莫非自己早就被人家盯上了?
与刀门交易被看见的事,他毫不知情。自然也就不知道为何赫连亭会了解的这么清楚。
对于墨言堂的经脉问题,两人也是束手无策。此时蒙面男子带来消息,可谓是意外之喜。就算他并不是为自己而来,他身后的玺金殿也必定不会去加害墨言堂。
毕竟他们要的是活的圣子。
成鼎易并没有坐下,他将炊饼放入怀中,道:“时间仓促,晚辈就长话短说了。神医鹤冠童颜现在隐居在凤扼泽,我也是偶然得知。若是能得他出手医治,圣子的经脉应该能完好如初。”
“可凤扼泽是匪盗群集的地方,我们带着堂儿,多有不便。”
“晚辈也知道。二公主来汇龙镇奉命缴匪,第一处便是凤扼泽,现在在镇上募集谋士。此路前辈定然是行不通的,应试的报名早在昨晚就己经筛查完毕。但是她仍需要本地人指点,因此挑选了天门镖局和金龙商行协助行动。前辈若是担心圣子的安全,可以从这两家中挑选一家。”
“我会考虑的。”江如枫将剩下的炊饼咽下,“倒是你们玺金殿,买那么凝阳丹干什么?”
成鼎易显得十分慌张,完全没有料到江如枫会知道这件事。
刀门在镇上大量收购凝阳丹,玺金殿又和刀门在做大生意,那凝阳丹的最终流向大概率就是这个一直在追捕墨言堂的阳修门派。
凝阳丹虽然能够补充阳气,但是长期使用是会造成经脉堵塞的,因此很少会有阳修用。
加上成鼎易经脉堵塞,基本可以直接下结论了。
“事关门派机密,晚辈不敢说。”蒙面男子低头答道,明显有些心虚。
“呵呵。”江如枫轻笑两声,如果真是玺金殿暗中让刀门收购的,那么答案自然十分明白。刚才一问不过是确认是否果真如此而已。
“行了,你去吧。”
成鼎易一刻也不想呆了,怕被逼问门派机要,草草行礼后,他便纵身离去。
“又得回城啊?”江如枫看了一眼身披血衣的赫连亭,用手捂住脸道,“我应该扒下那小子的衣服给老赫进城穿的。”
剑客不以为意得道:“我在城外等着便是。”
…………
汇龙镇,鸾卞毓募贤之处。
鸾卞毓静坐在书案前,冥神苦思。此时案上摆放的正是记载应试人员的册子,其上所记载的应试者已由宣民司进行核实,确保没有居心叵测之徒混进其中,意图对公主不利。光是核实身份这件事,就花了一整天的时间。
这些应试者共来自七座城池,其中甚至还有一名云游至此的异乡人。
“殿下。”从京城带来的小书童走进书房,“人已经带到了。”
鸾卞毓微微颔首,示意书童可以开始了。
后者则走进院中,此时院中共有七十几名应试者,院外还有几百人在院外等待。
“所有人依照次序,每次一人进书房面见公主。”书童站在廊上开始点名。
院中众人立刻安静下来,没有人对安排的顺序存在异议和争执,毕竟谁会傻到再公主面前失礼,亲手扼杀自己应试成功的可能。
鸾卞毓则提起笔,静候来者。
率先进入书房的是一名白衣青年,腰间系一柄长剑,手中一把羽扇轻轻挥动。身材高大,气宇轩昂。
对于应试者所佩戴的兵器,鸾卞毓并没有要求收缴,毕竟替她出谋划策的人若没有一定的自保能力怕是很难活过几天。何况有忌无应和一众护卫守在一侧,稍有异样便会立刻出手,不会留情。
来者礼毕,道:“况,虽长不满七尺,而心雄万夫……”
“下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笔杆舞动,墨迹到处一票否决。
黑色面纱后那张俏脸微微皱眉,鸾卞毓感到既好气也好笑,套用前人的古作也就罢了,生搬硬套,说自己不满七尺,恐怕某个姓周的老匹夫就要坐不住了。
书童再一次叫人。
来者道:“蓉,三尺微命,一介书生,无路请缨,等终军之弱冠,有怀投笔……”
“慕宗悫之长风。你背完了吗?”鸾卞毓冷笑道。
深吸一起,她克制住自己不满的情绪。册子上写的很清楚,骆蓉,峦城御元第三子,腾龙岭望族。今年早些时候就已经被举荐为地方官员了,现在看来水分很大,应该少不了钱财的打点。
“唔……。”‘卑微的书生’低头看向鸾卞毓,面色发窘。他是照着父亲教他的话背的,没想到这么轻易就被拆穿。在来之前,骆蓉一直认为鸾卞毓不过是一个在宫中长大的女子罢了,今日一见发现自己错得离谱。
这不是女子,是美人。
于是骆蓉笑着走出了书房,见此美人,此行不亏。骆某人满面春风的穿过小院,仿佛得到了公主青睐一般,惹得人群一阵骚动。知道书童再次点名,众人才安下心来。
毕竟公主只取一人。
接下来众人投向骆蓉的眼神中便多了一丝怜悯和对试题的揣揣不安,好端端的人进去才多久便失去了神志,轮到自己的时候又当如何?
在各种揣测和臆想中,很快四十多名应试者已经失去了资格离开小院,深情各不相同。
此时书房中鸾卞毓则显得有些烦躁,这批应试者的质量比自己预想的差出太远,三十人中竟没有一人能想透自己募集贤才的本意。即使用了,也根本不可能带回京城和那帮老家伙交锋。
没错,她此举的用意首先是挑选有治国之能的良才来辅佐自己,其二才是需要熟悉群匪套路的人来替她出谋划策。她要的是报国之士,而不是那些一心想着背靠大树好乘凉的人。
而在这四十多人中,有一半都在竭力吸引自己的眼球,恨不得在自己的身上插上几根彩羽翩翩起舞,甚至还有一人问她缺不缺男宠,被忌无应提起来丢了出去。
这绝非是自己想要的人。
见主子不再发话,书童问道:“殿下,还要继续下去吗?”
鸾卞毓摆摆手,是一这场闹剧到此为止。照这样下去,恐怕还未等到自己想要的良才,便会被活活气死。
书童走到院中,道:“公主殿下身体抱恙,今天就到此结束了吧,余下的再等消息。”
身为皇室之人,尤其是鸾卞毓还是皇储,如非必要便不能失信于民,否则白添他人的口舌,书童对这种规则早已习惯,便随意捏造了一个借口。
一阵叹息声中,众人陆陆续续得离开了小院。
闵铗归逆着人流走到书童身旁,道:“你替我把这一册文章交给公主,行么?”
书童眯眼打量起闵铗归,道:“公主说过不收任何人的东西。”
闵铗归附耳道:“你若将它送到公主手中,等你出来后再给你一千两。”
书童这才接过书册,快步走进书房,将其交给公主。
鸾卞毓半嗔怪的说道:“宝儿,你又收人家好处了?”
书童笑笑,道:“怎么会呢,都是好心替人送的。”
公主摇了摇头接过书册,对于这种事她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敢这么做的不是十分自负之人便是傻子,自己的人可不是这么好收买的。
鸾卞毓移目书上,首先是两行字,墨迹很新。
“贫身不愿受云紫,应效国家万载宁。——峦城布衣闵铗归。”
“有趣。”鸾卞毓轻笑道,一对玉指夹住书页缓缓翻动。这封面上的一句话虽说没有特别出彩的东西,但她终于看见了她想看见的东西——“报国”。
书的题目叫做《匪难》,共分十一卷,主要针对匪患问题提出了自己的见解。
“匪者,民生之弊也,亦弊民生者也。固诚宜以疏导之策代强弓硬弩,治国以方略至于无流徙之民也。”
粗略地浏览后,鸾卞毓已经对这本书的思想有了大致的了解,眼中满是喜色。
“宝儿,送书的人还在吗?”公主一面翻阅书册,一面询问书童。
童子走到门口张望,看到那道身影还在院中等候,道:“殿下,要我把人请进来吗?”
鸾卞毓道:“不用了,稍后我亲自去见。”
书童脸上流露出诧异的神色,随机又是一阵沮丧,被主子如此看重的人,自己恐怕是很难要到钱了。
公主终于合上书册,起身去往院中,宝儿紧随其后,二忌无应则不远不近的跟着,由于所修的道的原因,他并不需要和鸾卞毓保持太近的距离。
“见过公主。”闵铗归恭敬行礼,眼前这位不愧是国本,此时除了忌无应,院中还有数十名护卫。
鸾卞毓举起书册,问道:“这是你写的吗?”
眼前这位公主的声音中听不出一丝感情的色彩,闵铗归颓然有些心虚,他在书中有些地方对朝廷做法的不满表达得很露骨,莫非她是来兴师问罪的?
莽撞了,应该稍加修改再送过去的。
闵铗归有些后悔,但终于硬着头皮答道:“是小生所著。”
鸾卞毓满意的点点头,将书册收下,道:“很好,这本书我要了。”
你要了,什么意思?
闵铗归;“??!”
公主转过身去,道:“我带你去领住处的钥匙,明早卯时我要在书房门口看到你。”
闵铗归快步追上公主,宝儿用胳膊碰了碰他,食指与拇指相互摩擦来示意对方。
书生看了宝儿一眼,弓下身子低声说道:“我没钱。”
书童有些生气,走到主子身旁,道:“公主,他言而无信,我们别要他。”
公主笑道:“说什么瞎话,等会自己找管事去领。”
宝儿转过身来,冲着闵铗归做了一个鬼脸。
书生轻笑一声,真是孩子气,明明之前在院子里还很稳重。
鸾卞毓走到柜子旁,取出钥匙,高声问道:“告诉我,你为何效力。”
闵铗归正色道:“为国万死不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