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的冬天,春节。
“快快快,站好了啊!安逸,不要动来动去。”
宋七趁安逸回头,迅速伸出手再一次扯了一下她翘得高高的羊角辫。
安逸狠狠瞪了他一眼,扭头对正在调焦的宋建荣奶声奶气地反驳:“我又没动!是宋七扯我头发!”
“好了好了。”
罗惠兰抱着两岁的安元歌,腾出一只手强行拉近了宋七和安逸的距离。
安逸一脸委屈地贴在宋七的身边,皱着一张小脸抬头看妈妈,刚想张口申冤却被罗惠兰一个眼神吓得闭上嘴不敢再说话,只好乖乖站着不动。
怀里的安元歌呆呆地看着正在调焦的安建荣,一下一下地吃着手指。
陈嘉在这时气喘吁吁地推门而入,手里拎着一大袋食物,“给我赶上了。”
宋七眼睛一亮,立马跑过去抱住陈嘉:“妈妈!”
罗惠兰赶紧招呼:“快快快,把东西放下,过来拍照!”
宋七拉着陈嘉回到刚才的队伍,安逸往旁边挪了挪,她不想和宋七站那么近,谁知道宋七居然臭不要脸硬凑到她身边,还对着她笑出了一排漏风的牙齿。
“好啦好啦,人都到齐啦,等下我说一二三,一起喊新年快乐!”宋建荣抬起头,“妈,你再往中间靠一点。”
外婆听话地往中间靠了靠,早早就比起了“耶”的手势,给安建荣看乐了,罗惠兰催促他赶紧过来,安建荣搞好相机迅速跑进队伍。
“一,二,三!”
“新年快乐!”
咔嚓一声,一张众人夸张的摆各种姿势大笑着喊新年快乐的相片被洗了出来。
这张相片里,宋七还是拽着安逸的羊角辫。
陈嘉拿着这张过了五年的相片,忍不住莞尔一笑,重新擦了擦相框,摆回了原位。
“妈,我去上学了。”
陈嘉从回忆里抽身,回头看到自己的儿子背着书包站在门口,嘴角还残留着豆浆沫。
她快步走到厨房拿出了一盒小糕点交给宋七,顺便伸手擦掉了他嘴边的豆浆渍:“把这个拿给你罗阿姨。”
“哦。”
宋七没两步就到了安逸家门口,他发现门没锁,于是推开了一条小缝探进头去看,屋里站着一个高高的男生,不知道在和罗惠兰聊什么。
罗惠兰看见门口的宋七,立马热情地上前替他打开门:“宋七来了啊,快进来吧,等安逸是吧,她还在吃饭呢,马上就好了。”
罗惠兰扭头向正在吃早饭的安逸大喊:“吃个饭怎么那么磨蹭,宋七都来等你啦!”
宋七把手里的糕点递给罗惠兰:“这是我妈让我拿过来的。”
“哎呀!你妈也真是,”罗惠兰收下糕点,笑着摸了摸宋七的脑袋:“帮我谢谢你妈妈,晚上我就去找她唠唠嗑。”
罗惠兰再一次扭头冲着安逸大喊:“你个死丫头吃完了没有!人家宋七都等你好久啦。”
安逸用力咽下最后一口馒头,背上书包,小声嘟囔:“都还没两分钟哪里久了。”
宋七悄悄打量着眼前那个高高瘦瘦的男生,虽然瘦但是看上去很结实,他不记得安逸家里有这么一个人。
那人好像察觉到了宋七的目光,朝他笑了笑,对罗惠兰说:“这是谁家的孩子,是小逸的同学吗。”
“宋七呀,我们的小邻居,都是一家人,和安逸一样大,都在念四年级呢。”
宋七不知道为什么有点不太喜欢他,听到他叫安逸“小逸”就更不喜欢他了。在这里除了他妈妈和安逸爸爸,还没人这样叫过安逸,最最重要的是,他都没有这样叫过。
“我去上学了。”
安逸背着书包来到罗惠兰面前,眼神却偷偷停在了那个男生身上。
罗惠兰皱起了眉头,伸手理了理安逸的红领巾,抹掉她脸上的馒头屑,“怎么乱七八糟的。”
“路上小心一点,注意车子,听到没有。”
“知道了。”安逸无语,每天出门都要听罗惠兰讲一模一样的话,耳朵都起茧子了。
她歪头,对着那个男生笑,用极其乖巧的语气说:“林祁哥哥,我去上学啦。”
林祁回应她温柔一笑,摆了摆手:“好,去吧,路上小心。”
得到林祁哥哥的回复,安逸顿时神采飞扬,一蹦一跳地走出家门,旁边的宋七满脸鄙视。
“你干嘛那么高兴,那个林祁是谁啊,从来没见过他。”宋七一边踢着脚下的石子,一边问她。
安逸昂起下巴得意地哼了一声:“我高兴你管得着吗,干嘛告诉你,你没见过的人多了去了。”
“你真的不告诉我?”
“我就不告诉你。”
宋七突然伸手去挠安逸的痒,她一边躲闪一边笑骂:“你好讨厌!宋七!我说,我说还不行吗,不要搞啦!”
宋七停了手,一脸神气模样:“快说。”
安逸幽怨地瞥了他一眼,不情不愿地说:“哼,他是我的远房表哥,因为这几天要比赛所以暂时住在我家。”
“切,我以为是谁呢。”宋七撇撇嘴。
“你懂什么!”安逸瞪他:“人家又高又帅,又会打篮球,还参加了比赛,很厉害的好不好!”
安逸继而又羞涩地捧着脸:“而且还很温柔,对我很好。”
“你这个表情好恶心,安逸。”宋七假装呕了呕,随即不屑道:“我倒没觉得他多高,也就比我高那么一点点。哼,我就告诉你吧,到时候我会长得比他还高。会篮球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还会足球呢,我还拿过第一呢。”
安逸看了看宋七,咯咯咯的笑起来,她停下脚步,用手比了他的身高,再比了比自己,俩人在同一水平线上。
她边笑边说:“你现在才和我一样高诶,你怎么可能长到像林祁哥哥那样高啊,要是你能长那么高的话,那我岂不是也那么高了。”
她看着宋七逐渐铁青的脸忍不住得意洋洋:“而且,你的足球第一是校内的,人家要参加的是市里比赛,是市你懂不懂?你那个小儿科的足球第一跟他没法比。”
“啰哩巴嗦的你好烦啊安逸,你不会是喜欢人家吧?”宋七跳到老远,一脸惊讶表情,贼笑地说:“我看你八成就是喜欢他,我放学回家就告诉你妈妈!”
安逸立马涨红了脸,追着要去打宋七:“我哪有!”
“你就是你就是!”
“住口!”
“有本事来追我呀。”
“你别跑!”
“不跑是傻瓜!略略!”
上完了一节课,安逸依旧在心里气呼呼地骂着宋七,本来想趁课余时间警告他不要乱说,谁知道宋七一下课就抱着着足球跑没了影,没有一节课间是老实呆在教室里的,真是气死人了!
噌一下上来的火气把安逸口腔都烤干了,她拿起水杯打算去教室后面的饮水机前接水,刚路过一张桌子,旁边的一堆女生就开始叽叽喳起来。
“你干嘛啦!走开一点。”
一个女生快步过来粗鲁地把她撞开,然后立马捡起地上的一片贴纸拍了又拍,抬起头瞪安逸:“都被你踩脏了,你走路不看路的吗?”
安逸也冒了火,她把水壶往旁边桌上重重一放,高声反驳:“那么小的东西,鬼才看得到咧!我又不是故意的,你凶什么凶!”
一旁的女生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安逸心里很不爽,朝着那群女生吼了句:“吵什么吵!”
那群人果然安静了一些,虽然还是有小部分人翻着白眼在嘴里嘀嘀咕咕。
她们不敢正面和安逸起冲突的原因很简单也很直白——安逸是全班成绩最好的人,是老师的宠儿。这点安逸自己也清楚,她懂得关键时候利用这一点。
安逸的目光重新回到面前这个女生身上,她叫严敏,这学期分班从一班分过来的,是个坏脾气的娇娇女,据说她家很有钱。
新班级组成没多久就有一大群女生围着她,她天天带些奇怪的玩意儿或是什么昂贵的东西来班级和那群女生炫耀。
估计刚刚安逸踩的就是她的什么奇珍异宝。
严敏咬着牙狠狠地瞪着安逸,她指着安逸:“你有种再说一遍!”
安逸不服输地昂起下巴,大声说:“我说你活该!自己的东西不拿好!掉在地上被我踩到了还好意思怪我!是你自己活该!”
严敏一下子把那张贴纸撕得粉碎:“这种东西我家里多的是,我才不稀罕!你敢骂我活该?我看看是你活该还是我活该!”她挥手扬掉纸屑就朝安逸扑了过去。
安逸没想到她会用如此野蛮的方式来回应自己,一时没留意手臂就被她抓了两道,安逸顿时炸了毛,叫着反扑了回去。
俩人又是揪头发又是互抓又是踢。
旁边立马聚集了一堆人,刚刚踢完球回来的宋七见此景赶紧扔了球上前把安逸从扭打中扒拉出来,另一群女生也手忙脚乱地拉开了严敏。
安逸像只小老虎一样拼命挣扎,不停蹬着脚挥着拳头:“宋七你别拦着我!我今天就要打得她鼻青脸肿!”
气喘吁吁的严敏听了这话脾气又上来了,她刚要冲过去就被一群人拦住,她大叫着:“来啊,谁怕谁,来啊!我今天就要抓破你的脸!”
办公室里。
赵老师看着面前凌乱的两个人,十分头大。一个是自己得力助手,正儿八经的优秀四好学生,另一个是养尊处优的小公主,娇生惯养,都不是她能随便下口的。
“你们俩在搞什么,为什么打架?”
赵老师喝了口茶定了定神,重新看着她们。
严敏狠狠瞥了安逸一眼,说:“老师,她踩我贴纸,不跟我道歉就算了还骂我!”
赵老师看向安逸:“是这样的吗,安逸?”
手臂还在隐隐作痛,安逸忿忿不平地回答:“我是踩了她的贴纸,但我不是故意的,她一来就把我撞开,还没跟我说对不起呢!我就说了她两句她就扑过来打我!老师,你看,这就是她抓的。”
安逸立马伸出胳膊,给赵老师看那道抓痕。
严敏也不甘示弱地卷起裤脚给赵老师看那块淤青:“老师这是她踢的。”
安逸立马讥讽:“这是你自己撞到了桌脚吧。”
严敏瞪圆眼睛,上前推了她一把:“你再说一遍?”
“说就说,谁怕你!”
“好了好了!“
赵老师把她们俩拉开,对安逸说:“虽然你不是故意的,但是踩了就是踩了,道歉是应该的,明白吗?”她又看向得意洋洋的严敏:“严敏,我有没有教过你们要讲礼貌?对待班上的同学,要和平共处,不能打架,先谁动手谁就是不对,是不是?”
俩人都不说话了。
赵老师吁了一口气,牵起她们的手放在一起:“以后不许吵架了,这次就饶过你们俩,再有下次可就没那么简单了。你们是同班同学,要互帮互助,懂了吗?”
俩人都暗暗想要挣开对方的手,赵老师板起脸:“不许松开,不然每人抄语文书五十遍。”
看她们不再挣扎,赵老师满意地点点头:“好了,今天的事就到此为止,先回班吧。”
一出办公室俩人就立马甩开了对方的手。
“你别以为我会原谅你。”严敏昂起下巴冷眼看她。
“不稀罕你,谁要你原谅,错的又不是我。”安逸把刚刚牵过她的手往衣服上擦了擦,甩头就走。
“哎呀!你看看!安建荣你看看,你女儿都在学校里干了什么。”
宋建荣下班刚回到家就听到罗惠兰在客厅里大声喊叫。
他脱下外套来到罗惠兰面前,看到她正在往安逸脸上抹红药水,看了看安逸的脸又看了看安逸的胳膊,不由得吓了一跳:“这是怎么搞的?”
安逸撇撇嘴,小声嘟囔:“别人先挑事,又不怪我。”
宋七在旁边嚼着苹果,笑嘻嘻地说:“想不到安逸战斗力那么强。”
安逸瞪了他一眼:“要你多嘴,回你自己家去,干嘛赖在这里。”
“我来找元歌玩,又没找你。今天在学校还是我把你拉开的,真是狗咬吕洞宾。”
安元歌也在一旁笑安逸,稚声稚气地说:“安逸是个大花猫。”
“哼,我又不需要你帮忙。”
罗惠兰用力拍了一下她脑门:“还在这犟嘴呢?赶快去洗澡,把你这身脏衣服给我换下来。”
安逸撅着嘴委屈巴巴地走回房间。
林祁刚好从房间里出来,看到安逸拿着衣服灰溜溜地钻进浴室,他疑惑地比划了一下自己的脸问道:“小逸她……怎么了?”
宋七看见林祁在,顿时臭起一张脸,他站起来对罗惠兰说:“我先回家吃饭了。”然后头也不回的就走出了门。
林祁看了眼宋七的背影,没说什么。
罗惠兰叹了口气:“在学校跟人打架了。”
“真的吗?小逸?看不出来。”林祁略显吃惊。
“哎,别提了。小祁,你是不是饿了?”罗惠兰立马站起来,一边拍脑袋一边说:“你瞧瞧我,给那丫头气傻了,都忘了做饭了,你等等,马上就好。”
晚上。
“妈,我的牛奶呢。”
宋七从浴室里出来,冲客厅喊。
“哦,在厨房呢。你不是不爱喝牛奶吗?”陈嘉一边看电视一边问。
“你不要管那么多啦妈。”
宋七来到厨房,拿起桌面上的那一大杯牛奶皱着眉灌了下去。
第二天清晨。
宋七吃完早餐喝完一大杯牛奶兴奋地跑到门后贴着的身高尺上量了量,嘟囔:“奇怪!为什么没有长高。”
“宋七!你好了没啊!”
安逸在门外大喊。
“不要叫了,烦不烦啊!”宋七抓抓头发,气呼呼地背上书包出去。
“我哪里烦了!莫名其妙。”
“你还说不烦,你就是世界第一无敌烦人精。”
“你才烦,你是宇宙第一无敌烦人精。”
“再不走就要迟到了哦。”陈嘉温柔提醒。
“听到没有宋七!快点啦,你穿鞋子怎么那么慢!”
“你穿鞋子明明更慢好不好!”
陈嘉扶额,无奈地笑笑,心里计算着这是第几次迟到,看来又要接到赵老师的电话了。