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山上的人影停留了片刻,突然慢慢退到地上,开始往唐府外窜去。张仲耘眼角余光扫到那黑影的动作,将手中烟枪深吸一口,从嘴里缓缓吐出一口浓烟,那烟雾凝而不散,渐渐变成一缕丝线,向着黑影追去,堂下严敬等人忙着收拾尸体丝毫没有察觉到这些异常。
那黑影贴着地面向唐府外移动,出了唐府后,行进速度陡然加快,夜晚的长安街上除了偶尔的更夫和巡逻队外没有行人,那黑影一路行进却没有发现身后一直有一缕灰雾在紧紧跟着他。
黑影左拐右拐,转过几重暗巷之后,速度缓了下来,并且不时停顿下来朝四周查看,很是谨慎。正厅里的张仲耘瞑目出神,看到这一幕不由得好笑,小贼功力不深,行事倒是小心!
那黑影似乎察觉到没有什么危险后,缓缓又绕过一处巷弄,张仲耘紧紧跟着,就看见了一片灯光,原来是一个小阁楼,里面灯火辉煌,二楼上似乎有两个人影对坐饮茶,那黑影来到这里似乎松了一口气,往阁楼上一纵。
张仲耘看到这里也随着那黑影跳了上去,一缕白烟慢慢渗到窗棂之内,阁楼二楼上很小,几丈之地,陈设简单,除了一个小床和一排桌椅外别无他物,小床上有两人正跪坐在上面饮茶,旁边一个长椅上有一个老者正端坐闭目养神,那黑烟窜上来后往老者眉心一钻。
饮茶的两人年龄不大,大概四十岁左右,面目俊朗,举动之间雍容之态尽显,不像寻常百姓家,顶戴幞头,也不是大观这边的装束。其中一人似有察觉,看向另一人道:“云老回来了。”
那椅上老者迅速站起,来到床边,面色焦急:“二位公子,大事不好。”
“哦?行动失败了?”先前开口的人一挑眉问道。
跪坐喝茶的另一人一直不说话,只是朝着张仲耘所化的烟雾这边看了一眼,有些疑惑。
“这次我派遣的十四人都是无相境圆满的好手,本来根据你们的情报,唐家家主唐宾鸿乃是一介寒士起家,不过偶有机缘才能位列公卿,我们这次的战力应该是足够的,不过他们行动中途突然分出两人去杀唐府的二公子,导致兵力被削弱。”
老者顿了顿,咽了口唾沫,似乎犹有余悸,接着说道:“但这都不是关键,本来这些人已经潜入到正厅,正好遇到唐宾鸿,一时暴起突杀,被几个不怕死的忠仆挡住,杀光这些人后,眼看快要得手,谁知突然又杀出一个两臂雕青的剑客出来,我派的那些人根本不是他对手。”
“两臂雕青的剑客,莫不是那人?”那一直沉思的男子低声沉吟,一边又拿出了一个杯盏,倒满了茶水,请那个老者饮,“如果真遇上了那人,那也不怪云长老你们,只是可惜那一批好手,你培养起来也是不容易。”
老者连忙端起茶盅一饮而尽,惭愧道:“为赵公子效力是我的本分,只不过这大观水太深,我们还是赶紧撤吧。”
“大观首辅在长安城府邸被人行刺,大观朝野必定震恐,明日也必定会全城检索,出城恐怕不是那么容易了。”那被叫赵公子的男子淡淡道,“不过无妨,我们就在这长安转几天,等到风头过了再回去不迟。何况眼下这局棋才刚刚开始,我们不过是投石问路而已,这场热闹可不能错过啊。”
“公子想得周到,我们就在这长安休息几天也不碍事,反正他们没有线索,也找不到我们头上来。”那老者点点头,也表示同意。
“哦?真的一点线索都没有留下来吗?”
老者闻言,一阵惶恐,弯下腰沉声道:“去的人已经死光,我亲眼所见,只不过还有两人去找那唐家公子去了,不知他们……”说到这老者身体竟然开始颤抖,颤声道,“我这就再回唐府看看他们两现在如何了。”
那喝茶男子摆摆手:“不用了,云老你再去唐府难保不会再生波澜。”
“那……?”
“他们的身上早已被我种下了金钱符,如今印记全消,应该是全部死绝了。”
金钱符?老者闻言心里不觉悲凉,金钱符乃是这位公子的拿手绝活,学自魔宗三转黄河,此法甚为毒辣隐秘,一旦种下就与被施法者的脏腑勾结,生死只在他一念之间,自己这些人不过是为了门派的苟且生存,才寄身于这位门下,没想到还是被他暗中下了禁制。
一步错步步错,眼下已经是骑虎难下,老者面色有点不自然,只能点点头道:“赵公子好手段。”
赵公子笑了笑,看着与他对坐但是很少说话的人,问道:“龚先生觉得此行可还有差漏?”
龚先生端起桌上的茶盏,抿了一口,看着杯中漂浮的茶叶上下浮动,淡淡道:“既然下了禁制,就用了吧。”
“这……”老者听言手中的茶盏惊得掉了下来,他看向地上的茶水,又看向床上的赵公子,脸色阴晴不定,怒道:“这茶里有生死符?”
“此行凶险万分,我不能留下手尾。云老放心,只要你们宗门在我于滇国一日,我便保证它的传承香火,你且去。”赵公子笑着说道。
张仲耘听到这也不禁感叹这赵公子做事甚是毒辣,原来出发前就没打算让这一群人活命。
老者面色巨变,心中大骇,想自己带着一干弟子入长安出生入死,供这小国公子驱驰,本想着这一遭带着功劳回去享富贵,没想到自己一群兄弟惨死不说,自己一回来就被下了毒药,显然是要过河拆桥,与这些皇家后裔打交道果然是与虎谋皮,还是自己太过天真。
自己临行前,师兄曾苦口婆心的劝自己,江湖儿郎莫卷入庙堂倾轧,自己不听,还说什么时代早已不同,今非昔比,一辈子困守孤山有何成就,这才带着派中精锐一起下山,成了这于滇国二皇子赵兴睿的幕僚。
出发时赵兴睿对自己一众说这大观首辅乃是大观朝新政的主导人物,其人一死大观必定生乱。当时自己就疑惑,大观地处中州,乃武道兴盛之地,一朝首辅如何便能轻易得手,他却说大观豪门林立,一些好手都被世家招揽,这唐宾鸿乃是江南一介寒士,家里也是破瓦寒窑,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子倒是有点本事,可惜现在不在长安城内,二儿子不过是一个二世祖,不足为虑。
可是一进到唐府才发现事情远远没有那么简单,可是已经为时已晚。听这赵兴睿的语气,好像也不在乎我等的死活,只做是投石问路的引子而已,姓云的老者想到这里心中阵阵悲凉,自己死便死了,只是对不起宗门的培育之恩。
他忍住心中怒火,往下一跪,步步膝行,慌忙爬到赵兴睿的床下,一把鼻涕一把泪,恳求道:“赵公子,我还有用啊,杀了我于事无补,不如留着老朽还能再为殿下效力。”
赵公子看着跪下的老者如此丑态,心中嗤笑:“云长老,你好歹是一门长老,生死面前还看不开吗?如此妾妇之态,让人……”
话还没说完,那一直低头哭泣的云长老突然抬起头,一脸狠厉,袖中飞出一把三寸匕首,直插赵公子心窝之处,那赵公子见他眼中懦弱不堪的老者突然转变面孔,竟然敢抽刀杀向自己,一时脑中一片空白,这近在咫尺的距离,他根本躲闪不及,只在下意识里手中捏了金钱符的法咒。
一瞬间,云长老腹内好似刀绞,气血逆流,鼻眼耳中都流出了鲜血,那匕首去势不觉慢了下来。那一直坐在对面的龚先生见此情况,将手中杯盏向前一掷,正中云长老手腕之处,“噔!”茶水倾覆,匕首也被击飞。赵公子见此心中大定,连忙向后撤。
云长老看见自己手中匕首被击退,胸腔中脏腑也破碎殆尽,已经活不成了,他把心一横,吐出一口鲜血,泥丸紫府内纵出了一缕元神附上那脱手的匕首,那漆黑的匕首被云长老临死前的冤魂附体,顿时如鱼得水,好似活了过来一样,调转方向,朝着赵公子激射而去。
赵公子虽然从小习武,但是哪里见过如此诡异之事,举止失措,只能大喊“龚先生救我!”他竟然背对着匕首,开始往龚先生这边爬,似乎能爬得过这“飞剑”一般。
张仲耘一直在窗沿上看着这出戏剧,赵公子刚才还对那求生的老者面露不屑,可是事到临头,却也怕死的很,世家子弟,夸夸而谈,多半如此。
旁边的龚先生,看到那老者竟然舍去投胎转世的机会,将自己的灵魂化作怨咒,这一剑实在凶险,他无奈之下,一指点出,一股肉眼可见的粗直气流向前冲去,要阻断匕首的去路,可是那股气流冲到匕首之上,却迅速被一股黑气缠绕吞噬,不但没有阻止匕首,反而去势更速,而且那股黑线竟然还沿着龚先生的那股气流攀沿而上,龚先生面色巨变,也不敢托大,迅速将自己的法力气流斩断。
张仲耘看那龚先生出手便明白这赵公子算是救不回来了,果然,那柄漆黑如墨的匕首迅速而至,从赵公子的左肋穿过,在腹内一阵乱搅,似乎这匕首上云长老的怨念要让这赵公子也受一遍他死前的折磨。
赵公子被匕首穿过,发出了好似杀猪一般的嚎叫,大喊:“龚先生救我,救我,救我啊!”
龚先生看到如此情况也没有再出手,只是冷冷的看着赵公子在床上打滚嘶嚎。赵公子似乎正在受着难以忍受的疼痛,全身弯曲成了一个弓虾米,双手不停的抓挠自己的身体,衣服已经扯破,身上全是抓的血痕,但是声音越来越小,瞳孔中眼光也越来越暗。
挣扎了一会儿,终于没了声息,不再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