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家庄庄主老爷着人不停去门上探问,人请回来没有,得到的消息却总是失望,少不得摇头叹息一番后,再探再问。
不一会门房跌跌撞撞跑进来,道:“老爷,老爷,来了!”
徐老爷难掩喜色,说了句:“赏!”旁边立刻有人取了银钱出来打发了门房。
徐老爷顶着雨急匆匆到门前来迎,身后紧跟了几个小厮并管事。来到门前一看,来的果然是一个少年并两个小女孩子,再一看拉车的驴子,毛色不棕不黄,四个蹄子皆是白的,与之前算穷天先生说的恰都应上,心中欢喜不已,只是先生并没说还有个背棋盘的青年与之一道......罢了,不碍,只要是他们,盛儿就有救了。
徐老爷抱拳施礼客气一番,请几人入室详谈,着管事的打发车夫好生将驴子牵进马房伺候。
河不受不情不愿的跟着去了,共夕对这些人始终心存防备,此时见他们单将河不受带走,便道:“马房在哪?我也去!”
徐老爷笑道:“马房那等地方,哪里是你一个小姑娘家去得的,无妄老弟说,是不是?”
无妄道:“我们兄妹浪迹江湖,倒不似你们大门大户那么多讲究。这驴子与我这小妹子感情深厚,”感情深厚四字,无妄特意咬的重了些,继续道:“她跟去也好,免得你的人摸不透我这驴子脾气,两下里为难。”
徐老爷讪讪笑了两声道:“既然无妄老弟这么说了,那也好吧!”转头对跟着的管事道,“你们着两个丫鬟婆子照顾好小小姐。切莫跌了,碰了,小小姐要什么都精心伺候着,若是照顾不周,被我知道了,仔细你们肉痛。”管事的应了,连忙安排起来。
徐老爷迎着众人朝里走,过了天井,进到厅中落了座,又都客气了几句。无妄道:“怎不见徐公子?”
徐老爷道:“隔壁村有亲戚做生日,派过人来请了去。犬子临去之时说,有几位好朋友,一见如故,不及招待,实在失仪,特特嘱我招待几位,待他回来。”
无妄道:“徐老爷,徐公子也真是太过客气了。山野村人,哪值尊府如此看重。”
徐老爷摇头笑道:“总之,还劳各位在鄙庄小住几日,以全我为父之信。”
无妄扭头看看坐在下首的洛玄川,洛玄川微一点头,无妄道:“如此,小侄便厚颜打扰了。”
徐老爷喜笑颜开道:“好!好!好!”
几人在庄内皆是单独的客房,无妄紧挨着洛玄川,微熏共夕因是女眷,客房另安排在内院。
庄内甚大,无妄不敢乱闯乱走,每日只是等人伺候饭食,徐老爷偶尔过来看看,聊几句就走,也看不出什么其它。
晚间,无妄与洛玄川聚在一处,与共夕,河不受,互通音讯,得知皆都安好,众人对徐家的热情之举毫无头绪,只得信了徐老爷之说,为了不失信其子,方做此招待。
这天早上起来,无妄便觉昏沉。
勉励支撑起半个身子,便又栽倒在床上,无妄以为自己病了,想要喊人,却发现喉咙里,竟发不出一点声音。这时只听门外有拍门声,每日来伺候摆饭的小厮在门外喊:“公子,可起了么?该用饭了!”无妄心里着急,无奈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小厮拍了半天,见内无动静,道声:得罪!遂伸手推门而入。一见无妄仍在床上躺着,松了口气道:“公子唬死小的了。既在怎的不出声?该用饭了!”
无妄费力的偏过头来,嘴动了动,小厮见状忙靠近道:“公子这是......”
门外另一个伺候洛玄川的小厮,敲了敲门扇喊道:“成了,成了。咱赶紧回庄主去,可别让内宅,马房的抢了先。”
屋内的小厮答应了一声,转身就走,走了两步转身对无妄道:“公子到了下面,可别埋怨我,我不过是听命行事罢了!”说完,急匆匆的跟着另一个小厮走了。
徐老爷带着徐扬来无妄屋里看过,身后还跟着那个无妄之前见过的面色惨白,胡子稀疏之人,徐老爷称他:算穷天,算先生。
算穷天捻着胡子道:“都制住了。只等月圆之夜,将这几人祭了天,再取了那白驴蹄熬药炼丹,徐公子就可大愈了。在下先给徐庄主道喜,公子有望,公子有望。”
徐庄主不禁激动的老泪纵横,一个劲还礼道:“多亏先生,徐某永记先生大恩。”转过头对徐扬道:“派人好好看着他们。”
无妄躺在床上,时昏时醒,醒的时候心内便惦念着,也不知微熏如今如何了?是不是也如自己这般,动弹不得?她一个姑娘家,岂不是要任人宰割。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拦她动手,今日也不至落进这步田地。我总是想着凭这些人的本事,也不怕人来陷害,没想到,还是遭了人家的暗算,而尚不自知。无妄啊无妄,若此次能逃得不死,今后可万莫再妄自尊大,轻信于人了。
月亮明晃晃的挂在天上,又圆,又亮。无妄,洛玄川,微熏,共夕,皆被换了衣裳,抬在后院中搭起的一座祭台上,按方位摆好。
祭台中间倒吊着河不受,四蹄朝天挂在一根粗壮的竹竿上。
算穷天穿着道袍,立在祭台下,手持木剑,念念有词,步履北斗,脚踏天罡。
无妄看见了徐公子,此时他正躺在算穷天的法阵中央,如同死了一般,任算穷天折腾摆布,画屏站在法阵外看着,眼中满是担心。
无妄等人在祭坛上,听见算穷天喊道:“时辰到,献祭!”
无妄闻听,忙使尽气力,张开嘴朝天一吐,一颗棋子从他口中直飞向上,无妄心道:“全靠你了!”
洛玄川一见那棋子,开心道:藏元棋,天狗,小子,亏你想得到。
无妄轻轻摇摇头,若不是小厮给他换衣之时,那包藏元棋掉了出来,洒落了几颗棋子,被他偷着藏进嘴中一颗,今日之围恐怕难解。
脱了藏元棋束缚的天狗,挥着宽大的翅膀,冲着月亮飞去,张开一张大嘴,将月亮吞进一个角去。
算穷天见月亮被吞,瞬间慌了神,他是崇月教,一身本领都靠月亮的灵气才能发挥,此时月亮被制,他的法力自然大打折扣。眼见着月亮越来越小,算穷天恐怕无妄等人脱了束缚,连忙咬破自己舌尖,一口血喷在桃木剑上,想要强行逆势,洛玄川河不受哪能给他这样的机会,早已趁他势弱破了他的之前设下的法咒。算穷天被自己的法咒反噬,无力的倒在地上,连连求饶道:“两位爷爷,放过小的吧!小的也不是有心暗算几位爷爷奶奶,都是这老匹夫,”说着一指早已吓晕过去的徐庄主道:“是他,许下重利,诱惑于我,小的一时财迷心窍,才......真真是该死,以后再也不敢了,求爷爷们放过小的这次吧!”
这时,天狗已经将月亮吞的丝毫不剩,算穷天越发没了气力,只卧在地上喘息。河不受踢了他两脚道:“就这点本领,还敢来暗算我?踢死你个老不死的!”
天狗打着饱嗝落在庄子里挂起的灯笼上,收起翅膀,尖声细气的道:“刚也不知谁,被捆得跟个粽子一样,要不是我,你们还指不定如何呢?洛玄川,这次你可得放了我了!”
洛玄川点点头,天狗敛了敛翅膀,刚要飞,洛玄川喊道:“等等!”
天狗一惊,哭丧着脸道:“怎么?反悔了?”
洛玄川摇头道:“只是提醒你,莫要再拐带良家姑娘......”
天狗撇撇嘴,道了声:“知道了!”张开翅膀,向天空飞去。
无妄借着灯笼的光亮,对着飞走的天狗,暗自纳罕:明明是一张狸猫的脸,为什么却叫‘狗’呢?
共夕自打脱了束缚,便一径来到徐公子身边,只见徐公子双目紧闭,躺在地上,共夕刚要探他鼻息,却被一只纤手一把打开,那手抱住徐公子道:“不许你碰他。”共夕抬眼一看,正是画屏。
共夕道:“你都不顾他死活了么?”
画屏并不言语,只是一昧的护着徐公子,不准人动。
无妄心中颇感奇怪,从天狗食月,形势逆转,河不受化了人形开始,这祭台边的众人,无不惊恐的晕的晕,逃的逃,唯这画屏姑娘竟毫无惧色,还要一心护主,神色间也不似算穷天作法之时那般担心,反倒是一脸放心坚定之色。
徐庄主和徐夫人此时前后醒转过来,见算穷天趴在地上,被河不受踩着,画屏抱着徐盛与无妄等人正在僵持,心中恐怕无妄他们对徐盛不利,徐夫人连忙扑到徐盛身前喊道:“你们要我儿的命,就先取了我的命吧!”
徐庄主更是极恐生怒,抄起算穷天掉在地上的桃木剑,砍向无妄道:“我与你们这些妖人拼了!”却被微熏一把制住,夺下剑来。
微熏帮着无妄先将算穷天的法阵破了,又拆了祭台。
河不受则是向算穷天逼问了一番,自己几人如何中的法咒。
算穷天不敢隐瞒,一五一十的说了,怎样将自己的符咒磨成细粉,让徐庄主掺进几人这些日来的食水之内。
无妄十分不解问徐庄主道:“你们处心积虑至此,究竟是为何?”
徐庄主扭头不应,徐夫人大哭到:“你们这群妖人,作怪慑了我儿的魂去,这时还反倒来问我们么?”
无妄迷惑的看看洛玄川河不受与共夕,样子似是在问:谁干的?
河不受道:“看我干什么?我对男的没兴趣。”
共夕也道:“不是我!”
洛玄川虽然不言语,但也是一脸迷惑的看着徐家的人。
无妄道:“老夫人怕是误会了,我们与徐公子仅有一面之缘,哪里就生出作怪慑他魂魄之说来。”
徐夫人边哭边道:“我儿见过你们,喝了你们一碗姜茶后,回了房便人事不知,有气无识,不是你们这群妖人又能是谁。算先生都算出了是你们干的,那白蹄子的驴就是个妖怪,这不果真就是个妖怪么?你们还有什么可抵赖的。”
河不受狠狠踩了算穷天一脚,阴恻恻的道:“你算出来的?”算穷天哭嚷道:“爷爷,爷爷。可要了小的老命喽!小的有眼不识爷爷。是小的见了爷爷的白蹄子,正是小的炼丹缺少之物,又恰赶上徐公子这个样,小的便信口扯了个谎,说是爷爷们慑了公子的魂去,得开坛作法,将爷爷们祭了天,公子方能回转......哎呦,爷爷饶命,爷爷饶命,小的不过混口饭吃,以往可真没害过人哪。”
河不受又踢了他好几脚对徐庄主道:“听见没?听清没?”
徐庄主自然是听见了,他本是个实诚的庄家人,只因儿子病急突然,关心则乱,才受了算穷天的蛊惑,生了歹心,这时心中自然羞愧,十分懊悔。徐夫人自然也是如此作想。唯有画屏却道:“即便如此,也不能说就不是你们,毕竟公子是见了你们,吃了你们的东西,才有此症。”画屏又一指共夕道:“尤其这个小姑娘,还将公子踢下过车,公子本就有些痴颠,岂知不是被此举惊跑了魂魄。庄主,夫人,千万勿受他们蒙蔽,如今既知算先生无法,就该再延请其它有本事的先生来看,这几个妖人还是趁早赶出庄去才是正经。”
河不受道:“嘿,你这丫头,怎么一劲儿只想着朝我们身上栽赃,他回房的这些功夫,难道不是你一直伺候的,怕不是你喂了你家公子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才至他如此的吧!”
画屏脸涨的通红,急切道:“你,你胡说。”
共夕道:“他不过说说,你急什么?”
画屏稳了稳心神,突然跪在地上朝着徐庄主和徐夫人磕了个头道:“庄主,夫人,画屏十岁入庄,先侍奉夫人,又蒙夫人安排伺候公子多年,没想到如今却被几个妖人指摘谋害公子。画屏愚笨,无力剖白,唯有一死以示清白。”说着就朝地上撞去,徐夫人连忙拦下道:“你是如何稳妥,这些年我都看在眼里,盛儿亏有你照顾,我才得以安心撒手。你我名为主仆,实则不次母女,我的儿,我不信你,难道还信几个妖人么?老爷,速将这几个妖人打发了吧!”
画屏一头扎在徐夫人怀中,哭的天昏地暗,不时偷眼觑向共夕等人,徐夫人也跟着抹眼泪。徐庄主被两人哭的心烦意乱,吼了声:“别哭了!”转而对河不受等施礼道:“此事是在下救儿心切,误信妖言,对几位实在无礼,在下甘愿补偿各位金银布匹若干,还望各位宽恕则个,就此赶路去吧!”
无妄谢了,刚想答应,共夕冷哼一声道:“你说抓就抓,说走就走?哪有这样的道理?”
徐庄主忍气道:“那姑娘想如何?还要老夫的命不成?”
共夕一指徐盛道:“你的命先留着吧!我想要随时拿的走。这个人,昏迷的不清不楚,此事若不查清,这摄魂的罪名还不得我们一直担着么?”说着,将洛玄川向前一推,继续道:“我们这位先生,自幼涉猎广泛,博通广识,甚通医理,不如让他给看看,你儿如此形状,倒是妖摄,倒是人为。”
徐庄主刚动心念,忽听旁边画屏哭声又响了起来,徐庄主转头看向徐夫人道:“夫人,你看呢?”
关乎自己儿子性命好歹,一个丫头的委屈自然不在话下,徐夫人对洛玄川道:“先生果然能看么?”
洛玄川点点头道:“能!”
徐夫人拜道:“如此,有劳先生费心。”
画屏见木已成舟,无法再阻,收了哭声,忙安排几个小厮将徐盛抬回了房中,神态颇显焦灼。洛玄川等在徐庄主安排下,也跟了过去。
洛玄川探过徐盛脉象,沉细如绵,欲绝未绝,奄奄而非一息,似死却犹未死,说是摄魂也有相似,但洛玄川细查其魂,一应俱在,其魄也未有一失,真是奇怪。
共夕见洛玄川眉头微蹙,问道:“怎样?”
洛玄川摇头不语,画屏在旁似是松了口气,脸上闪过一丝得意,道:“如何?”不等洛玄川回答,转而对徐夫人道:“夫人,我早说,妖人的话信不得,也不知他们又安了什么心,没准是看公子尚有一息,还要下手暗害......”说罢,掩面擦了两下眼泪。
共夕低声对洛玄川道:“一点也看不出么?”
洛玄川道:“有些奇怪,他魂魄并未缺失,却脉息欲断指下,死不死,生不生。”
共夕窥看了两眼画屏,见她一脸得意的盯着自己,心知徐盛必是被此女所害,自己却无法寻到关键,心中懊恼无比,想想徐盛之前对己之举,实在不忍就此弃他而去,遂对洛玄川道:“随便说个症状,弄个不伤人的方子给他,咱们好留在这里暗中查探查探。”
不等洛玄川答言,河不受挤过来道:“何必管他?你没看人家一劲横阻呢么?”
共夕道:“正因如此,我才更要管!”
河不受撇嘴道:“五行门的冤死鬼还少么?”
共夕道:“不少!所以不想再多!”
洛玄川站起身来道:“贵公子,脉息微弱,气血虚浮,乃是神魂疲怠之象,我这里先开一副药方给公子......”
画屏接口打断道:“夫人,这可不能乱给公子吃,再吃得更坏了,怎么得了?!”
洛玄川微微瞪了画屏一眼,道:“在下几人甘在此处候着,若有不妥,随时将我们惩治了就是。”
画屏道:“你们这样的妖人,谁惩治得了你们!”
洛玄川一指无妄道:“他不是妖人!你们大可将他关起作为人质。”
无妄惊道:“碍我什么事啊?”
画屏道:“他?什么东西,配换我们公子?”
洛玄川道:“他不是东西!是我们重要的伙伴!”
无妄咂么两下嘴道:“挺感动的一句话,怎么就这么像骂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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