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姚剑势被德裕一掌所挡,一时不明就里,回身退走,立在空中,望向德裕和尚神色惊疑不定。
德裕虽然借助着身后李曦的天子龙气勉强挡住符姚的惊天一击,但是大半剑气也已经进入了他的体内,此刻数股凌厉剑气正在他周身大脉中翻搅,虽然一时还能压制,但留下暗伤是免不了的了。
王俭堂没想到龙渊寺老和尚竟然能从他的束缚中挣脱,他看了一眼符姚,又四处扫视了一圈,找到了那日在天一阁上遇到的那个小家伙,其实他这次来倒也没想真正出手弑君,杀李家苗裔,他还真下不去手,但是王家却不能再跟在大观后面了。
念头一转,他望向唐仁,似诉家常道:“小友,还记得我吗?”
王士禛和窦婴唐宾鸿等人都是一脸惊讶,王俭堂喊谁的?
李曦虽然好像身出危局之中,但是此时却仿佛听到了一件让他感兴趣的事似的,眯起双眼,径直看向唐仁。
唐仁一听王俭堂说话就知道大事不好,故意四处张望,营造出一种不是喊自己的假象,但是半天没人应声,气氛十分诡异,他只好挠了挠头,嬉笑道:“前辈莫不是在喊我?”
王俭堂含笑点了点头。
唐宾鸿在旁边听到,心里一惊,没想到儿子和乱党竟然还有关系。王士禛一众人也颇感惊讶,毕竟王俭堂虽然“名义”上与王家脱离了关系,但是到底还是王家一脉的血亲,唐仁竟然和他有交集?
唐仁硬着头皮问道:“前辈喊在下有事?”
王俭堂朝唐仁招了招手,示意他过去。
唐仁一边问话一边跳下马来,朝前走去,以免等下波及到唐宾鸿,但是在内心里唐仁是不担心的,要不然这次也不会连张仲耘都没带了,就刚才李渐庵被王俭堂压制的样子唐仁怎么看怎么觉得有一点假,李老鬼凶名赫赫,这么容易就被制伏了?这里面也就德裕和尚老实巴交,下了血本。
而且以李曦的谋虑,不可能不知道这次帝陵郊祭会有些危险,但是竟然没带上贴身近卫陈达,说明他对自己的安全有着十足的把握。
李曦指名让自己随行,难保不是看出了自己的一些端倪,想从这次危机之中探出一些底牌,当然,这个引蛇出洞的局不可能是专门为唐仁设计的,他顶多算是个陪衬。
以唐仁的想法,李曦明知有局还坦然出行恐怕有几重原因,其一自然是为了引出背后的势力;其二,至于为什么让李渐庵隐藏实力,唐仁看了一眼身后那一批朝臣,不排除有一些探测这些世家豪门的意思,今天銮驾危机万分,却没有一个所谓的世家子弟冲上前去护驾,这态度也算是很明显了。
唐仁想着今天诸多事情的前因后果以及由此而来的一些猜测,来到阵前,抖了抖袖子,朝着王俭堂作了一个大揖,唯唯道:“前辈喊我有什么事情?”
本来肃杀之气弥漫的地方突然透露出一丝诡异,一个少年公子躬身朝着一个皓首长髯的先生行礼作揖,好像在学院求学一般,不过现场一众甲士、官员、随从都不敢说话。
王俭堂看唐仁站在雨中,宽袖大袍,飘飘然有一种出尘之气,赞许的点了点头,说道:“你前几日在天一阁应该听到我和你老师王闿运有一个赌约。”
当时好像确实有这么回事,但是唐仁没听到赌约内容,眼下看来是跟自己有关系了,他也不拐外抹角,沉声道:“不知怎样赌法,还请先生示下。”
王俭堂听到这话一时有些沉默,他和王闿运赌的是唐仁能不能恪守臣节,王闿运说唐仁家教甚严,父慈子孝,从小唐宾鸿就让唐家两位公子给前朝贞臣陈珪上香,唐仁赤诚报国之心不会差;王俭堂却不这么认为,第一唐仁从进梧桐别院开始到上天一阁,处处透露出狡黠之气,第二为了武道精进他竟然强行攫取别人的修为,这种残忍之事忠臣孝子不可能做得出来的。
但是今天王俭堂看到大观李曦皇帝危在旦夕,后面的一干朝臣大部分都“无动于衷”,他心里也在动摇。王俭堂虽然已经不再是大观的人,但是看到如今的大观变成了这般模样还是有点慨然,衮衮诸公已然如此,强求一个沉湎声色的公子哥忠诚又有多大意义。
风雨潇潇,王俭堂有点意兴索然,只不过事已至此,纠结更多反而显得女儿态,他对唐仁说道:“我和你老师赌的是你能不能恪守臣节。”
他侧过身去,手指李曦,接着说道:“我说过我不亲手屠龙,但这只能保证他的性命,他的命是命,天下苍生的命也是命,所以今天我要取他的一双手,让他做不得恶,挑不得战端,你说如何?”
王俭堂的声音虽然温和,但是却非常洪亮,纵使在雨中,也能传出去很远,四周又是一片哗然,但是没有人敢妄动,刚才那个长须老者一出手就镇压了德裕和尚和李渐庵的场景还恍惚眼前,众人忌惮不已。
唐仁不知道王俭堂在卖什么关子,李曦的手是你说取就能取走的?不过眼下他自然不能这么说,唐仁谦恭道:“我唐家深受皇恩,自当竭忠报国,不过先生的话却让我听不明白,当今天子在位三十余年来,国富民丰,何谈天下苍生的命不是命呢?”
顿了顿,唐仁接着说道:“当今天下分为五大国,十小国,还有一处雪域,一座敦煌城,纷纷攘攘战乱不休,要说战端也不是圣上开启的,不知先生是听了哪里的‘谣言’要将这个罪名归于圣上。”
王俭堂呵呵一笑,“你倒是牙尖嘴利,我做事情自然不需要听别人言语,当今天下虽然战乱不休,但是却没有灭国之事,自大观十几年前剿灭南诏以来,各个国家之间的关系紧张了不少,这些都是拜你的‘圣上’所赐。”
说到这王俭堂有些厌倦,摆了摆手,“我今天也不跟你论这些废话,我且问你,我今天要废了李曦的手,没人能阻拦,但是我给一个机会,你是忠臣唐首辅之子,整个长安都传你们唐家家风甚严,好,今天只要你唐仁说用你自己的手代李曦受罚,我就给你一个尽忠扬名的机会。”
唐仁听到王俭堂既然说出这种话,心里一慌,他王俭堂自然没有那么容易上去断了李曦的双臂,单就李曦身边的李太监就不是好惹的,但是他可就不一样了,李渐庵不可能为了自己出头,而李曦也必定想从中看出自己的应对。
可是要直接拒绝,那就彻底和大观闹掰,而且在天下人面前将父亲置于不忠不义的伪君子境地,事情顿时陷入两难之中。
“早知道当时就应该带着张仲耘张老随行,那样就算出了差池也有些转圜的余地,不至于像现在一样被王俭堂牵着鼻子走。”
唐仁低着头,紧紧地攥着拳,心里在迅速盘算,他并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眼下最好的方法,好像也就是“断臂求生”了。
思考不到片时,在外人看来好像没有任何犹豫,唐仁立马挺身上前,举手抱拳转了一圈,大义凛然,朗声道:“唐家深受国恩,我父亲位居首辅,勋爵昌平公,食邑万户;我兄长唐君以少年之姿,在百官面前被封为关内侯,更是迎娶了当今的三公主,备极尊荣;而我,唐家末子,身无长物,无足补益于圣朝,心里常怀愧忝,今天王俭堂老先生要考较我的为臣之道,说要用我的双手换陛下的手。”
唐仁大笑一声,豪气干云,指着一干朝臣,高声道:“别说我,就是诸位,”唐仁顺着王士禛,苏易简一班尚书挨个指去,“你们在我的地位,难道还会犹豫吗?”
众大臣沉默以对,王士禛怒视着唐仁在那表演,心里想不明白王俭堂到底想干嘛。
唐宾鸿听到那位儒士竟然要砍李曦的双手,大怒道:“匹夫安敢如此。”
祖敬等一批察言观色的大臣,连忙从马鞍上滚落下来,磕头如捣蒜,“竟然让陛下受辱至此,臣等有罪!”
唐仁将双手递上前去,温声道:“老先生,我这双手就在这里,要是能换陛下的双手,你就拿去,只要陛下龙体无虞,我就心满意足了。”
他倒真不相信自己这样一番表忠心都不能感动李曦?还真能让王俭堂把自己双手收去不成,何况眼下唐仁也没有别的办法,他是那种只要想明白了就不再瞻前顾后的人。
王俭堂有些惊异的看向唐仁,没想到这小子还真有点赤诚之心,点了点头,对空中紫衣少年说道:“符姚,借你一剑,斩了这孩子双臂,你的剑快,他的痛苦也会少些。”
符姚点点头,没说什么,这次的事情已经不能成功,回去后洗剑山的处境恐怕会越发艰难,眼下举手之劳能结交一下王俭堂,他很乐意。
唐仁偷眼朝着李曦和李太监看,奈何他们都是一副“劫后余生”的样子,倒是身边的德裕和尚看起来比较慈悲,还朝自己这边望上两眼,就是眼神有些奇怪,但是现在唐仁没工夫琢磨德裕的眼神。
“要是等下李渐庵不出手?”唐仁在想最坏的结果。
“动手!”王俭堂低沉一声,话音一落,一道赤红剑光应声而下,不过百步距离,剑光瞬间便至,唐仁仿佛能感觉到撕裂的寒气,头皮发麻,他紧闭双眼,就不信这群大观君臣还真拉的下脸来看自己舍身取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