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李利本就不是什么忠勇为主之人,今见李延所在战舰,毫不犹豫地摆出要与自个同归于尽的架势,原先那股子狠劲儿立马就泄了三分,并颇为懊悔,就不应该主动请缨,来追这些泥腿子百姓,现在好了,如今陷入包围,搞不好就要栽在这。
但他也算久经战阵了,知道此刻已是狭路相逢,不容后退,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向前,呐喊着拼个鱼死网破,撞出一条血路来,或还有一线生机。
没一会儿,电光火石之间,两艘蒙冲战舰就猛地撞到一块儿,李延顿感一阵天旋地转,舰上士兵虽都早有准备,有的抱住桅杆,有的紧握女墙上的手环,但还是架不住巨大的冲击惯性,纷纷甩落于甲板上,有些士兵,甚至被甩出战舰,掉落水中。
李延也被猛地甩出,撞在战棚的角落,但他经验老到,在撞击的一刹那,就顺势蜷缩,双手抱头,护住脑袋、胸口等要害,故而虽被惯力甩出,撞得声响,却是无伤大碍。
船体稍定后,李延赶紧操刀站起,扶起身边倒地的战士,然后跳上指挥台大呼:
“用铁钩给我勾住敌舰,别让那些畜生跑了!”
船上将士立马拿起挂在船舷的铁钩,在空中摇晃几圈蓄好力后,便精准地向敌舰抛去,这些大铁钩状若爪牙,沉实锋利,只要被扔到了敌舰的,无不都紧紧扣住船舷,而连着铁钩的绳索,则是用一种特质的藤条,侵泡晒制而成,柔韧干硬,使得董军士兵急切之间,砍也砍不断。
由于绳索的另一端是牢牢地系在王军战船上,李利虽疯狂地逼迫船舱下的舵手拼命划桨,企图与李延等错开,乘机驶出,却因两船被铁钩串连,而怎么也跑不掉。
见敌船已被勾住,李延赶忙拿起可供行走的踏板,往敌舰上一推,便形成了一块可以跳跨上敌舰的的跳板,这种踏板背后挂有铁锥,只要猛地踏上,就会使得铁锥深深地嵌入两舰的甲板中,任谁也不能急切之下拨开。
后边的士兵有样学样,也纷纷拿起踏板推倒、踩实,然后随着李延跳入董军战船,挥刃格斗。
见自家战船已被勾住,无法脱身,王军士卒又从踏板上蜂拥而来,李利肝胆俱裂,他赶忙指挥士兵迎战:
“杀死他们!射死他们!都给我把他们射入河里去!”
自己则趁隙缩入战棚,透过弩窗观察战况,瞧得对方一将官模样的汉子,操着环首刀,举着盾牌,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甚为悍勇,李利知道此人应该就是敌军战舰的指挥官了。
他悄悄拿起弩机,架好箭矢,瞄准那个厮杀在前的将官,就要扣动扳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船身又突然一阵倾斜,李利霎时失去平衡,摔倒在地,在董军舰上厮杀的敌我士兵,也都被这突如其来地一阵冲撞,搞得晕头转向,纷纷抱住可堪稳定的物体,以免失去平衡,落入水中。
李延也赶紧扔掉盾牌,单手握住铁钩上的绳索,稳住躯干,他定睛望去,原来是将军的斗舰直直地撞向了彼舰的船舱处,立面几个敌军舵手,当场被冲击毙命,没死的也都被吓得不轻,赶紧挣扎着上到甲板上来。
王铮所驾驶的这艘斗舰,本就比蒙冲战舰高大一倍有余,船头裹上铁皮,安有铁锥,一旦彼舰被撞,不沉也得破个大口。
果不其然,随着王铮指挥斗舰撤出,便见得舵楼处有一个一丈高的大破口,河水慢慢涌入,若不及时修补,不到小半个时辰,就要漫灌沉没。
原来李利留下用来阻拦王铮斗舰的那两艘蒙冲战舰,人家也不傻,看到王铮指挥斗舰,一往无前地冲过来,自个这般一字排开,放箭阻拦,根本就没用,人家斗舰上的战棚、女墙,足够宽阔,足以容纳舰上将士收缩,躲避箭雨,反而自己这边一字排开,成为一个大大的靶子,要是被那艘斗舰撞上这么一次,船墙铁定洞开,到时那就真的玩完了。
所以在王铮所驾驶的这艘斗舰还没有冲到时,那两艘蒙冲战舰早就拼命划桨,各往左右方向驶去,使得李利所驾那艘战舰的后方大开,王铮得以长驱直入,撞向敌船,也阴差阳错地救了李延一命。
此刻李利也反应了过来,瞧四周敌舰逐渐围拢,形成包围之势,自知已不可能逃脱,他心一横,乘着外边厮杀又起,悄悄走出棚门,然后惨呼一声,跳入水中,假装不慎落水,实则悄悄潜到船底,紧挨着船身,想看看能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过去。
谁知这一切早被在指挥台上的王铮尽收眼底,他冷笑一声,一边让旗牌官挥舞令旗,高声指挥兵士登上敌船,帮助李延清理残寇,一边则饶有兴致地挽起雕弓,不时地往敌船底处射箭。
“嗖!”
李利双手抓住破裂的木椽,脑袋缩在水中,刚露出头喘一口气,一支箭矢“嗖”地一下从他脸边划过,吓得李某赶忙又缩回水中,身子也尽量往另外一边移动。
没一会儿,不知是河水冰寒彻骨,还是实在憋不住气了,又偷偷露出半个头。
“嗖!”
一支箭矢又掠过他的头皮。
如此往来四五次,李利心理几近崩溃,他知道并非对方射艺不精,而是在拿他开涮,就像是老猫捉住了老鼠,没有马上咬死,而是咬了放,放了咬,直到让猎物绝望死去。
恐惧与绝望,就是李利此刻的心情,然而他还能挺,王铮却没了兴致,瞧敌舰上的残敌,在李延等人的斩杀、威逼下,降的降,死的死,已基本肃清,他当即高声道:
“李校尉,船底下的那条大鱼,可别漏了。”
李延闻言探出身子,往船底下看去,果然瞧得有一个已拨去铠甲的人,正潜躲在船底处。
他骂骂咧咧道:
“他奶奶的,还挺会躲,来人呐,给老子拿把弓过来!”
李利闻言,再也不敢装龟儿子了,赶忙露头大呼:
“别放箭,别放箭!我投降!”
......
在将李利等三十多人尽数绑了以后,王铮当即组织人员抢修漏水的船舱。
李延所在那艘蒙冲战船,舵楼处虽受了不少损坏,好在经过补修,舱壁没有破裂,仍旧可以驾驶,但接连被撞的这艘敌舰,就有些严重了,许多的船桨、棹孔被冲坏,船舱部又遭受了一定程度的积水,只能在斗舰的拉动下,缓缓向小平津码头驶去。
没多久,前去追击其他两艘敌舰的己方战舰,也都陆续归来,他们多方夹击、围堵,俘获了其中一艘,而另一艘却没能截住。
对此,王铮亦不好苛责,毕竟既要追击敌舰,又要迎接难民,不可能事事周全。
战后清点,王军士兵阵亡八人,其中三人落水溺亡,伤二十六,俘获董军士卒七十九人,蒙冲战舰两艘,铠甲兵器不计。
营救难民八百二十七人,因船上荷载量几近饱和,只能打捞和迎上来二百来人,其余六百多人,则只能在王军战舰的掩护下,乘着原先的竹筏,徐徐向北岸划去。
竹筏不比船舰,航行不稳,原先从彼岸出发,等到北岸时,却是倾斜了好几里路,而后辗转绕行,这才又行回相对应的原点。
下了竹筏,西进回到小平津见到王铮等护送他们的官兵,百姓们顿时跪下痛哭流涕,一片感恩戴德。
见百姓感性如此,王铮也一阵鼻酸,他虚手扶起众人道:
“诸位乡亲,不必多礼,我等起兵,就是为了救你等出水火之中,今后大家就安心到温县一带去,沿路会有驿亭提供粥水接应,只要有我王氏父子一口吃的,就不会短缺了大伙。”
百姓们闻言,又纷纷下跪道谢:
“多谢将军收留!”
忽然,人群中奔出一个女子,不住叩头道:
“将军,求求您救救我父亲和阿弟吧,他们都落入河中,被河水冲走了!”
“是啊将军,我家婆娘也中箭落水,还请救救我家婆娘啊。”
“我阿爷也掉入河里了。”
百姓纷纷七嘴八舌,请求救助自家落水的亲人,杨晖见此情景,不禁大怒道:
“我家将军军务繁忙,适才为了救尔等,亲冒矢石,现在还没喘口气,又要说去救你等亲人,且不说河水滔滔,你等亲人可还存活,即便存活,然整条河这般广袤浩瀚,如何寻觅?做人要知好歹,莫要得寸进尺。”
该女子以及众百姓,闻言都是一沮,王铮却道:
“诸位放心,过后我定当派人沿江寻觅,一有消息,就派人知会尔等,诸位赶快打点行囊,随杨主簿去罢!”
杨晖闻言,不好再恶声恶气,赶忙带领司马芝等县吏上前招呼:
“诸位乡亲,随我过来,大伙切务看顾好老幼子嗣,勿要走失了。”
“这路面年久失修,泥泞得很,注意勿要颠倒。”
瞧杨晖等组织百姓,缓缓北去,王铮松了一口气,似这样的情形,几天以来,已有好几波,小的几十人,多的成百上千,足见雒阳已然大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