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送凉,唐仁斜倚门框上,将金刚元力搬运至双目之间,眼前顿时清晰了不少,他轻轻对着身后张仲耘说道:“走吧。”
说完就向前一纵,无声无息,一跃近丈,唐仁虽然现在仅仅金刚圆满,但是比很多无相境的高手都要强势,因为密宗这股代代相续的大金刚,十分浑厚霸道,足以滋养唐仁在下四境的突破所需。
加上他最近勤加练习崔骃为其挑选的三本拳谱,自身对于力量的运用更加娴熟了,《撼山谱》刚猛,本来是战场上的杀人技,脱枪为拳,化成拳谱;《三关》是巧劲,拳,肘,膀三关一线,讲究弹抖发力,练习过程中最能体悟对自身肌肉绞劲的运用;而《听桥》则是一本身法拳谱,所谓拳法,必须要能近身,在咫尺之内辗转腾挪,方能克敌,所谓要练拳法,先练身法。
不得不说这三部拳谱凑在一起十分巧妙,由深入浅,面面俱到,挑选的人不可谓不是宗师眼光。
看着唐仁提身冲进黑暗,张仲耘默默关上门,赶紧跟上。
李曦瞥了一眼唐仁离去的背影,没有动作,杨羲在旁边一边翘着腿剔牙一边观察这个陌生人,虽然从他出现在侯爷的马车以后就很少说话,但是举止之间威仪自显,以杨羲的经验来看,这人一定不是泛泛之辈。
老张让他注意点这人,也罢,本来他也想随着侯爷晚上出去看看的,这下只能在这看人了。
刚才吃饭时唐仁问了胖掌柜城隍庙的方位,估摸着方向一路疾驰而去,耳边风声呼啸,一路上家家闭户,连灯火都没有,满城笼罩在阴暗之中。
悠然茶社地处偏僻,等到进入内城街道,耳边听到的呜咽哭泣之声更大,阴风阵阵,砭人肌骨,唐仁心里一紧,春天的晚风不可能这样阴冷,事出反常,必有妖孽。
虽然唐仁这数十年一直蜗居在长安,但是这并不表示他见识短浅,相反他从小聪慧,又有极强的求知欲,对于很多奇闻异事了解的反而比较充足,这时他脑海中隐隐有些想法,但是不能确定,只能闷着头向城隍庙一带前进。
大概一炷香的时间,唐仁便来到了城隍庙前,麟州地广人稠,城隍庙建造的颇为宏伟,在夜色里显出一个巨大的轮廓,唐仁站定在庙前细看,仪门上有一副对联,上联是:“阳世之间积善作恶皆由你”,下联是:“阴曹地府古往今来放过谁”,正中是一个巨大的算盘,上面铁画银钩,写着四个字“不由人算”。
看到这个算盘,唐仁不由自主联系起自己的遭遇,和那个遥远的谶言,一时默然。
既定的命运,自己走到今天这一步,到底有没有成为那条跃出命运之河的鱼儿呢?
张仲耘看出了侯爷的心事,上前去催促道:“赶紧进去吧。”
唐仁点点头,整理了一下思绪,向前走去,过了仪门,便是正殿,正中端坐城隍老爷,两边是文武判官、日游夜游以及一干皂吏,除了城隍,两边造像都被毁坏了,周身龟裂。
唐仁有点好奇,走到木胎泥像旁边,仔细看,上面的裂纹就如同蛛网一样,密密麻麻,好像用手一碰就随时会碎裂一样,他绕着造像走了一圈,没看出什么端倪,他又折过身去到城隍老爷的高台下,供桌上还有些时蔬水果以及鸡鸭,放在上面安然没动。
瘟疫之后,民众因为惧怕惹怒了城隍老爷,由里长组织起一次法会,在这上的贡品,还是新鲜的,没人敢动。
端坐在高台上的城隍爷,面目威严,颔下一部长须,腰间撑着一个朝带,唐仁抬头细看,果然身体上的金漆剥落了,就如胖子说的一样,看来传说并不是空穴来风。
仔细看了一会,他隐隐感觉到有一些不对劲,但是又说不出。
唐仁不知道,在他面前的高台上,香炉里点的祭香,正不断的袅袅升起,被城隍吸入腹中,这正是神道香火淬身的手段。
唐仁虽然比一般的无相境界实力要强上一筹,但是一些法力和殊胜体验却没有,下四境,只有到了无相境,才能初步窥测天地玄机造化,幽冥出入。
这些在张仲耘的眼里就完全不一样了,张仲耘老神在在看着城隍吸食香火,他对唐仁小声说道:“侯爷莫慌。”然后一指点出,点在唐仁的夹脊双关处。
唐仁突然感到一股热流从双关奔涌到玉枕,刺激双目,他擦了擦眼睛,缓缓睁开,面前景象大变,不仅夜色亮如白昼,而且城隍和两边的判官都仿佛活过来一般,有了生命,两侧的巡吏面色灰败,奄奄待毙,而面前这个城隍爷端坐高台上,竟然正在贪恋的吸入香火,身体上仿佛受了伤。
唐仁向后退了一步,躬身行礼,说道:“城隍老爷,不知你这城隍庙怎么会变成这般模样了?”
这大半夜,本来就很少有人来城隍庙,加上瘟疫横行,就更没有人在深夜走动了,本来这一老一少跑到庙里,城隍还不怎么在意,只是自顾自的吸食香火,这小少年却郑重其事的向自己问话,难道他能看到自己?
城隍没有答应,反而狐疑地看向少年身后的老者,只见他腰插一柄玄铁烟枪,正在似笑非笑的看向自己,城隍心里一震,哀怨的想,怎么最近有这么多道门高手来扰乱人间秩序,这城隍可真不好做!
他凝出法身,叹了一口气,慢慢走下高台,朝张仲耘拱了拱手。
“你们夜探城隍庙有何贵干?”城隍贵为一方神使,在天庭神职级别里好歹也是镇守一方的大员,掌管阴差鬼吏,护佑一方平安,可是现在却混得潦倒不堪。如今神道晦暗,人间失序,在这样的乱世他们有点香火就算是不错了,法力根本无法达到应该有的水准。
所以乱世之中才经常有鬼魅妖精的传说,神道香火不足,管束能力自然就不够,而乱世之中死人一茬接一茬,鬼道如鱼得水,此消彼长,也就不难理解乱世中的鬼魅横行了。
张仲耘还了一礼,打量了一下鼻青脸肿的城隍,忍住笑意,问道:“我们路过麟州,看到这里瘟疫盛行,心想,如今春夏之交,生气蓬勃不应该有此疫情,又听闻此地民众说,前不久城隍庙被人打碎了造像,偷了金箔,不知是什么原因,恳请赐教。”
城隍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来闹事的就好,前段时间有人闯城隍庙,打伤了自己和一众手下,还抢了法器和谱牒,搞得他没办法上疏天庭,不过他也知道,这时候就算真上告天庭,恐怕也没人管。
君不见,现在很多地方城隍位置都空置了,麟州这还有个城隍,时常享受一点香火就已经很不错了。正因为这样不尴不尬的处境,城隍才会因为唐仁的一句话,现出法身,他这个小庙是再也禁不起折腾了。
偌大的城隍庙里,金像破落,显得有些凄凉,城隍见张仲耘盯着自己受伤的脸看,一时有些尴尬,咳嗽一下,无奈道:“半个月前,有一个叫三转黄河的魔宗来到麟州,到我的城隍庙里,一言不合就打碎了我的金身。”
望着庙外如墨般漆黑的夜色,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金身破后,我便陷入了一段短暂的沉眠,后来麟州百姓聚在一起,举办了一场法会,我受了一点香火愿力慢慢苏醒过来,才知道麟州瘟疫盛行,但我也没有办法了。”
说罢,城隍在庙里巡视一圈,看着自己昔日的手下小吏都陷入沉睡,心里百味杂陈,作为城隍庙之主,香火他优先吸纳,自然醒转的最早,但一批手下受伤严重,估计恢复的时间还有很长。
“三转黄河?”唐仁记得上次于阗国皇子驾驭手下用的金钱符就是来自什么三转黄河,没想到他竟然来麟州了,本来唐仁对这种江湖势力向来不放在眼里,就算修成阳神,面对战场上千军万马,烈火般血气的冲刷也不能持久,所以武道终究不能万人敌。
除非真的达到传说中的上二境,可以出入幽冥,变化莫测,那时才能称得上修道练真之士,轻公侯,藐皇权。武道第九境名逍遥,又叫素王境,俗世皇权在其眼中已经没有多少意义,就唐仁所知,这些年摆在明面上的势力,真正登顶武道绝颠的,也就是敦煌菩萨和白鹿洞书院儒圣蔡泽了,但是他们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出手过,实力究竟如何还未可知。
现在天下乱兆已现,很多武道势力坐不住了,都妄想左右天下大势,想着到时候能定鼎分功,比如此次帝陵行刺的那一批各国刺客。这三转黄河巴结于阗国皇子,现在又敢深入大观腹地,扰乱一州民生,何尝不是有这个心思。
以杀止杀,是永远止不住的;但是既然被唐仁碰到了,那他就要管,师父除了教他多行善事之外,还对他说过人活一世,要念头通达。师傅的话,唐仁一向记得清楚,这个乱世很多人活得还不如高官门下的一条狗,他们所谓的善良其实不过是柔懦,是自我保护的一种无奈而已。
“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自古历史上皇家都不愿意有这种挑战规则的人出现,但是有了能力,有些人就要说一些不够温和的话,做一些不够温良的事了,所谓“手持利器,杀心自起。”唐仁这些年过得太压抑了,这段时间他出长安,又开始练拳,一步步,血气日益涨溢,身体呈现出越发饱满的状态,整个人也更加自信张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