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同江临交手还是识慧阁会武,陆栖很欣赏这位少年成名的小将军,本欲以润青身份结识一番,结果江家很快出了事。
江家大房仅剩的男丁——江临的爹与兄长,一夜之间俱折在叛军手下。
叛军手段极其残忍,消息传入京州,江临的娘没受得住,突犯心疾而去。
江临的嫂嫂悲痛欲绝,一条白绫悬梁也去了。
江家小将军一道奏折请去沂水,以五千人马对叛军十万人,靠着一道绮罗阵大获全胜,名扬火域,却也落下了不孝的名声——
父兄头七未过江临便急求陛下允他领兵对战叛军,朝中许多老头儿皆捻着胡须骂江临生怕江家少了兵权,为了兵权连尽孝也不顾,端的是冷情。
江家的水啊,深得很。
不过同她无关,跑路前要做的大事和江家并无干系。
陆栖正嘴角带笑地窝在天一琴坊存熙斋的吊椅里,转头听到燕长涣脚步声,正了正色。
燕长涣自长廊行来,一礼:“主子,到了。”
到了。
陆栖掐指算了算时辰,恰好亥时二刻,现代的十点。
倒是一如既往守时。
燕长涣身后那人一身玄色长袍,从暗影中徐徐踱出。
廊间悬着的红纸灯隐约勾出他轮廓有些冷峻的五官,五年未见,较之现代时初入大学稍显稚气的脸,他面容上渡了些沧桑。
不知为什么,有斗转星移、沧海桑田、物是人非的感觉。
方才还晃着腿、悠悠闲闲地在藤编吊椅里摇来摇去的陆栖,霎时鼻子有些发酸。
她遍寻五域却探寻不得半点同那三人有关的消息,一度以为只有她穿越来了这里。
来到浑然陌生,连制度、朝代都完全同现代不一样的地方,她身前身后空无一人,步履维艰,如履薄冰。
起初她很盼望能够与那三人在这里再度重逢,如此往后也算有三个伴,但如今……
铺天盖地的震惊与忧虑将心头的欢喜重重压下,他出现在这里……他不能出现在这里的……
她一点也不希望能够与他重逢。
那人亦静默望着她,陆栖正感慨万千地想将想了许久的、穿越后重逢见面时的第一句话说出来,那人先开了口。
“陆栖,”胡暮成凝眸盯着她看了会,终究是没忍住:“……你胖了。”
……淦!
没非,这人还是那副德行。
陆栖磨牙,方才酝酿好的雍容淡然霎时崩为了抓狂。
她没胖,没胖,没胖,真没胖!
只是比以前稍稍丰腴了一点点,稍稍丰腴了一点点而已!
全怪小骗子,原本陆栖对自己饮食管理极其严格,小骗子侵占了她厨房后天天琢磨着给她做美食,偏偏做得好看又好吃,谁扛得住?
被那厮搅和地,从前过午不食不吃晚膳的她,后来重新又养回了吃晚膳的习惯。
陆栖毫不留情:“边关太阳这么大呢?瞧给孩子黑的,本坊主差点没瞧见那儿站了个人。”
胡暮成、燕长涣:“……”
燕长涣喉头动了动,权衡了一番是否要提醒主子跟前这位好歹也是皇帝老儿的三儿子。
瞧这二人间仿佛很是熟稔的氛围,虽不知主子何时同三公子有如此交情,燕长涣默了默,将滚到喉头的话咽回腹中。
“放肆,怎么跟本王说话呢?”胡暮成喝道。
陆栖抱着手边桂酿站起身,对燕长涣一扬手:“长涣,你先下去吧。”
燕长涣抱剑一礼,退了下去。
胡暮成还想耍王爷威风,陆栖不咸不淡瞥了他一眼:“在我面前你还想装大尾巴狼?”
胡暮成很不满:“好不容易穿越,你就不能配合我玩玩?”
陆栖嫌弃:“玩个球,多大人了?”
穿越前加上穿越后,她心理年龄加起来都有二十三岁,老了,玩不动。
空气忽然静默下来,陆栖和胡暮成对视着,谁也没开腔。
晚风送来紫藤同槐花的清香,她与他俱一动不动,唯衣袂飞扬于风中。
两人站着不说话,十分美好。
……
胡暮成还是没忍住:“你怎么胖了?”
以前在现代时陆栖对自己身材管理可谓严苛,三餐养生营养,勤于锻炼。
她怎么会允许自己胖了?
陆栖咬牙切齿,柳眉一横:“不会说话就少说点。”
“快夸老子,居然能听懂你的塑料英语,还中英混合。”胡暮成大喇喇坐下来,陆栖一脚踢去。
她翻了个白眼:“不这么说还能怎么说?”
而且……天一琴坊最直观的单词表现好像也只能那样啊。
“混得不错嘛你,”胡暮成环顾了一下四周清幽景致,眼尖地捕捉到房中露出的一角紫檀太师椅与绣金屏风,啧啧叹,“做了京州第一琴坊的坊主,你可真厉害。”
“你也不赖。”陆栖将先前准备好的酒坛往桌上一放,“想不到穿越之后还能重逢,来,喝酒。”
坛子与石桌相击的脆响划破庭院静谧,陆栖支颐:“好好的边关不呆着,你回京州做什么?”
胡暮成毫不见外地在陆栖身边躺椅上坐下,给陆栖倒了碗酒递去,又不慌不忙地给自己倒了酒,“京州水好土好风沙小,边关不香啊。”
他呷一口酒,酒香萦满唇齿,登时惊叫:“好酒好酒,哪儿买的?回头我也去买点。”
自然是好酒。
金域长瀚雪山山尖雪水为引,取木域桂城千年老桂最先绽放的金桂制就佳酿,埋了半年。倘若时间再久些,这桂酿还会更为醇香迷人。
“已经买不到了。”
陆栖端起青瓷酒碗,举盏对空遥遥一举,仰头一口气灌了下去。
拂去嘴角溢出的酒汁,陆栖往藤椅里一靠,闭目懒洋洋道:“制酒的师傅死了。”
胡暮成遗憾地晃了晃酒盏,“可惜。”
陆栖抱胸挑眉:“我这儿还剩三坛,你喜欢我就送你一坛。”
胡暮成感动得热泪盈眶:“绝版美酒你都舍得送我,果然咱们是好兄弟。”他热泪盈眶伸手,“抱一抱。”
陆栖额头青筋一跳:“滚。”
一别五年,他轮廓间较之从前多了几分冷峻。到底穿越在皇家,他身上如今也多了皇子深沉而莫测的气质。
可他是最不喜欢束缚的人,从前在现代对皇家嫌弃得很,竟愿意回京州做束手束脚的废物皇子?
那祭司虽为百里汛摘了煞星的帽子,域主也封百里汛为珩郡王,可京州乃至火域,人人还是视百里汛为无法修习灵力的废物。
在这个以灵力划分地位的世界,他便是天王老子,手无灵力也照旧不得人尊崇。
他回来想做什么?他是被动回来,还是主动回来?
见陆栖目色深幽地支颐望他,胡暮成摩了摩下巴:“是不是感觉我变帅了?”
懒得理他,陆栖把酒盏放到桌上,抬目:“你回京州的目的是什么?”
若有所思地叩了叩石桌,陆栖半是认真像模像样地分析道:“以你的聪明才智应该不会不知道,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边关远比京州安全得多。”
聪明才智?...胡暮成被她夸地心花怒放,给陆栖续了一碗酒,然后舒舒服服往后一躺,云淡风轻地摇了摇:“回来抢域主之位。”
“哦?”
他语气实在平淡,平淡地好似在说什么无关紧要、微不足道的小事,陆栖正出神地想着百里汛手无灵力该如何在京州活下来,心不在焉应了一声。
待反应过来胡暮成说了什么,陆栖一口酒呛在喉头,“噗”地喷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