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以为罗刹鬼必是相貌丑陋恶毒,举止凶悍粗鲁,会如她曾路过二界时所见斩魂断魄的牛头马面和四不像鬼一般,单是样貌就足够震慑魂魄,更别说严刑相对了。
那时,四不像鬼与我四目相对,竟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了一般,黑洞般的眸子中是深沉的恨意。
她心想:可是我曾欠他银两了,还是辱骂他相貌了,亦或是。。。只全因我的罪孽。
这罗刹鬼王,黑发玄衣,落于赤焰石上。
他赤足而来,竟然毫发无伤,不见一点焦灼的痕迹,面容未显丝毫疼痛的表情。
想来也是,他既是三界冥域的王,怎会被自己的炼狱所伤,这本就是他自己创造的修罗场。
随他而来的,是一束光,从穹顶深渊而来,白得纯净,炼狱的无尽暗黑里竟也有如此纯粹的光芒。
光束散开来,落在了炼狱里飘荡的魂魄身上。
第一次,她见着了这些一魂一魄的本体,或男或女,或老或少,她曾惊讶于为奴者竟也有少年,年少无知,倒也不至于罪至如此。幽鬼魂魄大多衣衫褴褛,裸露的皮肤无一完好,神色凄惨,双目无神,有甚者双目赤泪,手足淌着血。从他们的样貌形态,她仿佛看见了她自己。
原来,她已如这般不堪模样。
“啊啊啊!”
还未从初见幽鬼的惊异中反应过来,炼狱便喧腾起了刺痛耳膜的凄厉惨叫声,这显然超越了平日的声响,让她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霎时间,她耳畔再无喧嚣的闹腾,这是那么久以来第一次周身如此清静,空荡无物,竟显得有些慌乱。
人一旦陷入一场境地,习惯已久,便难以脱身了,未曾想到,鬼也是如此。
罗刹鬼就这么定定地站在她的前方,并无言语,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周遭令人,不,令鬼感到无形窒息的强大威压,险些让她有了下一刻将要魂飞魄散的错觉。
他像是在寻着什么,目光辗转于此,冷冽中竟带了些焦灼。
终于,他的目光,定于一处——
是她。
只是一瞬的,他来到了她的面前。
奇怪的是,他离她近了,威压竟消失了,窒息感也随之消散了。
可她的魂魄动弹不得,迫不得已抬起了头,直视他。
他的皮肤惨白,确有幽鬼的肤感,自然不同于幽鬼的平庸,却有与生俱来的高贵之气,如练的发丝慵懒地耷在他的肩头,同他玄色的长衣相映衬,恍惚间,她似乎瞥见他发丝间掺着的如雪银丝,不知是其光,还是疲累生的白丝。他的样貌生得俊俏,却平添媚态,宽肩细腰的身子挺拔有致,黛眉似峰,眼眸赤红,比这遍地的赤焰石燃烧的火更烈些,他的鼻俊秀挺拔,轻抿的凉薄之唇并无血色,也并非暗黑,只是浅浅的,仿佛被吸尽了鲜血。
不愧为三界冥域之尊,哪怕是平日里面色不改的凶蛮奴役使,此刻,也服帖地跪拜,眼底满是虔诚。可不知为何,在她眼里,他们竟如失了灵智一般,毫无动作,更像是被定在了原处。
罗刹鬼紧盯着她,像是在辨认眼前这一魂一魄,是否是其所寻。
她,还是同先前一般,即便身处逆境,仍旧淡然无惧。
他险些认不出了。。。
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她竟见他眼眸蕴起了一层薄薄的的雾霭,让本来就赤血的眸透着晶亮的光泽。
不知怎地,她的鼻子竟酸了,眼底也不知觉地盈了水。心底荡漾起一丝异样的感觉。
未被剥夺的感知此时怎地如此敏感了?
罗刹鬼抬起手,抚上了她的脸庞,眼底的光更深了。
他的手很凉,倒也比不得无邪洞的寒冰。
“阿兰,我来了。”
如他的手一般地,清冷的声音穿透了炼狱的冰与火,浸没于她的心底,化开了满腔冰冷的血。
阿兰?原来我名阿兰。
你,又是何故寻我呢?
我不过三奴界的幽鬼,难道非你处以严刑?
她如此想着。
有那么一瞬,她以为自己是被冤枉的幽鬼而感到愤懑不平,转而,又自我嘲讽,三界冥域从没有冤魂。
她想开口问他些什么,可一如往常,发不出任何声音。
轻轻叹了口气,她的手不自觉地抬了起来,覆上了他的手。仿佛这样,他便能听见她心底的声音。
罗刹鬼手上一滞。
她也明显感受到他的手滞停了片刻,指尖些许僵硬瞬而恢复了正常,任由她握着。
可她又何尝不是,如何就覆上了他的手去,全然忘却自己作为鬼奴的本分?这手,当真难以脱离开去。
这是求生之本能吗?
还是那难以言喻的,来自心底的触动?
无法解答。
她只知望进的他的眼底,只有她残损的面容。
他轻启薄唇,清冷的气息呼在她的脸上。
“你怎的,成了这副模样?”
像是在自语,并不求得她的回应。言语间,满是酸楚。仿佛经历了炼狱的,是他,而非她。
可笑的是,她早已习惯了。连情感的起伏也成了奢望,若再如此,她定没了“我”,只剩下奴隶的躯壳。
“我带你回家。”
好。
她在心底暗暗回应。
她和他,像是相识已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