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桃与周校尉你来我往,又过了几招拳脚,始终不相上下。赵将军又看了一会,向什长道:“鸣金吧!这一场判和!”
什长点头唤人鸣金。
安排陈桃,周校尉各自休息半个时辰后,再行比试二场。
第二场比的是兵刃,在马上比。
陈桃是步兵,并无马匹。赵将军竟差人牵来自己的坐骑借给他骑。
周校尉看在眼里气在心上,待陈桃上了马,厉声问道:“我使长枪,你用什么兵器?我遣人取来!”
陈桃坐在马上想了片刻,按说他也善使长枪,但想到刚才一场打和,已让周校尉失了许多颜面。自己本意是让赵将军知道自己的能力,好放心派自己潜入肃慎国,而不是打击周校尉。这一场,好好显示显示自己手段就是,输赢倒可不必太过介怀,即是输了,也尚有第三局可搏。
心中想定,口中道:“双钩!”
周校尉差人去取兵刃,口中却对陈桃道:“你明知我使枪,却要双钩这种短兵刃,是存心容让么?”
陈桃这时不想与他斗气,和缓回道:“确实善用而已,周校尉莫要多虑!”
周校尉冷哼了一声,拍马立到校场中央朗声道:“我使长枪,而你使双钩,知道的是你善用,不知道却要以为是我欺人了。我刚已交待,让他们将枪头取下,你若仍觉不公,大可现在改换,莫等一会输了怨我!”
陈桃明白他这番话为的是说给在场众人听真,免得落话柄。当即也朗声道:“是我善用双钩,非周校尉欺我,周校尉也不必以枪做棍,费力去取下枪头了!”
周校尉等得就是这个,连忙唤人过来交待,枪头不用取了!
过不多时,兵刃都已取来,交到二人手中。
什长命擂鼓作信,第二场开始!
周校尉将长枪藏于背后,一拨马头,向陈桃奔来,错蹬间,长枪横打,陈桃勒马,举起双钩,一钩住枪身,向旁滑到枪头处钩住,一钩去钩周校尉手腕,周校尉调转马头,抖了个枪花,甩开双钩,紧接着又将枪纵打下来,陈桃也不慌张,在马上朝旁一让,双钩向上便架。周校尉料他会来架,一见果然料中,撇嘴一笑,中途变招,改劈为扫,陈桃变招不及,只得趴在马上狼狈躲开,周校尉得了便宜,扫打戳挑,连连出招,嘴中叫道:“哈!汝竟不知,一寸长一寸强么?”
陈桃连连躲避,双钩急挥去扣长枪,周校尉枪使得的确是好,眼明手快,陈桃一时竟也扣他不住。
又过了几招,周校尉有些得意忘形,靠得陈桃有些近,陈桃伸手一钩,正钩住周校尉袖口,一扯一扽,周校尉长枪险些脱手。陈桃挑挑眼睛对周校尉道:“校尉岂不知,一寸短,一寸险!”
周校尉再不敢轻敌,打起十二分精神,沉着应战。陈桃兵刃本不顺手,一招一式应付到现在已有不支,又过几回合,周校尉寻个陈桃失误的空处,一枪将陈桃险挑下马,幸而收手及时,陈桃才在马上稳住身形,没有落马。
陈桃伸手擦了擦汗,对着周校尉叉手一礼道:“谢周校尉手下留情!陈桃认输了!”
周校尉面露得意的收了枪,故作谦虚答道:“承让!”
陈桃下马走到校场边,心有余悸的抹了把脸,杵子抻起袖子来,替他擦了擦,道:“陈桃哥,你怕了?”
陈桃怔怔的点了点头,杵子道:“怕什么呢?怕死么?不像你啊?”
陈桃缓缓心神道:“我不是怕死!我是怕,毫无意义的死在这里!”
杵子没太明白。但他听清楚了那个“怕”字!心里不禁重新审视起陈桃来,带着些轻蔑。
陈桃觉察出来,笑着揉了揉杵子脑袋道:“臭小子!你陈桃哥怕的,是不能再身先士卒,报仇雪恨!若能完了心愿,虽死无憾!”
杵子羞愧的笑了笑,心里埋怨自己太过浅薄,竟轻视起他最崇敬的陈桃哥来,实在不该,连忙更为殷勤的服侍陈桃休息。
陈桃见场上有人备下弓箭,知道第三局是要比试骑射,他于骑射一道向来练习甚少,只在过去陪着公子们打猎时,骑射过几回,手下只能算是稳健,若说精准实在差了不少,这一局恐是必输无疑。
陈桃思索间,校场上弓箭草人皆已准备齐当。
陈桃翻身上马,缓辔行到校场中央,接了弓箭背挎好,试搭了两箭,对着草人轻轻射出,箭枝歪歪扭扭在空中飞行片刻,箭尖堪堪将要触到草人之时,却卸尽了力道,掉落在地。
周校尉趴在马上看着,嗤笑一声,随机弯弓搭箭也试射了两箭出来,两箭皆中草人胸口,第一箭力道甚大,穿透草人,又飞了许久才落在地上,第二箭由第一箭射出的孔洞直穿而过,穿出之后随即落地。
赵将军指着周校尉对什长道:“子翁这箭很见功夫了!”
什长点头道:“是!第一箭只是精准,这第二箭却十分难得,过第一箭孔洞后立刻卸力落地,可见周校尉功力之深。”
赵将军点点头,笑得很欣慰。
周校尉耀武扬威的睥睨着陈桃,仿佛这两箭试下来,胜局已定下了一般。
陈桃自然的笑笑,心中却在想着主意。自己不善骑射,腕力臂力也不如周校尉足,若想取胜势需想些其它的办法才是。
这边正想着,那边已擂起鼓来,第三局已经开始,周校尉意气风发的绕场奔走,第一箭已搭在弓上......
既然是比试骑射,输赢自然是靠最后扎在草人身上的弓箭计算。陈桃想清楚这一层,立刻拍马追上周校尉。周校尉一愣,心说这小子不射箭,跟着我做什么?愣怔间,手上一松,箭已飞出,陈桃看准时机,从背后拽过弓来,挥弓将箭打落在地。
周校尉气恼道:“嘿!还有你这样比的?”
陈桃扬了扬手中长弓道:“没人说不准将箭打落!”
周校尉气急败坏的看向赵将军,赵将军哈哈笑道:“陈桃说的对!没人说不能打落!上了战场,敌人也不会乖乖站着给你射的。无需多言,继续比试。”
周校尉忍气吞声的继续弯弓搭箭,只是比之前弓拉的更满,箭射得更快,陈桃策马不远不近的盯着,抽冷子就打落几箭,周校尉怒气冲冲的又射了几箭,这几箭射出,满场皆惊,只见头几箭分散着射向陈桃四面八方,后几箭箭头咬着箭尾,射向草人。射向陈桃的几箭箭势飞快,先发者后至,后发者先至,陈桃只来得及挥落一箭,其它几箭都擦着他的头脸脖颈飞了过去,其中贴耳而过的一箭,将他的耳朵擦破了一些,血滴了一肩。
射向草人的箭,连珠般穿过草人,最后一箭射过,竟将草人全部打散,稻草铺了满地,将箭都盖得不见了。
周校尉收了弓,再看箭筒,已然全部射空。
陈桃见周校尉已没了箭,那边周校尉得草人也已打散,这才拍马到自己的草人跟前,左一箭右一箭的射了起来。距离近,力道足,箭也多,临到鸣金之时,陈桃的草人已如同个刺猬一般。
周校尉站在一旁像看个小丑一样看着他,笑得傲慢而鄙夷。
第三场比试时间已过,赵将军命什长鸣金,而后宣布,第三场胜者,陈桃!
周校尉不可思议的望向赵将军,满面不解。
赵将军道:“比试前已经说明,草人身上箭多者胜!你的草人呢?”
周校尉哑口无言,本来么,草人被自己射散了,箭落了一地,按道理说,确是自己输了。可是,可是这陈桃先前那样与自己捣蛋,难道他们,难道将军就都视而不见么?是了,他们是嫉妒我的能力,赵将军,赵将军本来从一开始就是偏袒这个陈桃的。陈桃......周校尉想到这里,转头撇了陈桃一眼,心内复想道,你究竟是哪里得了赵将军的心,我与将军出生入死这么多年,到头来反倒不及你了。
心里不乐,脸上却带了笑,拨马转到陈桃近前,一礼道:“陈兄弟有勇有谋!周某佩服!”有勇有谋及佩服这几字咬的极重。
陈桃回了一礼,心中却明白周校尉这是恨上自己了,以后还是莫与他太过亲近为妙。
赵将军站起身来笑眯眯的看着陈桃,道:“好孩子!一会散了入我帐来,咱们好好聊聊!”
陈桃点头称是。赵将军先回了帐,各什长伍长归拢行伍,具都回帐。陈桃的伍长过来拍拍陈桃肩膀道:“兄弟,你升迁在即,哥哥没什么送你的。惟有几句心里话嘱咐与你,你可愿听?”
陈桃恭敬道:“哥哥但说就是!”
伍长道:“自从你们丙什军打散,你被安插在我丑伍之中,我不敢说对你照顾有加,却也从未当你是外来之兵而欺侮与你。在我心里,你与丑伍的这些兄弟,其实并无不同。昨日你对我使眼色,我自然看见了,可我自认无能,为了各兄弟性命考量,故不敢承此大任,绝非我贪生怕死,望兄弟知晓。”
陈桃点头道:“明白的!”
伍长又道:“兄弟今后立于将军左右,一定要万事小心。那位......”说罢轻轻比了个手势,暗指周校尉道:“好大喜功,心胸狭窄,睚眦必报。咱们当兵的,战死在沙场上才是死得其所,若让小人害死在自家帐前,算什么呢?”
陈桃谢过伍长嘱咐,道了声,“陈桃谨记于心!”
伍长又拍了拍他肩膀道:“去吧!咱们丑伍的兵,没有怂蛋!”
陈桃来到赵将军帐前,帐前兵禀告,出来之后笑眯眯的对陈桃道:“进吧!”
陈桃拱了拱手道了声谢,掀门进账,一股热浪伴着忽忽风响迎面扑上。
陈桃定睛一瞧,赵将军早卸下衣甲,此时正坐在一个小杌子上,面对着一座打铁炉,拉着风箱,一拉一扯间,炉火明灭交替,舔舐着炉里放的铜块,赵将军不时拿火钳夹起翻个个,一举一动间,赤裸的脊背上,筋肉虬结,汗滴沿着筋肉的路径蜿蜒,遍布满背。
赵将军听见帐门响动,也不回头,招呼道,“陈桃啊!来,坐这儿!”
陈桃走过去。赵将军命人在自己身旁又放了个杌子,给陈桃坐。陈桃刚坐下,赵将军手上风箱往炉里一送,风助火势,一阵灼热直呼面门。陈桃下意识朝后一仰,赵将军“哈哈”笑道:“你来试试!”说着自己站起身来,火钳子夹住一块铜块出来,放在一边的砧子上,挥起一柄锤叮叮当当的打造起来。打几下,钳起来举到眼前看看,再打几下。
陈桃扯着风箱,心中七上八下,不知赵将军是个什么意思。心不踏实,手上就显了像来,风箱拉的忽快忽慢,火也依势明灭不定。
赵将军又打了几下,将铜块重新送回炉中。
站在一旁,看着陈桃谆谆善诱道:“你这样不行,使力的地方不对,拉不了多一会,臂就要酸。你看这火,也要灭了”说着将风箱把手接过来,拉了几下叫陈桃看着,边拉便道:“要大臂使力,不紧不慢,不急不缓,火势才会稳,而你也不至早疲。”
陈桃点点头,又将风箱接过手,这一次平心静气,心无杂念,一心盯着眼前炉火,按照赵将军说的大臂使力,张弛有度的拉扯,果然比之前轻松许多,炉火也旺了起来。
赵将军开心的笑笑,慨叹:“孺子可教!”这个风箱,周校尉也拉过......火,没着得这样好!
赵将军来来回回打着铜,陈桃则老老实实的拉着风箱,直到赵将军的亲随进来,摆上晚饭,才停了下来。
陈桃本欲走,赵将军拉住他道:“一道吃吧!”让亲随又取来餐具,将自己的饭菜夹出些,分给陈桃。
二人对坐,将饭吃闭。
赵将军又拉着陈桃打起铜来。
赵将军在叮当声中,缓缓说道:“你是肃慎国人!”
陈桃答“是!”
“你今天打得那套拳,师承何人哪?”
陈桃拉着风箱,手上忽然慢了下来,半天没有回应。
赵将军笑道:“孩子!你无需担忧,也无需瞒我,肃慎国陈爵爷与我是老相识了!”
风箱声停顿了一下之后,又缓缓的响了起来。
陈桃道:“我本也没想瞒谁,只是怕您知道我是陈爵府出身,不准我参与这次行动。”
赵将军挥起小锤来,继续在已经略成形状的铜样上捶打,声音没有之前清脆,也没有之前利落,赵将军缓声道:“你知道你家爵爷,因何遭此大难么?”
陈桃伴着风响,摇了摇头,回道:“不知。我当时在街上,看见好多兵往陈府去,听人说要抄家。我就,我就......”
赵将军又锤了两下铜样,发出两下声响,就像锤在陈桃心上。
陈桃偷偷得抹了抹已溢出眼角的泪水。
赵将军抓起一枚已打好的短刺,道:“不怪你!是我我也会这样选择。那种境况,回去,只能是毫无意义的死去,而现在,我们却可以留着命给你家爵爷报仇。”
陈桃回头感激的望向赵将军,笃定道:“没错!”
赵将军将短刺拿在手里挥了几下,道:“我是个铜匠,那年肃慎国来犯,始州国发榜征兵,我怜父亲年老,便自告奋勇入了伍。你家爵爷那时候,也只是肃慎国行伍中的一个小角色。
我俩在战场上遇见,交手过不知多少次,每次皆是旗鼓相当,不分上下。有一回,我单骑追他到一处山隘口,两面峻岭丛立,看着都险恶,你家爵爷在隘口略止住马,一手背到背后对我比了个手势,朝着峻岭之上偏了偏头,我急忙将马轻轻勒住,故作马力不及,放声高喊:“陈跃匹夫,若非此马误我,今日必取尔性命!”你家爵爷也不答言,纵马直冲过隘口走了。我身后当时还跟着始州国许多人马,我本想劝阻他们勿要再追,结果他们见你家爵爷是个小官,都想追上立功,争先恐后的抢入山隘,瞬间飞失羽箭如雨点般打落下来,另有巨石滚落,轰天响,砸的地面都晃了两晃。尘埃落定之后,隘口已被巨石堵住,初时还能听见些喊,慢慢的就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了,那一段山隘成了座天然的大坟墓,埋葬了始州国众多英魂。
自此后,我与你家爵爷便成了生死之交,虽然彼此不曾有过亲近言语,所谈也不过战场上几句搦阵之言,但却无碍我二人惺惺相惜。
坏就坏在他那个兄弟。叫什么来着?王......”
“王股!”陈桃平静的吐出这个名字,可风箱的声响却变了。
“对对对,就是那个王股,贼眉鼠眼的看着就不像好人!没回打仗,阵前准没他,邀功他却永远是头一个,你家爵爷太好性,功劳都让给他。后来我听说那姓王的封了男爵,心里还替你家爵爷不平了许久。你家爵爷倒跟个没事人似的,战场上该怎么出力怎么出力,一点没放心上。
肃慎国和始州国连年战乱,民不聊生,终于两家决定罢兵修生。罢兵的那天,我和你家爵爷两个,一骑黑马,一骑白马立在两军阵前,那时,我们已经都是将军了。我二人立了半晌,你家爵爷对我说了一句:“愿此生再不相见!”我笑了笑对他道:“若海内升平,你我解甲归田,倒也不碍再见!”你家爵爷大笑了几声道:“对!对!对!到那时,你我再把酒言欢,具陈今日!”
你家爵爷回去后,就封了公爵,嘿,那可是一等,比男爵高出多少。我替他高兴,高兴的连自己的封赏都不在意了。可这封爵之举竟成了王股害他的祸根。我修书提醒过他,可全石沉大海,毫无回应。又过了几年,我听说他再不问政事,养了许多伶优在府中,每日只饮宴作乐。我想这样也好,不露锋芒,王股总该不会害他了。结果,结果,还是没能等到与他归田共饮,只等来了他的死讯。我恨哪!若当日在战场上,我杀了那王股该有多好!就这样抓住那厮,一刀砍下。”赵将军拿着刺,做了个挥砍之势又道:“这一次我若捉了他,决不能一刀了事,我要一刺一刺戳进他的心口,方能祭典你家爵爷在天之灵,也可解我的心头之恨!”
风箱中响起一声急促的风声,火苗被风推舞起来,将火舌吐出了炉膛,陈桃站起身来,接过赵将军手中的短刺,虚刺了几下道:“陈桃,万死不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