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东方已然花白,残破小院中,江如枫闭目倚靠在小屋的墙面上,似睡非睡。
昨夜将墨言堂救回后,江如枫立刻封住了他的经脉并将他体内的过剩的阳气导引出体外。但明伤易除,暗疮难愈,江如枫对这一方面并不是特别了解。于是只得守在房外,静待堂儿醒来。
彻夜未眠,江如枫闭目养神,但意识时刻保持着清醒。
声响传来,江如枫迅速睁开双眼。
“堂儿。”江如枫推门而入,问道:“你感觉怎么样了?”
此时的墨言堂看起来十分虚弱,面色惨白,肿胀变形的经脉仍浮现在皮肤表面,不时微微筋挛。
“经脉中不时还有有刺痛感,但已经不如最开始那般了。”墨言堂苦笑两声,昨晚阳气破体而出对静脉造成了重创,十几年的苦修恐怕只能从此止步。
不甘心又能有什么用,所能做到的只有尽力而为。
“你的阳气中附着着一缕细微的阴气,所以当时才会爆发的如此猛烈。”江如枫道。
如果说阳气对阳气的作用是牵引,那阴气与阳气相撞就相当于将两股势力同时点燃,在狭窄的经脉中后果可想而知。
“鬼修,阴气,玺金殿。哎。”江如枫长叹一气,道,“一时半会我也没有什么头绪,先和你赫叔联系上吧。”
将信纸安置在木鹤上,江如枫将一枚紫青晶插入,紫青色的气息缭绕在其身旁。
紫青晶并不是什么名贵的矿石,因其是气的良好储存物,常被用来驱动一些小型的机关。
轻轻一拍,木鹤振翅飞去,顺着特定的线路穿过一路复杂的地形轻轻落在了赫连亭的肩上。
“江老的信。”赫连亭将信取下,木鹤欢快的鸣叫了几声,便停在一侧静静等候。
此时赫连亭的表情显得更加凝重。
“头疼。一间事接着一件。”青衣剑客望向山坡下的谷地,其中两路人马聚集在一起,不知所为何事。
“一件一件办吧。”赫连亭伸出食指,煞气凝在指端以指代笔在纸上飞快书写,食指过处留下一片焦黑,字体粗细匀称,气势凌人。
轻拍木鹤,后者振翅飞去。
谷中右侧是一众玺金殿人,为首的正是那名蒙面男子;另一侧则是清一色色彪形大汉,腰间跨一口大刀,尤其是为首那人身形魁梧,宛若一座铁塔般矗在队列的最前端。
“刀门。”
赫连亭攥紧腰间的佩剑,周身散发出一股骇人的杀气。
刀门原本是墨家的附属宗派,刀门门主裴输源更是赫连亭的结义兄弟。墨家覆灭之日,裴输源从身后重伤赫连亭后,率领刀门一众临阵倒戈,更是将墨家主母和尚在襁褓之中的墨言堂藏身之地泄漏出去。
前者拼死一搏而后者九死一生逃出生天。
墨家覆灭,刀门来到腾龙岭一脉,虽自称为刀门,却经常做打家劫舍的勾当,行径与土匪无二。
刀门!裴输源!你们一个都逃不过!
墨色长袍随风舞动,山风带来不尽的喧嚣和山谷下两路人马的言语。
聒噪!
赫连亭揣剑而立,冰冷的目光投向刀门一众。此时虽然已经接近正午,却有一种说不出的阴抑之感,让人感到不安。
玺金殿众人终于离开,刀门一众走上山,这一侧有一大片柑橘林,在这样干燥的天气下可谓是意外之喜。
橘林之外,一名中年人倚树而立,像是在昏睡。手中的长剑微微出鞘,寒光四射。
“你是何人?”裴输源持刀上前,大声问道,荒郊野岭中出现这样打扮的一名中年人可谓是怪异之极,尤其是其身旁笼罩着一层若有若无的寒意。
中年人抬起头来,微微一笑:“裴兄,准备好受死了吗?”
“锵!”
长剑出鞘,凛冽的气势直逼刀门一众。
“听到了吗,裴兄,今日它便要饱饮仇敌的鲜血!”
…………
青竹轩小院。
木鹤飞入小屋,江如枫阅罢便将来信焚毁。
此时江如枫已经收好了床铺,随时准备带着墨言堂离开,后者此时已经能够下地走路了,只不过脸色有些憔悴。
江如枫想低调一些离开,毕竟此时的小屋中洒满了金色的阳光,清脆的鸟鸣清晰可闻,早上起来甚至不需要鸡鸣的提醒。
简而言之,经过昨晚的一番折腾,小屋已经没有房顶了。
昨晚江如枫受到刺激一气之下将多年的私房全部败光了,两只口袋空空如也。若是再因为损坏设施被店家讹,自己就十分尴尬了。
走为上策。
江如枫合上院门长叹一气,花了六千元煞居然到头来居然连床都没能躺一下,都怪那几个鬼修和玺金殿修士。
我的元煞啊!
墨言堂打了一个寒噤,一侧的江老正散发着强烈的怨念,疲惫的双眼直勾勾的盯住地面。
到底是什么人能让江老这么挂念?
暂且抛开这个问题,墨言堂回想起六岁时玺金殿第一次找上自己的情景。
当时江老和赫叔为了治好他天生阳核的毛病广寻名医,消息不知怎么就传到了玺金殿的耳朵里。当时玺金殿的高层一致认为墨言堂体内的阳核对于修炼阳修之道是不可多得的帮助,加上阳脉阳气衰败,门下弟子水平普遍不高,便想将墨言堂强行虏来传授玺金殿功法,当作圣子来培养,接替下一代掌门之位。
于是古沧庸找到了江赫二人,想强行带走墨言堂。
而故事本身的主角并不清楚那一晚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只知道后来玺金殿的修士再也没有出现在玉竹林一带。
十一年转瞬过去,玺金殿再来找自己到底所为何事?
未等墨言堂想出结果,一道甜腻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呀,两位爷起了,昨晚住的舒服吗?”
江如枫转过身去,一双疲惫的眼睛布满血丝。毕竟正道修士在开天境之下都仍只是人类而已。
老鸨看到江如枫两眼下耷拉着的眼皮满意的点点头,看来这位爷昨晚玩得很尽兴。
“房子我已经看过了,放心,两位爷不需要再另外付款了,毕竟这些预算早就一起包含在租金里了。”老鸨轻笑两声道。
“青楼真黑。”墨言堂暗暗想到,“难怪能让那么多男人倾家荡产。”
在竹林里的这些年,墨言堂翻遍了江老的“藏书”,比如说《风月女子传》云云,对青楼的伎俩还是有些了解的。
江如枫揉揉眉心,叹出一气转过身来,原来自己从一开始就已经被讹上了吗?还好弄坏了房子不然多付的元煞岂不是都打了水漂。物尽其用值了值了。
挥挥手,江如枫道:“没事我先走了。”
“两位爷有空再来呀~”老鸨挥挥袖帕在两人身后喊到。
再也不来,若我江如枫再来我名字就倒着写!
跨出青竹轩,主干道上车水马龙,吆喝声不绝于耳。
“江兄!”粗旷的喊声从前方传来,江如枫顺着声音望去,唐振海扛着几个袋子迎面走来。
放下手中的东西,唐振海道:“江兄,这位是?”
江如枫道:“家族里的后辈,难得出来嘛,你懂的?”
“哈哈哈。”唐振海笑道:“出来见见世面么?难怪。”
“兄弟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我对这镇子上有名的去处了解的不少。”
“唐兄可知道哪家药坊卖凝露膏的?”说罢江如枫看了一眼身旁的少年。
“凝露膏?”唐振海微微一愣,很快又反应过来:“镖局附近就有,正好顺路,我带你们过去。”
凝露膏是用数位阴性药材熬炼制成的,常用来怯除过盛的阳气,此时两人刚从青竹轩走出,其中意味不必多说。
“不愧是年轻人啊。”唐振海暗自感慨道。他稍稍舒臂,七袋粮食便稳稳得落在他的肩上,加上其壮硕的体型,即使是站在原地也有十足的气势。
“好俊的力气。”江如枫虽然也能做到这样的地步,但他无法收放有度。江如枫的道决定了他并不需要什么华丽的招式。
一力降十会,一招破万法!
唐振海回望两人,道:“走吧。”
裴输源三人的脚力都不慢,不出一炷香,三人就走到了“天门镖局”前。
汇龙镇的天门镖局声望在外,江如枫自是知道的。没想到自己交的这个朋友竟然在这个镖局。
“唐镖头。”一名褐衣年轻人从镖局中走出,“您回来了。”
“嗯。回来路上想起储粮都吃光了,就去市上买了几代回来。”唐振海放下袋子,叠起来有一人高,“我还有些客人,你先把粮食带进去吧。”
青年立刻回去叫人,他一人可搬不了这么多。
“把这些袋子放在门口真的没什么问题吗?”墨言堂问道。
“没关系,先去药坊。”唐振海将墨言堂拉到自己一侧,道:“小兄弟生的如此俊俏,难怪啊。”
你又明白了什么?墨言堂苦笑着点点头,被玺金殿追捕这种事当然不能摆在明面上说,唐叔的误会自然是对自己的一种保护。但为何自己会感到如郁闷呢?
突然自己有点理解先前江老那股强烈的怨气了。
从镖局向西走过两家店铺,便是“胡记药坊”,规模中等,样式古朴。
“呀,唐镖头,里面请,里面请。”胡记药坊的老板是一个蓄着山羊胡的老先生,看起来极为精明。
胡掌柜领三人进了药坊。里厢的药屉有数百之多,琳琅满目,各种药物的气息混杂在一起,让人难以分辨。药坊内的空间并不小,有些药屉甚至要伙计的顺着扶梯才能取到。
“祖传老店,让几位见笑了。”山羊胡笑笑,“唐镖头,您今日要些什么?”
“老规矩,愈疮贴三十贴,怯瘴丸两瓶。另外这两位朋友还要些凝露膏。”
胡老板俯身拨弄算盘,道:“凝露膏药多少?”
“一人用,敷两次。”江如枫答道。
“好的。”山羊用笔记下,道:“凝露膏在内间,我喊人去取。”
胡掌柜说罢便回头喊道:“威胜,凝露膏三十四钱!”
“几位先等一下。”
“咣!”
“出什么事了?”几人寻响声看去,一名中年男子和药坊伙计争吵的面红耳赤。
“唐镖头。”看清来这长相后,中年男子仿佛看见救命的稻草,”犬子在镇外采药时遇到了几名鬼修,惨遭毒手,阳气被抽走了八成,至今仍旧昏迷不醒。大夫说了,服用凝阳丹试试,应该还有救。可我跑了三家药坊了,都说已经没有货存了。我莫非是得罪了哪家大人物,要让小人的儿子必死无疑?”
中年人眼中布满了血丝,面容憔悴,杂乱的头发一看就是还未梳理就匆匆赶上街。
应该是真的。
走镖多年的经历让唐振海养成了多留心眼的习惯,毕竟这年头匪患横行。
凝阳丹,通过药引而将阳气封存炼制成丹,一般用于补充阳气,广受风流人士喜爱。但引其价格昂贵,且汇龙镇地处阳脉之上阳气充足,凝阳丹的效果就显得有些鸡肋了,因此市场并不多,一般是不会出现售罄的情况的。尤其是三家药坊同时断货,这就显得有些可疑。
唐振海掏出一张一千两元煞的官钞拍在案上,道:“老胡,我也知道你生意难做。你不卖给他,卖给我总是可以的吧?”
胡掌柜将官钞推回,道:“唐镖头,你未免也太看不起我了,我胡某可不是落井下石的人。况且这年头开这么大个店,没有点背景,谁敢经营它?”
唐振海一愣:“当真没货了。”
“昨晚打烊之前,两名黑衣人到小店,把凝阳丹买断了货,现在还没来的及进货呢。若进到了货,肯定第一时间叫他来取,毕竟是救人的丹药,我怎么敢私藏。”
“黑衣人?”
山羊胡轻笑两声:“虽然他们遮遮掩掩,但还是很好辨认,一看就是刀门的人。记得蒙面,却忘了将腰间的大刀收一收,刀柄上还刻着‘刀门’字样呢?”
“那帮土匪买这么多凝阳丹干什么?这东西可不便宜。”
胡掌柜耸耸肩,道:“这就不是我一个小小药坊老板可以知道的了。”
“威胜过来!”
壮年汉子将凝露膏交给掌柜便离开了。
养道境中期。江如枫点点头,看来果真如山羊胡所说这家店还是有些背景的。
像赫连亭四十岁融意境的妖孽毕竟不多,古沧庸虽然看起来年轻,事实上也已经一百多岁,还是有一整个门派鼎力支持的结果。
结完账,取走药物,三人再次来到大街上。
“唐兄,今日多亏了你,来日再见。”
“再会。”唐振海提着药囊挥手告别。
江如枫抬头看了一下太阳,赫连亭的来信上是说正午在西城门会合,看来应该已经等了一会了。
江如枫加快脚步,未到西城门便听见一阵嘈杂声。
一队卫兵将一人团团围住,围观的人群堵得密不透风。
“老赫!”江如枫拉着墨言堂拨开人群,中央的那名剑客浑身染满鲜血,杀气腾腾。
城卫兵喝到:“你是何人,这一身的鲜血是何事?”
赫连亭冷笑一声:“放心,不过是一些畜生的血罢了。”
“所言属实?”
“当然,况且我并没有打算进城,我只不过在等人罢了。”
“老赫!”此时江如枫终于从人群中挤出来,围观的路人实在太多。
“哈哈,我这位兄弟常年在镇外猎杀妖兽,正常正常。”江如枫对卫兵的小头目道。
“下次让他换身衣服,一身鲜血实在是吓人。你看。”卫兵指向一侧正在哭闹的孩童。
江如枫蹲在孩童面前,从怀里掏出一个微缩的木鹤,轻轻一拍,后者歪歪扭扭的走了起来。
孩子立刻破涕为笑。
“那,我先走了。”江如枫站起,卫兵拦人是应该的举动,要是这样都能直接放行的话,汇龙镇早就乱起来了。
卫兵点点头,将三人放行。
走出镇子半里,江如枫低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剑客冷哼一声,道:“我遇到了刀门的人。可惜让裴输源跑了。”
长剑出鞘,刀身上的血渍早就被擦拭干净。寒光中显露出赫连亭略带愠意的面容。
“若让我再见到他,我必斩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