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观宫城,宣室内,李曦正坐中央,旁边侍立两人,一个样貌丑陋如阴鬼,另一个昂藏魁梧,腰佩金刀。
李曦手指轻轻放在紫檀木案上敲击,仿佛在想着心事,面前两人,一个是宫城三千内监头目的巨宦李渐庵,一个是大观十二卫的统领陈达,两人皆是他的左膀右臂。
李渐庵躬身说道:“陛下要考虑周全,龙体不得轻动啊,当今天下群雄割据,皇权凌夷,万一有哪个不开眼的伤了圣上,那可就悔之不及了。”
那魁梧汉子也是点头劝说,“些微事情交给下人去办即可,何必劳圣上亲自犯险。”
李曦摇摇头,声如洪钟,显现出强大的自信和横扫睥睨之气,“此事我已经考虑周全,最近寇谦之代师行令,搅乱天下风云,诸国似乎有合纵伐我大观之意,加上朝堂上一些世家门阀畏畏缩缩,首鼠两端,我不如暂避锋芒。”
“大观外有唐宾鸿,内有你们两人我就放心了,乱不了,等下出去你们就说我帝陵遇刺被惊,卧病不起,暂时由太子李甫清监国摄政。”李曦看着面前两人,从紫檀木案上拿出一卷娟黄色诏书,递给李渐庵,吩咐道:“这是我拟定的诏命,你拿去前朝召诸大臣宣读,另外陈达将十二卫调过来守护寝宫,不准宫嫔臣子入内探望。”
陈达沉默一会,苦笑为难道:“我若带兵环卫寝宫,恐怕前朝诸大臣会有异议,说我有圈禁圣上的嫌疑。”
李曦瞥了一眼陈达,轻笑道:“你倒是考虑周全,不过这就要看你的本事了,另外就是防范着点西宫探子。”
陈达面色一凛,深深点了点头,不再作声,随着李渐庵退出宣室门外。
————————————————
“龙渊寺上师德裕和尚在帝陵法会上溘然长逝,其门下弟子将他尸身迎回龙渊寺,置于坐缸内,只等待三年后开缸鎏金,成就肉身菩萨。”
风雨园内张仲耘坐在唐仁身边,不紧不慢地谈及德裕,这些年他俩经常结伴去龙渊寺,德裕也算是老友了。德裕生前地藏王密藏已经小有成就,周身玉化,有密宗不死虹光身的影子,开坛后肉身不腐,料想是板上定钉的事。
“当时他和我说起他们龙渊寺的谶断,我还不是很相信,没想到一场法会就能要了他的命,不知是否是因为牵动了体内剑伤的缘故。”唐仁微微摇头,摆脱掉一些杂乱的思绪,最近他的脑海中时常浮现雨中那道淡黄背影。
张仲耘嘬着手中的烟锅,吞云吐雾,说道:“恐怕也没那么简单,符姚的剑势还不足以重伤德裕,这其中肯定有些猫腻。另外,一次郊祭就能出现这么大的危险,侯爷以后出门可一定要带上我,不然出了什么事情,二娘她们怎么饶得了我?”
唐仁点点头,拿了石桌上的一个柑橘剥着吃,笑嘻嘻的说道:“这不是没办法嘛?皇上点名要我随行,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了点什么,还是谨慎点好,不过咱们马上就出长安了,不用再管官场上的事情。”
张仲耘点点头,冷笑一声,说道:“李曦知道了又怎么样,他自家的祖坟都要被人刨了。”
唐仁回来后把郊祭一行的事情尽数和张仲耘说了,当也包括遇到孙骨这事,当年孙骨盗挖梁国皇陵的事情闹得天下皆知,孙骨也因此成为了过街老鼠,每一国都不待见,要知道帝陵关系到一个国家的龙脉气运,干系甚重,没有哪个皇室能容得下孙骨这号人,天下秘闻有一个天罗榜,上面全是恶贯满盈的大盗或巨寇,这孙骨就排在第十九位。
传闻孙骨有着一套独特的遁术,奇快无比而又无声无觉,当年储光羲之所以能追杀他三千里,主要就是因为各国合手发下海捕文书,画影图形随时给储光羲情报,借刀杀人,这些国家何乐为不为呢?
唐仁起身拍了拍衣服,转身朝后院走去,张仲耘连忙跟上,过几日唐仁就要出行去南疆查看“逆党”,顺便做些自己的事情,长安这边当然也要交代一下,唐府内的一排厢房,环绕着一个巨大的空地校场,里面有百数十个精壮汉子,赤裸着上衣,眼光如电,吐清纳浊,正在哼哼哈哈的锻炼行伍合击之术,在小型校场前面有一个持剑巡回的汉子,淡黄面皮,两臂雕青,正是徐无鬼,他在完成当日答应唐仁的承诺,空闲时教导这些游侠儿一些吐纳之术强身健体,也传授一点战场上的行伍配合技巧,以后他们离开唐府也能在战场上搏个功名,这可能就是那个“声色犬马”的公子为他们求的一场缘分吧,自从那日唐府遇刺,徐无鬼自觉失责,便更加卖力的教他们。
看着校场上热火朝天的训练,唐仁也是微微一笑,走到前面对徐无鬼拱手作了一个礼,徐无鬼示意那一群人接着练习,回过头来朝着唐仁回礼道:“唐公子来了。”
唐仁开门见山,说道:“徐先生,我过几日就要离开长安,不知归期,家里的一应安全就要仰赖你了;特别是最近风波不断,还要劳你多多用心才好。”
“哦?唐仁公子要出去游历?至于护卫唐府安全之事是我分内之事,自然不用公子提醒,我可以在此保证只要我徐无鬼活着,就不可能让唐公受到伤害。”
唐仁哈哈一笑,说道:“徐先生何必言重,你的话我自然放心,既然是我哥让你来唐府的,我自然相信你的本领。至于我这次出去,也算是‘游历’吧。”
唐仁十几年都在长安城中没有出去过,这次外出游历,确实让徐无鬼惊讶了一下,按理说这种贵族公子哥哪个不是锦衣玉食,趴在安乐窝里不舍得出去,顶多在清闲文职上混混资历,几年后自然能位列台辅,除了唐君那样极少数的妖孽之外,没有多少人愿意去江湖游历。
事情交代完了,唐仁便转身离去,临走之际,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从怀里掏出一个铜钥匙,往后一抛,回头对徐无鬼说道:“徐先生还记得我上次对你提及的事情吧,我风雨园的地窖里还有一批专门为你调制的药酒,那是地窖的钥匙,严敬那我已经打过招呼,你自取即可。”
徐无鬼看着手上的钥匙,一时怔怔出神,唐仁已经走远,过了一会,他将钥匙小心翼翼的放进袖子内,冲着校场内的一批儿郎大声吼道:“从今天起加大训练力度!”人以国士待我,我以国士报之,算这群夯货有福运。
回到风雨园,后面有个小院落,里面有个石桌,杨羲正躺在石桌上晒着太阳抠指甲,听到有人进院,他连忙翻身起来,看到是唐仁,脸上立即堆起了和煦的笑容,坐在石凳上,说道:“侯爷来这有什么事吗?”
杨羲满脸赔笑,生怕唐仁问起了上次给他的那五十两银子,早就输光了,没法交代啊。
唐仁知道杨羲在想些什么,也不管他,自顾自找个石凳坐在他对面,他这次出长安,自然不能带着‘小念头’,想来想去也不知道交给谁看管比较好,现在既然走到了杨羲这里,便交代给他吧,只不过这杨羲生性好赌,自己走后更无人能管束的住他,到时候别把小念头给饿坏了,张仲耘进来也随便找了个石凳坐下,杨羲瞥了一眼张仲耘,不动声色。
唐仁扫了一眼杨羲黑漆漆的双手,指甲里还掺杂着一些污泥,只有九指,他叹息的摇了摇头,说道:“杨羲,我马上要出发离开长安,到时候‘小念头’就交给你照顾了,你可别三天两头再去烂赌。”
杨羲本来都做好了接受唐仁教训的准备,一时半会没有反应过来,半晌,面容一肃说道:“侯爷,出去长安可不是好耍的,现在天下四处征战,民不聊生,盗寇横行,你出去作甚,你要去我老杨也陪着你去,我可不在家做带狗的勾当。”
唐仁倒难得看到杨羲这么正经,一时也有些惊讶,想了想,正准备拒绝,自己出去做事总不能带着这么一个不靠谱的赌徒吧,再说有些事情还不方便让外人知道,正准备回绝,张仲耘在旁咳嗽一身,抢先说道:“公子,这位兄弟说的也有道理,出去多有不便,老奴一人恐怕照顾不周,他既然想随行,就一起去吧,‘小念头’便让严敬找人照料就好。”
说完张仲耘还给了唐仁一个莫名的眼神,杨羲也在期待的看着唐仁,并拍着胸脯保证道:“侯爷放心,出门在外,我一切行止都听你的吩咐,绝不烂赌。”
唐仁看见张仲耘横插一脚,知道肯定有原因,不过这时候不方便问,多带一个人倒是无妨,看着杨羲,唐仁想了想,闷着点了点头。杨羲大喜过望,连忙又打包票,唐仁摆了摆手,无奈道:“你尽快收拾一下行装,不日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