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所未有的关于放学的动力,让我在铃声响起的那一瞬间就拎起早就收拾好的书包狂奔出教室,窜出校门,穿过大街小巷,冲刺入车站,然后看着身边的人越来越多,手表的分针离七越来越近。
在五点四十的时候,我才在人群中捕捉到了宜岸同学的身影,他洁白的校服在迎光中学的红白海洋里不是太明显,但他一眼就能确定我的所在,因为我从不穿校服,这大概就是好学生的权利。
他向我走近,奇怪的是,与他并肩而坐、同乘单车、对视交流时都没有半点反应的我,在他坚定不移地向我走来时,心跳加速,双颊发热,紧张的情绪早已就位。
我不是那么容易脸红的人,我从小就不怕生。
“抱歉,晚到了五分钟。”他在我身边站定。
“没关系。”我不敢看他,甚至还低下了头。
宜岸同学想了想,直接地问:“我们的赌约,赌注是什么?”
他为什么当时不问这个,是因为江晏昀在车上而不方便说吗?我感觉我的耳朵也开始烫起来了。
赌约是我随便扯的,自然也就没有什么赌注,于是我只能现成编了一个极为老套的:“输了的人请吃饭。”
这个赌注怎么看都对我有利,无论赢了输了我都占到了便宜。我果然贪心,永远不满足于现状。
“就这样?”宜岸同学显然没想到赌注会这么随意。
“那你有什么好主意?说来听听?”我问。
过了一会儿我都没有得到宜岸同学的回应,我抬头,才发现57路已经到站了,因为我一直低着头,都没有察觉宜岸同学已经上车了。
我慌乱地排队上车,车厢里挤满了人,我不断插进空隙,寻找宜岸同学的身影。
但是人实在太多了,本就慌乱的我手足无措。
钻来钻去,挤进挤出,我急得出了一脑门的汗。
忽然,一只冰凉有力的手抓住了我的手,我惊得背上汗毛倒竖,转过身才发现是宜岸同学。
我在人群里不断搜集他的身影,却怎么也想不到,他已经找好位置了。
得到了我的注意他就松了手,将书包从旁边的位置挪到自己膝头,让开身子让我进去。
玻璃窗外斜斜的夕阳洒了一车厢的深橘,我的脸一定也橘得发红,但我无暇顾及,我垂首的视野里是宜岸同学被夕阳晒得发红的脸和校服,他敛眸看刚拿出来的习题集,专注而恬静。
这一刻如果能定格就好了。
我在座位上坐下来,听到宜岸同学说:“输的人给赢的人买五本资料书吧。”
“噗。”我不禁想笑,我以为我的赌注够无趣的了,没想到宜岸同学提了一个更为热爱学习色彩的奖励。
“笑什么。”他挑眉看我,疑问的神情也那么认真,眼眸倒映着我与身后的夕阳,显得流光溢彩。
“没什么,挺好的。”我心虚地抬头挡阳光,将自己的脸红归咎于太晒了。
“那就这么说定了。”宜岸同学并不在意我的脸是不是很红,他扫了两眼题目,在几何图上作了两条辅助线,随后开始畅通无阻地解题。
其实在他眼里,认识不认识我根本无所谓吧,让我能如此迅速坐在他身边的,是我对他的挑衅,他想要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而非同伴。
*
有了与宜岸同学并肩而坐的理由,我就不再需要远离他和江晏昀。
慢慢地,他会和我交流一些有难度的题目,我们有时会默契地选择同一种方法,有时也会产生分歧。和宜岸同学一起学习让我感觉学习是有温度的,不是孤独的一个人的道路。
宜岸同学解题的每个步骤都很严谨,思路清晰,这都是他用刷题累积起来的习惯,与他相比,我就要逊色很多了。平时做题只追求答案的我,从来不屑于写过程,必要的也都是简写。
自那次一起坐57路回家,除了周五,宜岸同学每天放学都会在五点三十五前步行到我们学校外的车站。
在江晏昀不知道的情况下,我们一起坐车回去。
因此,我和宜岸同学对对方的了解慢慢地多了起来。
“你明明不擅长奥数,为什么还要继续做资料书?”有一回,我问完宜岸同学奥数辅导书上一个复杂的题目,他不解地问。
“因为……”总不能说是因为你喜欢数学,所以我也想变得擅长数学吧。
这样回答肯定是不行的,于是我搬出当初数学老师引诱我们热爱数学的说辞:“因为数学能够锻炼思维能力,让人变得聪明啊。”
宜岸同学奇怪地看了我一眼,直接地说:“学奥数如果不是为了比赛,其实毫无意义。因为这些方法在初中数学的解题上,大多数时候都是用不上的,尽管锻炼了思维能力,就算以后的高中数学或是高等数学用得上,但是到那个时候,你学到的这些几乎都忘光了吧。”
“捡起来总比一无所知地学习要容易吧?”不知怎的,我忽然来了劲,非要与他较真。
“嗯……可能更容易误导。”他认真地回答。
在这一瞬间,我仿佛感觉到有万箭穿心。
我不经常参与其他女生讨论男生的社交活动,但直男这个形容词我还是知道怎么用的。
这个词非常适合宜岸同学。
我僵硬地笑了笑,狡辩道:“怎么会呢,你看啊,你的思维方式是通过学习奥数形成的,而不擅长奥数的我,根本不能理解你,如果我还是不学,我们就更难以交流了,不是吗?”
我这一段弯弯绕绕的话暂时将宜岸同学绊住了,他又是很认真地思考起来。
见此,我忍不住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用低头做题目来掩饰。
过了一会儿,他转过弯来,道:“你混为一谈了……”
“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我就是对的!”我情不自禁伸手捂住他的嘴。
也许是我说话的声音太大了,也许是我的动作幅度太大了,车厢里的乘客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窘迫迫使我迅速收回自己的手。
而那只手,我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放在哪里好,在眼前晃了好几下之后,我“啪”地将它拍在了书上。
车上没有学生,真好。
宜岸同学的嘴唇好软……
不过有脸熟的叔叔阿姨,一点都不好。
宜岸同学的呼吸好烫手……
反正他们不认识我,不要紧。
宜岸同学的眼睛好好看……
以后再看到叔叔阿姨,他们调侃怎么办,要命啊。
宜岸同学好像笑了……
他笑我什么呢?蛮不讲理?恼羞成怒?
啊啊啊啊啊!
我怎么这么粗鲁,女孩子的矜持呢?
就在此时,公交车机械的女声拯救了我——我就要下车了。
我低着头收拾好书包,低着头走到门边,在车停下的时候,低着头下车了。
而掌心,一直都是滚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